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毒品犯罪是中國適用死刑的主要罪名之一,但對毒品犯罪實施死刑缺理論依據,也不符合國際人權公約的要求,廢除對毒品犯罪的死刑,有利于中國人權狀況的改善和國際形象的提升,而對毒品犯罪適用死刑的廢除,是一個漸進的過程,不可一蹴而就,本文提出了廢除毒品犯罪死刑的幾點建議。
關鍵詞:毒品犯罪;人權;死刑
中圖分類號:D924.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4379-(2017)05-0120-02
作者簡介:王凌(1984-),女,彝族,云南大理人,法學碩士,大理學院政法與經管學院,教師,助教,研究方向:國際人權法。
一、我國毒品犯罪適用死刑廢除的主要根據
毒品犯罪不是從來就有的,相較其他傳統的適用死刑的罪名而言,毒品犯罪是一種無被害人犯罪,毒品犯罪侵害的法益主要是國家的毒品管理制度,同時毒品犯罪又是典型的非暴力犯罪,犯罪行為本身不以暴力為必要條件。而我國《刑法》第48條第1款規定:死刑只適用于罪行極其嚴重的犯罪分子。因此,對毒品犯罪規定和適用死刑缺乏必要的法理依據。
(一)犯罪本質缺乏適用根據
1.毒品犯罪屬于無被害人犯罪,適用死刑缺乏報應根據。關于無被害人犯罪的概念,理論界爭議比較大。以美國學者埃德溫·舒爾為代表的自愿行為說認為:“某些罪行是被害人和犯罪人雙方同意并且自愿交換的行為,如吸毒者與販毒者之間、賣淫者與嫖娼者之間。”①類似于這樣的雙向自愿行為的行為人并不認為自己處于受害人的地位,相反他們往往認為雙方是在平等交換的基礎上進行的利益互換,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雙方都是交易的受益者,在這樣的行為中不存在具體的被害人。而且,毒品犯罪的本質危害是對國家毒品管理制度的侵犯,損害的是國家、社會的利益,而非對特定被害人人身權利造成直接的侵害。再有,毒品犯罪并不導致直接的人身傷亡的后果,不符合以報應觀念為基礎的現代刑法罪責刑相適應理論,缺乏適用死刑的正當性依據。毒品犯罪更多的是著眼于對犯罪的控制,而非僅僅立足于報應。
2.毒品犯罪是一種典型的非暴力性質犯罪,不符合“罪行極其嚴重”的定義。所謂的非暴力犯罪,主要是指在實施犯罪行為的過程中沒有采用內暴力,不會對人身安全構成威脅。毒品犯罪的根本動機是獲取經濟利益,在犯罪的過程當中,行為人不以暴力作為主要手段,更多的是采取較為隱蔽的方式來事實犯罪。例如毒品買賣行為就是雙方在明知犯罪的前提下,秘密地自愿進行交易。因此,其社會危害程度明顯低于故意殺人罪、故意傷害罪、搶劫罪、強奸罪等暴力犯罪,不符合我國《刑法》中所確立的“罪行極其嚴重”的死刑適用標準。
(二)對毒品犯罪適用死刑并不能有效的遏制犯罪
我國對于制造、販賣、運輸、走私毒品罪所規定的最高法定刑從1979年至1997年期間從15年有期徒刑提升至死刑,然而中國毒品犯罪案件的數量卻在整體上呈現出上升的趨勢。2013年全國共破獲毒品犯罪案件15.1萬起,抓獲犯罪嫌疑人16.8萬名,繳獲各類毒品44噸,同比分別上升23.9%、26.8%和31%。2014年1至5月全國法院新收毒品犯罪案件43180件,同比增長30.19%;判決發生法律效力的犯罪分子39762人,同比增長27.38%,其中判處5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至死刑的9168人,同比增長23.21%。②實踐已強有力地證明了死刑對毒品犯罪的抑制作用有限。
(三)不利于國際刑事司法合作和中國的國際形象
聯合國人權高專皮萊女士2012年9月在人權理事會第21屆會議上發表講話指出,聯合國193個會員國中已有150個取締和暫停執行死刑。在已經廢除或暫停執行死刑的國家中,死刑犯不引渡已經寫進國內引渡立法并成為對外締結雙邊、多邊引渡協定的硬性條款。因此,對毒品犯罪保留死刑已經極大的阻礙了中國對外開展引渡合作,不利于將外逃的毒品犯罪嫌疑人引渡回國受審。盡管在實踐中,我國可以通過外交聲明、外交照會等形式向被請求引渡國承諾不對被引渡回國的毒品犯罪分子判處和執行死刑,但被請求引渡國仍然會基于擔憂而以各種借口拒絕引渡。即便對方國家同意引渡,也會造成我國毒品犯罪量刑不統一,違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基本原則。1966年通過的聯合國《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規定死刑只適用于“最嚴重的罪行”,但是對于什么是“最嚴重的罪行”,公約并沒有作出明確的解釋。關于毒品犯罪是否屬于最嚴重的罪行,聯合國人權委員會和聯合國法外處決特別報告員認為毒品犯罪不符合“最嚴重罪行”的門檻,并批評了包括埃及、印度、伊朗、斯里蘭卡、蘇丹、敘利亞、越南、泰國針對毒品犯罪適用死刑的問題。另外,該委員會在2005年和2007年關于泰國和蘇丹針對毒品交易適用死刑的報告中,特別重申了毒品交易犯罪不屬于“最嚴重罪行”,對毒品犯罪適用死刑違背了聯合國人權法的規定。對毒品犯罪停止適用死刑,將有利于我國消除引渡外逃毒品犯罪分子的障礙,為我國和其他國家締結引渡條約和開展引渡合作打下良好的基礎,最終改善中國的人權狀況和國際形象。
二、關于中國毒品犯罪死刑廢除的建議
在中國,對毒品犯罪廢除死刑不會是也不能是一蹴而就的,目前,依然面臨著許多的現實障礙,對毒品犯罪廢除死刑只能是一個漸進的過程。
(一)取消運輸毒品罪的死刑條款
我國刑法第347條所規定的毒品犯罪是一個典型的選擇性罪名,行為人只要實施了走私、販賣、運輸、制造四種行為當中的任意一種,都可以以該罪名定罪。將四種社會危害程度明顯不同的行為放在一起,適用同一刑格,違背了罪責刑相適應的刑法基本原則。特別是,對于純粹的運輸毒品行為與社會危害性明顯更大的走私、販賣、制造行為放在一起適用死刑缺乏法理依據也經不起推敲。在司法實踐中,運輸毒品犯罪通常是貧困少數民族、山區居民、邊疆居民在他人的利益引誘下為獲取少量的運費而受雇從事運輸毒品活動。這些人員與躲在背后操控毒品犯罪的毒梟相比,在獲得的利益、主觀惡性和對社會的危害程度等方面都無法相提并論,因此對受雇于他人而從事的單純毒品運輸行為適用死刑與比例性原則的要求明顯不符。在2008年《全國部分法院審理毒品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中也談到,要將運輸毒品犯罪中處于從屬、輔助和被支配地位的人與走私、販賣、制造毒品和具有嚴重情節的運輸毒品犯罪分子區別對待,不應單純以涉案毒品數量來決定刑罰適用的輕重。③目前,也只有中國、馬來西亞等少數國家仍將經濟犯罪、毒品運輸、走私等非暴力罪行列為死刑適用罪名,對運輸毒品行為取消死刑符合國際潮流,也是我國對毒品犯罪廢除死刑應當走出的第一步。
(二)嚴格限制走私、販賣、制造毒品犯罪死刑的適用
1.統一地區數量標準。我國《刑法》第347條對于毒品犯罪適用死刑的數量標準設置較低,因不同地區毒品犯罪形勢存在很大差別,故實際上地方毒品犯罪適用死刑的數量標準是有所提高的。例如,近幾年來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海洛因適用死刑的標準,甘肅省為100克以上,湖北省為200克以上,廣西、貴州為300克以上,上海市為400克以上,而云南省則為500克以上。④1983年嚴打期間,為提升司法效率、節約司法資源,死刑復核權曾一度被下放至省級高院,但是由二審法院復核自己的審判結果,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有可能造成冤假錯案且無從監管的后果,因此2007年,最高人民法院收回了死刑復核權。而死刑復核權的收回,為統一毒品犯罪的地區數量標準提供了可能性。首先,可以在最高人民法院公報中公布毒品犯罪適用死刑的典型性案例,對各地方人民法院的司法實踐起到指導的作用;其次,最高人民法院在對毒品案件進行死刑復核時,對于數量差距過大的案件應拒絕核準死刑;最后,通過最高人民法院通過發布司法解釋來統一對于毒品犯罪適用死刑的數量標準,對于未達到標準的案件,嚴禁適用死刑。
2.量刑上充分考慮純度。比起毒品的數量,高純度的毒品對人體的危害性更大,因而毒品純度的高低在量刑時應是不容忽視的重要因素,毒品純度作為重要的犯罪情節,應當是量刑的重要根據之一。我國《刑法》第357條第2款規定:“毒品的數量以查證屬實的走私、販賣、運輸、非法持有毒品的數量計算,不以純度折算”。也就是說,即使涉案的毒品含量很低,但是數量達到一定的標準,都構成犯罪或可以處以較重的刑罰。而我國刑法第63條規定:“對于犯罪分子決定刑罰的時候,應當根據犯罪的事實、犯罪的性質、情節和對于社會的危害程度,依照本法的有關規定判處”。毒品的純度是毒品犯罪的重要情節之一,即使數量相同,毒品的純度不同,所以反映出來的主觀惡性和社會危害性必然不同。如果對數量相同但純度相差巨大的毒品案件處以相同的刑罰,沒有在量刑上體現區別,則違背了刑法所規定的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因此,對于毒品犯罪是否判處死刑,不應單純以數量論,在量刑中應當充分考慮純度因素。
2011年刑法修正案(八)取消13個經濟性非暴力犯罪的死刑,2014年11月3日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一次會議初次審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九)(草案)》,并在中國人大網公布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該修正案擬再減少9個罪名的死刑,體現出我國逐步減少適用死刑罪名趨勢,因此,對毒品犯罪適用死刑進行廢除或嚴格限制,符合該趨勢,也有利于改善中國的國際形象。
[注釋]
①李貴方.評西方國家的無被害人犯罪[J].外國法學研究,1989(2):88.
②中國毒品犯罪現狀調查[EB/OL].http://news.xdkb.net/bd/zhuanti/20140626jindu/index.html,2014-12-17.
③2008年<全國部分法院審理毒品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EB/OL].http://www.law-lib.com/law/law_view.asp?id=272514,2014-12-17.
④趙秉志,陰建峰.論中國毒品犯罪死刑的逐步廢止[J].法學雜志,2013(5):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