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和平友好條約談判日本檔案（上）*
——園田直日本外務大臣訪華相關會談記錄

徐顯芬編譯

●新史料

日中和平友好條約談判日本檔案（上）*
——園田直日本外務大臣訪華相關會談記錄

徐顯芬編譯

編譯者按：1978年8月12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和日本國和平友好條約》在北京簽字。這是繼1972年9月中日邦交正常化以來兩國關系史上又一新的里程碑，它以法律形式確認了《中日聯合聲明》的各項原則，是當今中日四個雙邊關系文件之一。關于締約談判的外交檔案，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以“開示文書”的方式公開了一些。①日本的外交檔案有兩種：一種是“外交記錄”，原則以30年為期限逐年定期公開，到2008年為止公開了21次，2009年以后每年公開3至4次。還有一種是“開示文書”，依據“情報公開法”，不定期公開。這里節選了時任日本外務大臣園田直訪華（1978年8月8-13日）的相關會談記錄進行編譯，是5份佐藤正二日本駐華大使發回日本外務省本部的電報。內容包括與黃華外交部長的3次會談、與鄧小平副總理的1次會談、與華國鋒總理的1次會談的記錄。從中不僅可以看到中日雙方在和平友好條約問題上的分歧與一致，還能感受到當時中日領導人對中日關系以及國際形勢的擔憂與期待。關于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的館藏號，文中表示為1/01-396/17，即CD號/整理號/文件號。文中凡有下劃線的地方，皆為原檔中就有。方括號［］內為編譯者的補充說明文字。這里特予注明，后不另注。

No.1第一次部長級會談（1978年8月9日）

第1606號電（2之1），絕密，特急

9日上午9點半至12點20分（當中10點37分開始休息了30分鐘），園田外務大臣和黃華外交部長在人民大會堂進行了第一次會談。會談概要如下。

出席人員：

日本方面：大臣［園田直］、大使［佐藤正二］、高島［益郎］外務審議官、［中江要介］亞洲局長、［大森誠一］條約局長、堂之脅［光朗］公使、田島［高志］中國課長、佐藤［行雄］秘書官、［2字涂黑］事務官（翻譯）、東鄉［和彥］首席事務官（休息之后參加）。

中國方面：黃華外交部長、韓念龍副部長、符浩駐日大使、沈平亞洲司長、王曉云亞洲司副司長、高建中禮賓司副司長、沈韋良條法司副司長、丁民日本處處長、王效賢日本處副處長（翻譯）、徐敦信副處長。

1.［……寒喧語］首先由黃部長發言如下：

我代表中國政府，對園田外務大臣閣下以及隨行人員的來訪，表示衷心的歡迎。自從1972年9月29日兩國政府發表聯合聲明以來，已經6年了。其間，兩國關系在各個方面都有著良好的發展。兩國人民之間的理解和友誼也有了巨大的推進，這為兩國今后的發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寫在聯合聲明中的重要任務之一，就是締結和平友好條約。我們接下來一定要完成這一任務。雙方第一次開始談判已經是3年以前了。最近，分別以佐藤大使和韓念龍副部長為團長的兩國談判代表團，經過會談后，在條約的相關條款方面取得了一定的進展。聽說外相閣下此次訪華，是打算為條約的締結作進一步的努力，您不僅充滿了熱切期望，并堅信會取得成果。對您的這一態度，我表示高度評價。

通過至今為止的會談，雙方加深了理解，在許多問題上達成了一致意見。雙方都表示要堅持聯合聲明的原則，并期盼條約的早日締結。關于重要的反霸權問題，雙方在反對任何其他國家或國家集團謀求霸權的努力這一點上，達成了一致意見。關于反霸權條款的表達方式，雙方都提出了方案，并進行了深入的討論。即便是現在，反霸權條款依然是談判的焦點。正如我方反復所指出的，這并不是一個表述方式的問題，而是牽涉到遵守聯合聲明的原則、下決心締結和平友好條約、兩國間關系好壞的實質性問題。

中日兩國之間有著綿延2000年的交流歷史。雖然也有令我們感到遺憾的時期，但大部分時候都是以友好為主的交流。中日兩國世代友好交往，這是兩國共同的心愿。中日兩國都位于亞洲太平洋地區，在當前的國際局勢中，都面臨著許多重大問題。我們應該從世界的全局出發來看待問題，并在政治上高瞻遠矚地考慮問題，如此一來，包括反霸權條款在內的談判桌上的各個問題，就不難解決了。

園田外相既是中國的老朋友，也是德高望重的政治家，同時也對條約的早日締結充滿了熱情。可以說，外相此次親自訪華，意味著談判今后將進入一個新的階段。我們期待園田外相的訪華能夠推動談判進展，并且幫助條約早日締結。我相信，只要遵守中日聯合聲明的原則，本著求大同存小異的精神進行談判，就沒有無法克服的障礙。我們愿意同園田外相閣下以及日本的友人一起努力，共同完成兩國人民交付給我們的重任。

我的發言到此結束。關于今后的會談該如何開展，想聽聽貴方的意見。

2.于是，園田大臣發言如下：

剛才黃華外長閣下發表了非常鄭重的歡迎辭，非常感謝。此外，這一次我倉促決定訪華，貴方卻在短時間內迅速地做好了各種準備工作，并且熱烈地歡迎我的來訪，在此表示衷心的感謝。韓念龍副部長和佐藤大使已經舉行了14次會談。特別是韓副部長，身體抱恙，卻為了重大使命而認真努力至今，在此表示對他的敬意。我也一直在關注著兩國談判代表團此前進行的14次會談，我覺得這些談判在加深相互之間的理解上起了很大的作用。這一條約的締結，不僅對日中兩國，而且對亞洲的繁榮也具有重大意義。對至今為止的談判成果，我表示高度評價，感到滿意。在此，我想說的是，對于佐藤和韓念龍會談的進展，我感到極為喜悅。

坦率地說，關于此次會談，我覺得雙方之間的相互理解和信賴還不夠。具體表現就是，中國方面對于日本方面的提案，總懷疑是對蘇聯的屈服或是受到了蘇聯的壓力；而日本方面對于中國方面的提案，總是擔心會不會受到什么制約。我此次訪華，并不是因為談判陷入僵局，而是因為雖然談判進展順利，但是考慮到條約締結越早越好，如果我來訪后能夠直接進行對話，那會有助于佐藤和韓念龍會談的順利開展，所以才決定訪華的。

為了推動會談進展，我在此坦率地請求，希望雙方能夠不再藏著掖著，有什么說什么。就算我會感覺到不愉快也沒關系，希望貴方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反過來，我們也可能會說一些讓貴方覺得生氣的內容。只要我們互相坦誠對話，佐藤和韓念龍的會談也會進展更加順利。所以請允許我坦率地發言。

首先，在今天的會談中，本來是應該具體討論國際局勢、亞洲局勢、日本的外交方針和日中關系的，但是說句實話，考慮到雙方都惦記著條約的早日締結，所以不能再為了這些內容多加贅言了。因此，我希望只就有助于談判順利開展的相關問題進行對話。

3.對此，黃華部長發言如下：

剛才園田大臣做了感謝中國的發言，我對此表示感謝。中國方面只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罷了。日中和平友好條約的締結問題，目前受到了兩國人民和世界人民的注目，是園田外相訪華中的主要問題。因此，我們應該先集中精力，首先討論反霸權條款。然后我很樂意再就國際局勢和日中兩國之間的問題，進行具體的對話。關于雙方在當前國際局勢下，所持有的外交政策和各自的立場，雙方已經在佐藤和韓念龍的會談中反復表明過了。雙方之間既有共同點，也有分歧，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為了條約的早日締結，這些都不應該成為障礙。

4.對此，園田大臣表示，剛才聽了貴部長的講話后，我想對自己的想法做一些修正。首先，反霸權問題可以談，完全沒問題。但是，與之相關的附帶問題也想談一下。然后大臣詢問哪一方先發言，黃部長回答說，想先聽聽日本方面的發言，于是園田大臣發言如下：

（1）那我就不客氣了。關于日美關系，佐藤大使已經向中國方面說過了，那就是美國對外發布了消息，表示期盼日中條約的成功。而向美方傳達了實際的內容之后，卡特總統和萬斯國務卿都表示，希望日本能夠積極對待日中條約。其中的原因想來貴外長也很清楚吧。其一，雖然美國很想早日同貴國實現邦交正常化，但是在國內有人持謹慎態度。所以如果日中兩國能夠締結條約，這對說服美國國內輿論，會提供非常有利的條件。其二，可以很明確地說，包含了對蘇聯的考慮。這一目的跟日中締結條約后，美中可以關系正常化的目的有所不同，但是思維方式是一樣的。

（2）接下來想談談我們是如何來應對蘇聯的。貴方也知道，蘇聯政府和報紙時不時地對日中條約提出抗議和強烈的指責。貴國認為這是來自蘇聯的脅迫。每次碰到此類脅迫性言行的時候，我是如何表態的，想來貴國也知道吧。沒過多久，蘇聯開始點我的名字了。但是在此之后，我卻越來越致力于早日締結日中條約。

（3）此前，越南外交部副部長訪日。我在一開頭就明確表示，將在越南沒有脫離獨立自主軌道的前提之下，提供援助。一旦不再獨立自主了，就會停止援助。另外，向柬埔寨表示，希望對其提供經濟援助。雖然尚未進行具體的談判，佐藤大使希望能在他訪問柬埔寨時，討論具體的細節問題。

（4）此外，在之前舉行的發達國家首腦會議上，英國外長還詢問，如果英國向中國提供武器，會不會對日本造成麻煩。我向貴國說了這么多的事情，如果把這看成是我對貴國的好意，那就搞錯了。這是我個人同霸權進行斗爭的問題。我想說的是，進行反霸權斗爭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不應該有地區的限制。關于蘇聯和霸權的問題，我認為貴國和蘇聯之間的問題，同日本和蘇聯之間的問題，有所不同。我想說明的是，我們也在現實中進行反霸權斗爭，但是貴國的做法和日本的做法有所不同。

（5）另外一點，在外交的基本方針上，貴國和日本之間存在著若干差異。對于日本憲法第九條，并不是第九條限制了日本的外交，而是應該把第九條看成是反霸權的最高表現形式。這體現了人類第一次貫徹和平外交的姿態。換句話說，其背后的思想就是，如果以霸權對抗霸權，那么爭霸的雙方都會走向滅亡。

（6）1972年發表聯合聲明時，雖然加入了霸權這個詞，但是當時還是個令人覺得陌生的詞語。在日本，很久以前就有“王道”和“霸道”的詞語。曾經，孫文在最后離開日本前，說過“以力治國者霸道也。以人心治國者王道也”。①此處根據日語原文翻譯。還說，日本的友人啊，一定要走王道，不能走霸道啊。貴國是共產主義國家，已經決定既不用王道也不用霸道。對此，我表示理解。但是日本依舊保留了王道和霸道這兩個概念。當時，發表聯合聲明時，報紙上看見霸權這兩個字，日本社會嘩然。但是6年之后，反霸權的概念在日本國民中間扎根了。日本人堅決反對依靠實力施行脅迫。只不過，擅自把一個國家定性為霸權國，并采取敵對關系，這種政策日本國民是不會接受的。這一點跟佐藤大使和韓副部長的會談也有關聯。我們并沒有顧忌蘇聯，而是希望在得到日本國民的祝福，并得到他們認可的氛圍下，締結條約。如果還要補充幾句的話，那就是想締結一個條約，依靠這個條約，當蘇聯說三道四的時候，我們能夠開口指責蘇聯蠻不講理。

第1606號電（2之2），絕密，特急

5.休息后，會談一開頭，黃華部長發言如下：

（1）聽到大臣在發言中表示，希望能夠進行毫無保留的會談，對此我表示非常贊賞。正如國際社會所周知的那樣，中國外交的基本原則也是不含糊其詞，而是坦誠布公地表明見解，這也是我們在中日和平條約談判中一貫的態度。在這一精神的基礎上，我想談談對于反霸權條款的想法。

（2）中日聯合聲明是中日關系史上一份非常重要的文件。這份文件表明，邦交正常化之后的種種實踐，不僅符合中日兩國的共同愿望，也符合亞洲各國的共同利益。聯合聲明的原則，既是發展兩國關系的準則，也是發展兩國關系的依據和基礎。中日和平友好條約必須推動聯合聲明的精神前進，而不是令其倒退，更不能弱化聯合聲明的原則。兩國政府的領導人所制定的反霸權條款，必須是反映了現今的世界局勢。在兩國人民的支持之下，應該明確表態，如何應對當前世界中的霸權主義的威脅。要讓兩國人民和世界人民都知道，我們必須同現實中存在的霸權主義做斗爭。要把這一思想深入人心。聯合聲明中寫到的反霸權，并不是一種假想，而是來源于現實中的威脅。聯合聲明發表后的國際局勢恰恰是最活生生的證據，證明了在中日友好條約中原封不動地加入反霸權條款的必要性。霸權主義威脅著中國，威脅著日本，威脅著世界各國。

（3）尤其是蘇聯社會帝國主義，這些年來加快了霸權主義準備工作的步伐，不斷推進以侵略為目的的戰略部署，逐漸建立起了有利于自身的態勢。

當前的國際局勢比起聯合聲明的時候，更加嚴峻。其根源在于超級大國間的你爭我奪，更是由于蘇聯帝國主義正在進一步推進其近似瘋狂的霸權主義。我們應該嚴肅和清醒地直面國際局勢的現實。早日締結包含了霸權條款的中日友好條約，是兩國人民及世界各國人民的良好愿望。蘇聯不樂意看到這一條約締結的原因，就是因為它在施行霸權主義。蘇聯對日本施加了壓力，進行了各種露骨的干涉。我們必須不懼蘇聯的威脅，不受它的影響，遵守聯合聲明的精神，保衛兩國人民的利益，早日締結條約。

（4）霸權條款正是源于這一精神，并在聯合聲明中占據了重要的組成部分。我想聽聽大臣是如何看待這一條款的。

6.對此，大臣講話如下：

（1）貴外長的講話我聽得一清二楚。對于不能弱化日中聯合聲明的原則、不能倒退、應該早日締結和平友好條約這幾點，我沒有異議。

（2）我在正月里訪問蘇聯時，講了一些話。想來貴方也大致能理解我的用心。對于蘇聯的說三道四，我一點都沒有屈服。關于中蘇問題，我還主動要求發言。我說：“中蘇有過像兄弟一樣的時候，那時中國向蘇聯學習。但是現在卻處于激烈的對立狀態。日本認為，作為鄰國的中蘇不應該處于對立狀態。而且，中蘇不僅自己相互爭斗，其爭斗的火星還飄到了日本。日本期盼中蘇之間的緊張能夠緩和。日本還愿意在某個適當時候，介入到兩國之間，幫助緩和緊張關系。日本絕對不會做跟蘇聯攜手一起來威脅中國的事。同時也不會考慮跟中國合作，對蘇聯采取敵對行為。也許這些話你方聽著不怎么舒服，但是日中友好條約必須在近期締結。我不得不問一聲，屆時蘇聯會如何處理中蘇同盟條約呢？雖然我方不會干涉，但是絕對不能放任在這一條約中，把日本寫成兩國的敵國。”對于這一點，蘇聯沒有回答，而是表示，中國方面對此什么都沒說，從而回避了蘇聯的責任。

（3）接下來想談談亞洲的問題。在此前的戰爭中，日本添了麻煩，這是不對的。日本犯了許多錯誤，其中之一是當時想把“亞洲變成一整個”。因為覺得在亞洲，人的臉色、眼睛的顏色、思維方式等都可以歸入東洋人的范圍，具有共同點。但是亞洲并不是一整個，在國家的大小、強弱、歷史、傳統、習慣、宗教、政治形態方面各有差異。我們認為，應該互相理解和尊重這些差異，采取行動時要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考慮。

（4）關于霸權問題，正如剛才我所說的，相互之間，如果中國的想法是這樣的，日本的想法是那樣的，那再怎么討論也解決不了。如果雙方能夠理解對方的真實意圖，明白在霸權問題的理解和斗爭問題上，雙方都朝著同一個方向，那么中國就會站在日本的立場上考慮問題，考慮締結怎樣的條約才能獲得日本國民的認可和祝福；日本也會站在中國的立場上考慮問題，考慮締結怎樣的條約，才不會給中國應對第二、三世界的方針造成阻礙。如果雙方能夠這樣考慮問題，我認為就能按照雙方的意愿，妥善解決這一問題。

（5）不管是對日本還是對中國而言，早日妥善解決這一問題都非常重要，而且也是非常關鍵的機遇。如果中國這邊說，反正我們不急，等2個月、3個月、1年都無所謂；而日本這邊也說同樣的話，那么我和貴外長大概都會成為世界人民的笑柄吧。貴方對于日本的實際情況應該有所了解，但是了解得還不夠。我在很短時間里決定訪華，為此付出了不少辛勞。一旦錯失這次機會，就要推遲很久了。在此，雙方都應該下定早日締結的決心，讓佐藤和韓念龍的會談繼續進行，把問題點都集中起來解決。

7.對此，黃部長講話如下：

（1）貴大臣表示，日本方面無意弱化聯合聲明的反霸權，也無意倒退，并希望早日締結條約。對此，我表示高度評價。貴大臣說，如果中國方面認為條約的締結拖上2個月、3個月也無所謂，而同時日本方面也這樣想的話，條約的締結就真的會推遲了。作為中國方面，一貫盼望早日締結條約，沒有任何推遲締結條約的想法。

（2）中國對于中蘇同盟條約的態度，已經在佐藤和韓念龍的會談中說過了。我覺得不用我再重復一次了。等到貴大臣跟中國方面的領導人會談時，應該會得到明確的表態，那就是這一條約很早以前就已經有名無實了。

（3）接下來，想把焦點轉移到會談的主要問題，即反霸權條款上。貴大臣肩負著條約談判的重大責任來到了中國。在此，對于和平友好條約中的這一最為要緊的問題，我希望聽一下日本政府的想法。

8.對此，大臣講話如下：

（1）我這次訪華，有兩個目的。一是希望佐藤和韓念龍會談能夠盡快有所進展，另一個就是希望在他們會談的基礎上，能夠早日簽署條約。

（2）關于霸權，我們已經多次表態，那就是如果有霸權行為，理所當然地要反對。至今為止，我們也都是這樣做的。要說日本國民的真實想法，那就是如果有霸權行為，就要理直氣壯地反對，但是絕不能卷入中蘇對立，也不介入中蘇對立。這就是大多數日本國民的想法。貴外長和韓閣下所說的意思，我十分明白。即使不說出來，我也十分明白貴方心里考慮的事情。但是，我希望雙方互相理解在反對霸權上的不同做法，理解日本基本外交方針的差異。我認為，互相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考慮，推進反霸權斗爭，就是在為亞洲和世界的和平做貢獻。今后日本也不會畏懼霸權，站在日本的立場上，也會理所當然地一直反對。我并不奢望通過這次會談就說服各位。我在這里講話的原因是，希望這次會談上雙方所說的話，能夠傳到兩國人民和亞洲人民的耳中；更希望通過這次會談，能夠觸動那些試圖終止談判的人，讓他們正確理解雙方的真正想法。

（3）在反霸權上，最重要的就是，日中兩國反霸權的初衷都是互不侵犯。在此前的ASEAN[東南亞聯盟，即東盟]外長會議上，東盟的所有外長一致同意，認為亞洲的霸權就是一個蘇聯，所有人都承認了蘇聯的威脅。但是，不得不說，事實是，對于中國的將來同樣也抱有不安。對亞洲各國而言，貴國是大國，而且通過貴國的努力正在日漸繁榮。東盟中存在著邊界爭端、各國國內的反體制運動和游擊戰等問題。對于這些問題，中國是否能夠將來也永遠不采取霸權行為，并和各個國家友好相處呢？各國對此抱有不安。因此，包括緬甸在內的東盟各國都非常歡迎日中條約的締結。但是同時，他們對以何種形式締結條約，特別是霸權條款以何種形式締結，非常關心。這是因為，通過如何締結條約，可以看出中國是如何尊重對方立場的。

（4）然后想談談日本國民。在日本，中蘇同時各自舉辦了展覽會。中國展覽的入場人數達到三十幾萬，而蘇聯只有十分之一。日本人對于中國和蘇聯的感情明顯不同。但是正如訪問過貴國的政治家和財界人士所說的，并不是所有日本人都對貴國放心，都信賴貴國。對我國而言，中國是非常重要的國家，而日中兩國的友好相處也是為了亞洲的將來。

至今為止，日中友好協會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績，日本的對華感情正在變好。但是實話實說，這并不是說到目前為止，就沒有發生過任何問題了。假如在日本有人說華國鋒、鄧小平不像話，那么中國人民還會信賴日本嗎？而在中國，竟然就有人批評說日本的總理不像話。那時，日本國民不禁擔心，中國真的不會干涉內政嗎？反對成田機場的斗爭，演變成了反體制的斗爭。上到自民黨，下到共產黨，都不支持這一斗爭。可是中國卻接待了這一斗爭的委員長，表示歡迎還鼓勵他們。事實是，因為發生了這種事情，日本國民擔心，中國真的不干涉內政嗎？如果中國強大了，會不會受到威脅呢？

（5）在此，我對貴外長和韓閣下有個請求。希望能把東盟和日本國民對于霸權條款的不安一掃而空，讓人們覺得原來中國是能夠永遠做日本的朋友，能夠一直友好相處的國家。兩國所處的局勢極其嚴峻。但是，鑒于在不結盟外長會議上提到了霸權；鑒于東盟的部分國家雖然擔心，卻依舊歡迎這一條約的締結；再加上正在關注這一條約締結的美國的想法，我深切期望日本能夠締結一份得到日本國民認可、令日本國民滿意的條約。同時也期望中國能夠努力締結一份令日本、東盟、美國、世界各國都滿意并認可的條約。

9.對此，黃部長建議休息。大臣再次提議佐藤和韓的會談應該繼續。黃部長表示，希望下午再討論這一問題，決定3點30分再次會談，本次會談到此結束。

館藏：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開示文書》，1/01-396/17，1-14頁。

No.2第二次部長級會談（1978年8月9日）

第1608號電，絕密，特急

9日下午4點20分至下午5點20分（中間休息15分鐘），舉行了第2次會談。會談記錄如下（出席人員與第一次會談休息后的人員相同）：

1.會談開頭，黃華部長表示，聽了貴大臣中午的發言后，想說明一下中國方面的態度，做了如下講話：

（1）和平友好條約的霸權條款，首先是對中日雙方的一種制約。中日雙方已經公開宣稱不謀求霸權。不僅是現在，將來經濟發展了也是如此。中國的這一態度已經為亞洲及世界人民所共知。之所以要在條約中加入這一內容，也是中國決心不謀求霸權的一種表態。

（2）在中午的發言中，外相閣下提到了東南亞各國的態度。確實，東南亞各國很關心這一條約的談判，并期盼著條約的締結。歡迎條約締結的原因，就是蘇聯社會帝國主義在現實中的威脅，其次就是根據歷史經驗對日本所抱有的疑心。東南亞各國和中國一樣，都遭到了帝國主義的侵略，蒙受了損失，因此對于蘇聯抱有戒心，所以對中國的反霸權表示理解。說到日本，實話實說，對于日本軍國主義是否會再次出現，還是有所擔憂。為此，中國三番五次地向日本的各位友人表示，締結一份含有反霸權條款的條約，有利于改善人們對于日本的印象。這既是從實際出發才說的話，也是站在對日友好的立場上說的話。

（3）貴大臣還談到了日本國民的看法。閣下說，自從發表聯合聲明以來，反霸權已經在國民中扎根了。我們把閣下的這一說法理解為，反霸權的原則得到了日本國民的廣泛擁護。我們認為，在聯合聲明的基礎上早日締結條約，符合兩國人民的愿望和利益。但是我們也知道，在日本，有一部分人對此表示反對。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會出現好事、正確的事遭到一部分人反對的現象，不足為奇。而對此表示反對的人，只有一小撮。說句實話，他們并不是反對條約的締結，而是在反對中日友好和邦交正常化。他們不代表兩國國民的意愿。如果日本的執政者代表這些人說話，那就違背了多數國民的意愿。屈服于一小撮人，就是對多數人的背叛。

（4）我們非常清楚，外相閣下自就任以來，對條約締結一貫持積極態度。中午的時候，閣下再一次表明了對條約締結的熱切期待。中國方面對閣下的努力表示贊賞。佐藤和韓念龍之間，已經舉行了14次會談，有了一定的進展，也提出了反霸權的新草案，雙方的意見正在逐漸靠攏。在此，我向外相閣下及各位友人表示，為了雙方的會談能夠一舉取得成果，我方原則上同意8月7日日本方面的草案條文，即“本條約不影響締約各方同第三國關系的立場”的條文。這是中國為了條約締結所展現的再一次努力。關于條文的具體表達方式，可能還有一些細節問題，但這已經不是難以解決的問題了。我想把這些工作交給佐藤和韓念龍之間解決。如果外相閣下對此表示同意，我想和外相閣下一起祈盼佐藤和韓念龍會談的成功。

2.根據黃部長的要求，本該休息10分鐘，但后來超過了，約休息了15分鐘后，大臣講話如下：

（1）我在過去的二十幾年時間里，一直為了日中問題而進行活動。在日中議員聯盟成立之前，①日中友好議員聯盟。在日本的雜志《中央公論》上發表了日中攜手的文章。我在文中表示，對美國的無條件追隨，將會導致日本在亞洲的孤立。為此，我受到了黨規委的強烈反對。②懷疑是“黨紀委”的筆誤。日語中“規”和“紀”發音相同。即自民黨黨紀委員會。意外就任外務大臣時，我覺得，如果沒有我的話，可能永遠都無法締結日中友好條約了。我在國內作為外務大臣的一系列活動，貴方應該很了解吧。就任以來，一直出訪各國。其間，不管到什么地方，都會幫中國說話，一直采取有益于反霸權斗爭的行動。這次我又不顧各種困難，訪問中國。如果在這段期間，條約談判依舊無法成功，那么日中關系在今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將停滯。同時，東盟各國也就無法跟日本及中國攜手，一起為和平與繁榮作出貢獻。基于上述理由，我是把自己的一生和命運都賭在了這次訪華上。我是作為日本的政治家，賭上性命來到中國的。作為日本政治家的我，愛中國，更愛日本，也愛亞洲，同時出于對戰爭的反省，才會有這樣的心愿。貴外長剛才的發言，朝著條約締結的方向邁出了一大步，我對此表示感謝。外長閣下、韓念龍閣下，你們是真正地為了日本、中國和亞洲的未來而勇于決斷，我對此表示高度評價。如果這一條約能夠圓滿締結，我打算坦誠地、親口向日本國民和日本的朋友說，這展現了中國友人和中國人民對日本的友誼，他們是真正地為了亞洲的和平才下此決斷的。在此，對外長閣下剛才的提案，表示贊賞。我希望在韓和佐藤之間進行草案條文的定稿工作。

（2）另外，對于貴外長的見解，想簡單地說幾句。首先，能夠從朋友那里聽到關于我們日本的極其坦誠的提醒，我感到很高興。對于蘇聯的威脅，表示完全同意。關于東南亞對于日本的疑慮和擔心，我感到遺憾，但這也是我經常反省的地方。在此前的東盟外長會議上，我就特別留意了這一點。今后不管是對中國，還是對東南亞，我們都會通過誠意和實際行動來表達我們的想法，那就是在中國及東南亞的繁榮之中，謀求日本的發展道路。同時也打算通過今后的實際行動來表明，不會再次出現日本軍國主義。

（3）在日本，確實有一些反對者。但是根據日本的民意調查，只有近30%的人同意無條件締結條約。剩下的就是所謂的謹慎派的人，他們知道日中友好是亞洲的基石，但是他們懷疑，日中條約的締結究竟是不是真正地為了兩國的發展與亞洲的和平？他們擔心這是中國試圖把日本拉進其對蘇戰略的一環。通過友好條約的締結，想必這些擔心都會一掃而空的吧。只要看到兩國真誠地握起手來，那么東南亞各國也會真誠地相信，如果步伐一致，就真的能夠有效地進行反霸權斗爭。我堅信，反霸權的斗爭不僅局限于現在，還會永遠地持續到將來，所以應該從各自的立場出發堅持反霸權斗爭。不能被眼前的情況所蒙蔽，只以一個國家為對手。如果是這樣的話，日中的這一條約很快就會名存實亡，無法永遠持續到未來。現在處于條約締結黎明前的黑暗，日本這邊也有很多問題，所以需要中國的援助。但是中國方面也有許多問題，屆時，不管什么時候，我都會訪問中國。當然也懇請貴國可以到日本來。我絕對不允許其他國家對中國有絲毫的侮辱，并愿意為此協助中國。

3.接下來，大臣發言，希望在佐藤和韓念龍的會談上，雙方能夠一起努力。然后關于時間，大使說，明天不管幾點鐘都可以。黃部長表示知道了。

4.大使又說，此事事關重大，所以在佐藤和韓的會談就草案條文達成一致以前，希望不要透露給外界。黃部長表示，同意在佐藤和韓的談判達成一致以前，不對外界宣布。

5.最后，黃部長講話說，剛才聽了貴大臣的發言，感受到貴大臣同中國一樣，都對完成此次會談抱有熱切期望。我認為這反映了日本政府和日本人民的愿望。我相信只有早日給3年半的談判畫上句號，才正確反映了兩國人民的心愿，這也是符合兩國人民心愿的。會談結束。

館藏：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藏《開示文書》，1/01-396/18，1-5頁。

（責任編輯：盧海生）

*本編譯稿是“2014年國家社科基金年度項目”（14BSS029）和“國家社科基金特別委托項目”（15@ZH009）的階段性成果。

編譯簡介：徐顯芬，華東師范大學歷史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