岳 園
山東師范大學齊魯文化研究院 山東濟南 250014
淺談先秦至西漢齊魯兩國經濟發展特點
岳 園
山東師范大學齊魯文化研究院 山東濟南 250014
洛陽金村漢墓中出土了一件專門盛放鹽和豉的調味盒,有趣的是方盒上刻著“齊鹽”和“魯豉”的字樣。出土的許多類似方盒上,同樣刻著這四個字。篆刻的這些字到底有什么含義?這與先秦時期齊國和魯國各自獨特的風格有關。齊國“因其俗,簡其禮”,魯國“變其俗,革其禮”。兩國迥然不同的“立國精神”,促使齊魯兩國經濟發展亦有顯著的不同。通過梳理先秦至西漢齊、魯兩國經濟發展,分析出造成差異的四方面原因,總結出兩國經濟發展的特點,齊國漁鹽經濟發達,魯國農業經濟發達。
先秦至西漢;齊國;魯國;經濟;特點
西周統治者在東夷地區分封了齊國和魯國之后,齊、魯兩國走上了不同的發展路線。齊國“因其俗,簡其禮”,魯國“變其俗,革其禮”。兩個國家以此為基礎發展形成了不同的經濟政策,齊國重視魚鹽經濟,而魯國卻發展形成了單一的農業經濟,本文試通過對兩國經濟進行梳理,然后對兩國不同的經濟發展路線進行比較。
洛陽金村的漢墓中出土了一件長方形陶器方盒,方盒的正上方有兩個平行的高出陶體的圓口,陶器方盒內部一分為二,互不相連,可以分別盛放物品。方盒的正面清晰的刻著隸體字,右側刻“齊鹽”,左側刻“魯豉”。從這件陶器的形制和刻有的文字我們可以推斷出這是專門盛放調味品的調味盒。“類似洛陽發現的這件陶合在陜西歷史博物館也有收藏,其上同樣寫有‘齊鹽’、‘魯豉’。”[1]初唐的書法家、文學家虞世南編寫的一部被譽為唐代四大類書之一的《北堂書鈔》,其卷一四六“豉”條引用了漢詩“白鹽海東來,美豉出魯門”,來贊美“齊鹽魯豉”的品質上佳。
西漢黃門令史游所作的識字書《急就篇》,用辭簡理博的韻詩介紹了西漢的名物知識。其中一句“蕪荑鹽豉醯酢醬”中提到了鹽和豉兩種物品,說明鹽和豉是兩種不同的商品。鹽即我們婦孺皆知的食鹽,先秦時期食鹽的種類就已分為海鹽、井鹽、池鹽等,其中尤以海鹽做出來的菜肴味道最佳。豉是大豆泡透煮熟發酵制成的調味品。豉的原料為大豆,古書上多記為“菽”。《楚辭·招魂》中說道“大苦咸酸,辛甘行些。”王逸注:“‘大苦’,豉也。”[2]從《楚辭》的創作年代看,人們在春秋、戰國之際就已經發明了豆豉。
《漢代鹽豉方合賞析》中指出,出土的調味盒上刻有“齊鹽、魯豉”的字樣,不能說明當時市場上所買的鹽、豉均產自齊魯之地,而是齊國的鹽業和魯國的豆豉遠近聞名,“齊鹽魯豉”成為了鹽和豉華麗裝飾的代名詞。因為先秦時期齊國出產的鹽和魯國生產的豉質量最好,所以其他諸侯國販賣鹽、豉時就會在調料盒上雕刻“齊”和“魯”的字樣,以求可以賣得上乘價格。從兩個種類的出產商品可以看出齊國和魯國經濟發展的側重有所不同,這與他們截然不同的經濟發展路線密不可分。齊國重視鹽業經濟的發展,而魯國重視農耕經濟的發展。
先秦時期海鹽生產主要有四個產鹽地,其中之一就是齊國。在山東半島的沿渤海地區,考古發現了大量制鹽容器“盔形器”。傳統的制鹽方法是“人對海水或沿海地區的鹵水用盔形器等加熱蒸發以使其蒸發結晶出鹽。”[3]山東半島發現大量制鹽的生產工具“盔形器”,說明當時此地的鹽產規模非常大。
西周初年,“武王已平商而王天下,封師尚父于齊營丘。”[4]周武王為了屏藩周室、酬謝功臣大封諸侯,封太公于齊,從此以臨淄為中心的齊國開始了新的發展路線。無論是春秋五霸還是戰國七雄,都有齊國的身影。齊國國力強盛、經濟發展十分迅速,主要歸結于他實行的是魚鹽經濟發展路線。
《漢書·地理志》中記載了齊國的地理方位,“齊地,虛、危之分野也。東有甾川、東萊、瑯邪、高密、膠東,南有泰山、陽城,北有千乘,清河以南,渤海之高樂、高城、重合、陽信,西有濟南、平原,皆齊分也。”[5]《史記》記載了齊國國土廣袤,“自泰山屬之瑯邪,北被于海,膏壤兩千里[6]。”
盡管齊國國土茫茫千里,但是齊國“厥土白墳,海瀕廣潟”,多為丘陵地和鹽堿地。這就從客觀上導致了齊國與平原諸侯國相比,農業經濟的發展受一定的限制。所以太公初封于齊國之時,“太公以齊地負海潟鹵,少五谷而人民寡,乃勤以女工之業,通魚鹽之利[7]。”太公一改傳統的農業經濟,發展本地優勢的魚鹽經濟。《史記》中也記載“太公至國,修政,因其俗,簡其禮,通商工之業,便魚鹽之利,而人民多歸齊,齊為大國[8]。”齊國東部的萊州等方國,海洋資源豐富,為了爭奪更為優勢的產鹽地,太公“通齊國之魚鹽于東萊”,先后兩次攻打萊州地區,將萊州等地收入齊國國土范圍內。齊國因為得天獨厚的海洋環境,克服發展農業自然條件的限制,“靠海吃海”,憑借豐富的漁業和鹽業,促進了齊國的經濟發展。
進入春秋后,齊桓公任用管仲為相。通過管仲的改革,齊國一躍成為春秋五霸之首。管仲進行的改革措施中,最引人矚目的當屬經濟方面的改革,“設輕重魚鹽之利,以贍貧窮。”[9]管仲實行的“官山海”、鹽鐵專賣政策,保證了齊國的財政來源。當時齊國國都可謂是屈指可數的富饒之地,據《史記·蘇秦列傳》記載“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彈琴擊筑,……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10]。”這種因地制宜發展魚鹽經濟的措施,“齊人皆說”。
秦統一諸侯后,在出產鹽的郡縣設鹽官對鹽業進行管理。統一馳道后,全國在編織交錯的交通路線中連接成一個整體,使得齊國的鹽產品開始運往全國各地。進入西漢后齊地的鹽業依然發達,齊地鹽制和全國的鹽制政策是一致的,經歷了民營、官營、民營征稅的變遷。這時此地因從事鹽業生意致富的商賈眾多,據《史記》等史料記載有齊地“起富數千萬”的刀間,有武帝中前期的東郭咸陽,東郭咸陽“致產累千金”,稱為“齊之大常鹽”。
齊國帶河蔽海,適合發展魚鹽經濟。經過先秦至兩漢的鹽業發展,到西漢時期全國各地的市場上均以齊地生產的海鹽品質最高。
豆豉的制造需要充足的原材料,據《夏侯陽算經》記載:“今有大豆一萬三千四百五十四斛五斗,每斗造豉一斗五升,問豉幾何?答曰:兩萬一百八十一斛七斗五升[11]。”上述的算法詳細記載了豆豉作坊制造豆豉所需原料的大致用量。秦統一各國之前,各諸侯國長期混戰,導致商品經濟還處于不發達的境況。秦滅六國實現全國一統以后,實施“修馳道、車同軌”的政策,各地區間商品交換進入了發展階段。在先秦各國紛爭不斷的情況下,魯地與其他諸侯國糧食交換處于鉤深致遠的階段,加之糧食是戰爭的后盾,各國限制糧食的外流,所以包括魯國在內的各諸侯國的糧食多以自給自足為主,這就反應了魯地制造豆豉所需要的原料大豆主要來自本地的生產。
西周初,武王“封周公旦于少昊之虛曲阜,是為魯公[12]。”《漢書·地理志》記“魯地,奎婁之分野也。東至東海,南有泗水,至淮,得臨淮之下相、雎陵、童、取慮,皆魯分也[13]。”魯國國內河流湖泊交錯,泗水和汶水等河流流域適合農業生產,河流沖積而成的平原形成大量肥沃的良田,宜“五谷桑麻六畜”,所以魯國建立后,因優勢的土地資源采取了與齊國不同的經濟發展政策,造就了魯國十分發達的農業經濟。
魯國盛行的重農思想是其經濟發展的主流思想,同樣影響了魯國農業經濟發展。“秦、夏、梁、魯好農而重民。”周公旦為周武王的弟弟,分封到魯國時,從意識形態上繼承了西周長久以來的重農思想。《詩經·魯頌》反映了春秋時期魯國注重農業發展的傳統,《駉》篇毛詩序說“僖公能尊伯禽之法,儉以足用,寬以愛民,務農重谷[14]。”《閟宮》里“黍稷重穋,稙穉菽麥。奄有下國,俾民稼穡[15]。”歌頌魯僖公能興祖業的同時也表現出魯國后君對重農思想的繼承。
春秋社會變革中魯國率先實行了“初稅畝”的土地改革措施。之后,魯國又陸續實施了“作丘甲、用田賦”等稅收政策。到了春秋末年,魯國為了增加農耕土地面積進行了大規模的“燒澤而田”。這些政策促進了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變革,土地開始由公有轉變為私有,這不僅促進了魯國的農業發展,而且增加了魯國的財政收入。社會變革后的魯國,農業已成為其發展的支柱型產業。
秦漢時期,國家一統,生產力飛越發展,國家領土不斷擴大。根據《漢書》的記載:秦時全國分為三十六個郡,入漢后從高祖起全國不斷新增郡縣,到孝平帝時全國共有郡國一百零三個。農田的開懇到西漢時也達到一個高峰,疆域內的田地有一億四千五百一十三萬六千四百零五頃,魯地內的農耕地也在持續遞增中。漢初,統治者實行休養生息的政策,出現了“文景之治”的盛世。武帝以降,汜水(今山東曹縣)人沮勝之又在趙過“代田法”的基礎上創造了“區種法”等農業生產新技術,推動了黃河下游農業生產的發展。
“任何一個國家,必有其立國之形勢。此種形勢須有國力來支撐。不斷用力支撐此種形勢,而求其強韌與擴大,即所謂‘立國精神’[16]。”齊國與魯國建國的“立國精神”迥異,齊、魯在分封之前,同屬于海岱地區,同為東夷族的天下,擁有共同的“海岱文明”。自西周分封伊始,齊國“因其俗,簡其禮”,魯國“變其俗,革其禮”,齊國與魯國的統治政策“分道揚鑣”,各自為政,兩個獨立而又緊密的“世界”由此產生。對齊、魯兩地的經濟發展進行梳理后,可以清晰的看出兩國經濟側重面的不同之處。通過比較,試探討出以下幾方面的不同導致齊魯兩地經濟的不同:
齊國與魯國所處的地理環境截然不同,一個地廣一個地小,一個多丘陵一個多平原,兩國必然無法實施相同的經濟政策。齊國因臨海擁有富饒的魚、鹽資源發展魚鹽經濟。魯國則因地處平原擁有肥沃的土地發展農業經濟。
齊國和魯國對東夷文化的繼承采取了不同的態度。齊國是殷商文化、東夷文化的綜合體。“20世紀90年代中期在齊地史家遺址(臨淄桓臺縣境內)發掘出土了殷商前期的甲骨文,這說明齊文化淵源應與殷商文化有關[17]。”齊國在繼承東夷文化的基礎上,融入了殷商文化,保留了殷商的商業思想,易于接受各種職業,齊國國都內“具五民”,士、農、工、商、賈各行各業的人都有。因此齊國的風俗雜糅多變,具有開放性和包容性。
西周十分重視農業,周人認為他們的始祖是被稱為農神的后稷。魯國的國君與西周同為姬姓,“周公成文、武之德”,所以魯國保留了較少的東夷文化而繼承了大量的西周文化。《史記》載“鄒、魯、濱、洙、泗,尤有周公之風[18]。”“秦、夏、梁、魯好農而重民[19]。”從周公旦的兒子伯禽繼承魯國的統治開始,魯國享有特權可以郊祀天地,亦可以祭其先祖后稷以祈農事。《詩經·魯頌·閟宮》第三章即是魯僖公祭祀后稷的頌詞,足以看出他們對于農業的重視。
齊國當地民族之間的“橫向”融合,以及對殷商重商思想的“縱向”繼承,導致了齊國思想上“海納百川”,出現了一批與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相比頗有先見的的名臣,如管仲、晏嬰等。戰國時諸子百家眾聚齊國的稷下學宮,共享學術盛宴,齊地人文思想變得更加多樣,與魯國只有單一的重農民本思想相比更加活躍。
魯國先后出現了兩位儒學大師:孔子和孟子。儒家思想中包含的重農思想濃厚,如孟子提出“恒產”論,“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用”《孟子梁惠王上》。儒家思想歷經時代發展,到西漢中后期的鹽鐵會議,重農思想依然存在,《鹽鐵論·力耕》中體現出來,“古者十一而稅, 澤梁以時入而無禁, 黎民咸被南畝而不失其務……是以古者尚力務本而種樹繁,躬耕趣時而衣食足,雖累兇年而人 不病也。故衣食者民之本,稼穡者民之務也。二者修,則國富而民安也。”[20]
齊國商品經濟的發展主要與齊國風俗習慣好有關。 而齊國“甚富而實”的經濟背景也導致了“其俗彌侈”。《史記·貨殖列傳》中記“齊、趙設智巧,仰機利[21]。”這種奢侈的生活習俗促進了齊國發展商品經濟。在戰亂的春秋戰國時期,齊國的商品依然出現在其余諸侯國的市場中,這種發達的商品經濟就促進齊國魚鹽經濟的發展。魯國風俗尚簡,《史記·貨殖列傳》中記載鄒魯地區“地小人眾,儉嗇,畏罪遠邪[22]。”魯國手工業產品主要用于貴族消費,而不以商品交換為目的,導致貨幣經濟還不發達,與此相適應的是容易發展自耕農經濟。
齊國和魯國從建國之初,其立國之精神就迥異,齊國“因其俗,簡其禮”,魯國“變其俗,革其禮”。對齊、魯兩地的經濟發展進行梳理后,發現在不同的“立國精神”指導下,齊、魯兩地獨特的條件導致了經濟發展亦有顯著的不同。齊國帶河蔽海的地理環境、多樣的文化繼承、百花齊放的活躍思想以及發達的商品經濟,魯國膏腴沃壤的地理環境、保守的文化氛圍、重農重民的民本思想和發達的自耕農經濟,這些獨特的條件促使兩國經濟發展的著重點不同。全文通過地下方盒的出土和現存文獻的梳理印證了齊魯經濟發展的特點:齊國漁鹽經濟發達、魯國農業經濟發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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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園(1989—),女,山東濟南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明清時期齊魯士人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