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大學 李 克 李淑康
近十多年以來,轉喻研究逐漸引起學界的重視。如同隱喻一樣,轉喻在傳統修辭學界大多被視作修辭格。從認知語言學界開始關注轉喻開始,轉喻便被賦予一種新的角色。到底轉喻是什么,可應用到哪些領域,甚至可應用到多廣的領域,這些都是學界一直著力解決的問題。概括來看,目前轉喻研究主要集中在三個層面:1)轉喻的本質及其運作機制探索;2)轉喻在語言各層面(音素、詞素、詞匯、句法、語義、語篇、語用等)的應用價值;3)基于多種視角對轉喻的研究(如哲學、語料庫、修辭批評等)。不論是轉喻的本體研究、以轉喻為框架進行的研究,還是以某種理論框架對轉喻的研究,都離不開轉喻這個核心。既然轉喻這么重要,應用這么廣泛,那么為什么不嘗試建立轉喻的學科呢?《轉喻與語言:語言加工的新理論》(MetonymyandLanguage:ANewTheoryofLinguisticProcessing,以下簡稱《轉喻與語言》)這本專著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的。
《轉喻與語言》是2015年由Routledge出版社出版的語言學研究系列的專著之一,作者為威斯敏斯特大學(University of Westminster)的Charles Denroche博士。他是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領域的著名學者,集語言教師、譯者與詞典編纂者等身份于一身。他的這本專著探討了在語言與交際中起核心作用的新理論,即轉喻處理,為迅速發展的轉喻研究提供了有價值的探索。
全書共九章,可分為四個部分。各章內容簡述如下:
第一部分即第一章。作者首先將文中的轉喻限定在事物、字詞與概念之間的部分-整體之間的相關性,其次介紹了該書的研究問題、研究方法、研究目標及數據來源,最后作者總括全書的框架與核心內容,為轉喻研究勾畫出一幅藍圖。
第二部分是理論基礎研究,包括第二章與第三章,主要關注語言思維模型的構建,同時在介紹隱喻能力的基礎上為轉喻能力的構建打下基礎。第二章構建了語言思維模型。該模型包括六部分:“三庫”——心理詞庫、心理短語意義庫、心理圖式庫;“三器”——語法處理器、隱喻處理器與語用處理器。心理詞庫與詞素、詞的信息有關;心理短語意義庫可擴展意義,也可使語言加工更簡單;心理圖式庫與思維、百科知識的抽象框架有關;語法處理器處理一定數量的程序,與結構相關的心理短語意義和語言的預制語塊有關;隱喻處理器旨在處理隱喻意義;語用處理器則處理語境中的意義。第三章重點探討了隱喻能力,即識別隱喻的三要素(雙域、意向性與選擇性遷移)、解釋與創造隱喻的能力,這為該書提出轉喻能力做了有力鋪墊。
第三部分的核心在于探索轉喻的應用價值與范圍。學界對轉喻在語言層面上的應用已經著墨較多,對交際、文化娛樂、二語習得、翻譯等其他領域則較少提及。在第四章中,作者分析了轉喻在概念化與交際中的重要角色。轉喻處理在從音素到語用學的各個層面,比如范疇化、指稱與意義、語言能力與語言應用能力、間接言語行為、語用推理等方面,都發揮著基本作用。第五章研究了語言在個體與大眾文化,以及娛樂活動中的角色。轉喻處理在電視知識競賽節目、模仿秀、幽默語言、形式轉喻、名字選擇、家庭內部表述與避免合作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第六章探索了轉喻與隱喻在組織語言段落及構建語篇意義方面的角色。作者發展了一個模型,它包括四個語篇現象,其中兩個與語篇構建方式的變化有關,即話語轉喻與話語隱喻;另外兩個與詞匯構建網絡有關,即語篇轉喻與語篇隱喻。第七章研究了轉喻在語言學習者與交際者之間的互動中發揮的重要作用,并指出交際的成功取決于參與者轉喻地處理問題的能力。作者指出轉喻處理對語言學習者有益的四個方面:語言調節、外國人腔、詞庫擴展與形式轉喻。這些發現對外語教學中的教學方式、教學內容、教師培訓、教材編纂、語言意識培養等方面都有啟示意義。第八章主要分析了轉喻與翻譯之間的關系,發展了轉喻式翻譯理論,將翻譯作為探索源語與目標語之間轉喻關系的手段,并指出翻譯活動是兩種語言不同語言層面的緊密相關性的持續探索,轉喻處理蘊含在源語文本、初稿譯文與終稿譯文之間的發展關系中。
第四部分是該書的點睛之處。全書所討論的關于轉喻的諸多問題最終歸結于嘗試構建轉喻學。作者認為,轉喻無處不在,不僅運作于語言與交際方面,也可適用于更為廣泛的領域。既然可把轉喻上升到一個較大的社會層面,因此可將轉喻作為一種學說——轉喻學。這種學說的提出既濃縮了轉喻研究的精華,也極大開拓了轉喻研究的路徑。
《轉喻與語言》充實了轉喻理論,同時將轉喻理論運用到語言學習、交際與翻譯中,也談及了轉喻處理在重構與解決藝術、科學等人類活動領域內的問題中發揮的重要作用,對轉喻研究的進展做出了一定貢獻。
首先,該書提出了轉喻與隱喻的語言思維模型。為了進一步區分轉喻與隱喻,作者借助語篇與話語的載體,提出了由語篇轉喻、語篇隱喻、話語轉喻與話語隱喻構建的語言思維模型。此模型旨在闡釋轉喻與隱喻在組織語篇與構建語篇意義中的重要作用,整合了語篇層面的轉喻與隱喻研究,對轉喻理論的發展大有裨益。具體來說,語篇轉喻是由同義關系的語義項構成的“鏈”,通過構建轉喻鏈增強了語篇的銜接性。與語篇轉喻對應的是語篇隱喻。如果單個隱喻系統地組織了整個語篇或部分語篇,這就是語篇隱喻。話語轉喻則是通過關注圖式或框架的某一特定部分,進而縮小話語焦點的工具。而話語隱喻由出現在同一語篇內的隱喻群組成,它允許語言使用者避開話語主題,進而尋找主題外事物之間的關聯。該模型的四個組成部分相互交叉,相輔相成。
其次,該書發展了轉喻能力的概念。針對學界對轉喻能力關注不足的現狀,作者比照Littlemore & Low(2006)提出的隱喻能力,發展了轉喻能力的概念,并指出為了更好地理解比喻性語言(figurative language),并建立學習者的語言系統框架,一個更有效的策略就是教給學生高頻度的轉喻表達。具體來講,轉喻能力包括識別相關性,創造包含相關性的語言,并拓展說話者在真實演講場景中的接受技巧與表達力。這個界定包含了識別與創造轉喻的能力,也延伸到演講能力。關于外語教學,作者認為教師應更多地側重于轉喻而非隱喻,側重于創造新穎轉喻,而非使用低頻隱喻,這將更利于學生交際能力的提高。總之,轉喻能力的提出可與隱喻能力遙相呼應、相輔相成,對認知語言學與二語習得理論的結合做出了有益的補充。
再者,作者大膽地提出了構建轉喻學的設想。Denroche(2015: 181)認為,轉喻意識可以擺脫直來直去的表達,幫助人們創造出更靈活的語言表達。這種轉喻思路可為外語教學、測試與語言培訓提供新的視角。同時,轉喻亦可作為語言研究的指導原則,為重新評估與解決社會領域內的問題提供一個有力、有效的工具。這樣,以轉喻原則為導向的新領域——轉喻學就產生了。轉喻學的建立首先旨在發展轉喻能力,識別與處理交際過程中語言符號之間的相關性,認識轉喻處理在語言與超語言層面中發揮的核心作用。具體來講,一方面,轉喻學可與其他語言學研究分支或領域進行“嫁接”。它承認傳統修辭學與詩學,可應用于話語分析、社會語言學、心理語言學、語料庫語言學、計算機語言學、認知語言學。重要的是,轉喻學還可用于批評話語分析。轉喻學可這樣看待這門學科,人們可用不同的與轉喻相關的語碼去表達不同的現實,可通過作者為強調政治語篇的某些方面而做出的轉喻選擇洞察轉喻學的應用價值。另一方面,轉喻學也可為語言學之外的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等領域提供解決方案。比如動植物之間的分類,種屬與類屬之間的關系就屬于轉喻學的研究范疇。
首先,Denroche將轉喻運用到翻譯領域。《轉喻與語言》提出的轉喻式翻譯理論將比喻性語言看作翻譯可行性的基本對象,但它并不主要關注比喻性,它主要關注源語文本與譯文初稿、譯文初稿與譯文終稿之間緊密相關的意義轉換。該理論可為翻譯研究提供一種新范式。具體來講,翻譯分為兩個階段:語際遷移階段(從源語文本到譯文初稿)、二語內修正階段(從譯文初稿到譯文終稿);這兩個階段具體包括:理解源語文本意義,對比源語與目標語,做出由轉喻框架激活的詞匯選擇,修改譯文初稿直至預期結果。翻譯即是通過轉喻關系處理這整個過程。從源語文本到譯文初稿充滿了模糊性與不確定性,而從譯文初稿到譯文終稿中的某些句子的轉換其實就是轉喻轉換。終稿時的詞句微調,旨在關注語篇的連貫,也是轉喻處理在發揮作用。概而言之,轉喻式翻譯理論的提出擴大了轉喻理論的應用領域,對在翻譯教學中學生的轉喻能力培養及翻譯從業者的轉喻思維訓練有較大的啟示。
其次,《轉喻與語言》有效擴大了轉喻的應用范圍,將轉喻應用到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領域。Denroche認為,轉喻可為社會人際交往、仲裁、沖突解決、外交、法律、藝術、國際問題、心理治療等社會科學領域的問題提供解決思路,也可為數學、邏輯學、生物分類法、進化論等自然科學領域的研究提供理論框架。例如在藝術上,拼圖就是一種轉喻,選擇各種材料與組合依靠的就是轉喻處理;生物分類法上,動植物之間的分類,種屬與類屬之間的關系都屬于轉喻關系。這樣便極大地開闊了轉喻研究者的視野,也為轉喻研究拓寬了思路。
《轉喻與語言》也存在一些值得商榷之處。首先,作者的某些論斷有略顯武斷之嫌。作者認為轉喻式翻譯理論的提出是學界第一次將認知轉喻理論運用到翻譯研究中。實際上,同樣在2015年,伯明翰大學教授Littlemore在其專著《轉喻——語言、思維與交際背后的捷徑》(Meto-nymy:HiddenShortcutsinLanguage,ThoughtandCommunication)中也談及了轉喻與翻譯的關系。在國內,盧衛中(2011)也曾探討了轉喻的具體翻譯策略問題,較具前瞻意義。其次,作者的某些觀點有一定的提升空間。關于轉喻能力,李克(2013)曾在修辭批評與隱喻能力等理論基礎上提出過轉喻能力,認為轉喻能力包括識別、解釋、評價與創造轉喻的能力。這個轉喻能力與Denroche的觀點有重疊之處,均提及識別與創造轉喻的能力,但也有不同之處。Denroche提出的轉喻能力因未涉及解釋與評價轉喻的能力而略顯不充分,這一點值得進一步探討。再次,由于篇幅原因,作者未將某些論述具體化。作者試圖提出轉喻學的體系,但僅僅提及了轉喻學的大體應用范圍,未對轉喻學的學科定位等問題進行具體論述。當然,到底轉喻研究可以擴展至多廣的領域仍是個疑問,我們也不太可能設定轉喻的應用范圍。換一種角度來看,如果一個學說可以擴展至無限大的領域,變得虛無縹緲,那么它的存在的確是一個值得讓人質疑的問題。同樣地,轉喻也不是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準則,因此,有必要科學、合理、有限制地利用轉喻處理相關的語言、交際、社會科學及自然科學的問題。
綜上所述,該書整體上不失為一本能為轉喻研究帶來新鮮血液的學術著作,既論及轉喻研究的現狀,又有力推動了轉喻理論的發展,也有效開拓了轉喻研究的思路,最后也大膽提出了構建轉喻學的設想。實際上,認知隱喻學已經赫然成為認知語言學的一個重要學科分支,并在學界引起了極大的關注度;然而認知轉喻學的設想卻一直停留在萌芽狀態,并沒有得到成長壯大的機會。Denroche(2015)無疑是一個破土之舉,對深耕轉喻研究起到重要的拋磚引玉的作用,必將引起學界對轉喻研究的進一步思考與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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