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扎日神山之門
2015年6月,我沿著扎日神山鼻祖益西多吉當年留下的圣跡,踏上了拉薩、林芝、米林到朗縣的足跡,尋找心中的這片圣地。
沿著306省道,由林芝市經米林縣向朗縣進發。沿途溝谷兩側,林木參天,翠綠幽深。遠處青山綿延起伏,路右側的雅魯藏布江時而平靜如鏡,時而激流涌動。大巴車沿著雅魯藏布逆流而上,兩個小時后,林木漸漸稀疏,景色逐漸有了變化,江邊出現大片沙丘,河谷也逐漸變窄,沿江盡是懸崖陡壁。不久路過米林縣里龍鄉,一條清澈的小河從山溝里流出,那就是里龍普曲。
沿里龍普曲有一條土路,逆流而上就可到達扎日鄉政府所在地米及墩,離它不遠的地方就是朗久,地圖上沒有標出來。1954年以后,印軍越過“麥克馬洪線”,在這里駐有印度邊防哨所。1959年發生了中印雙方沖突的“朗久”事件,揭開了雙方軍事對峙的序幕,1962年爆發了中印邊界戰爭,為保衛西南邊疆,捍為國家主權,中國贏得中印自衛反擊戰的全面勝利。
里龍到朗縣的公路彎彎曲曲地在雅魯藏布江畔延伸,江兩旁山下是灌木叢,山腰上生長著高原馬尾松,灰色沙丘在藍天下綠樹中,遠看像一面打開的扇子。緊靠沙丘又有濃綠的田野,生長著青稞、果樹,放牧著牛羊,一幅田園牧歌景象。
當我們經過一塊“您已經駛出米林”的藏漢文標牌時,便進入朗縣境地。雅魯藏布江沿岸的樹木逐漸稀疏,除了江岸能看見一些古老的柏樹外,幾乎看不到高大的樹木了。大巴車沒開多久,便來到了通往朗縣縣城和金東鄉的岔路口。向南拐入鄉道往里走,是非常平坦的柏油路,過一座公路小橋,東行大約3公里便是聞名西藏的列山古墓群。
我們從金東鄉政府所在地出發,穿越一片峽谷,翻越一道道山梁,便到了邦瑪村。這里有一個令人稀奇的“隧道”,當地人稱“邦瑪洞穴”。洞口是一個狹窄的巖石夾縫,最窄處僅容一人擠進去,潮濕晦暗,許多地方只能摸黑匍匐前進,令人窒息難耐,頓生恐懼之感,仿佛進入了生命盡頭,因此當地人也稱此洞為“死亡之洞”,認為它與去往陰間的道路差不多。不過艱難前行一段時間后,前面豁然開朗,別有洞天。據說這個洞里有一個湖,它與遠在扎日神山上的一個山洞中的湖是連在一起的,有時在扎日神山的湖中放下一只水瓢,它居然能漂到邦瑪洞穴的湖里來。
游人進入洞穴大約50米的地方,一間天然洞室呈現眼前,洞室內設有神龕,供奉著哈達、青稞及酥油,給洞穴增添了無限神秘。據當地人介紹,神龕是格薩爾王在此修行時用過的佛龕。當年格薩爾長年征戰,對降妖除魔已有些厭倦。于是他離別嶺國,獨自來到邦瑪村,化裝成一個喇嘛,鉆進邦瑪洞穴中修行。只有每天中午,他才從洞中鉆出來,到山上摘一些野果吃,然后又躲進洞里。當地人看到這一幕,給他起了個外號叫“野果喇嘛”。洞室有三條分支,形成“T”字形,屬于自然形成,還是人工開鑿,無從考證。
以往許多人,特別是拉薩、山南的人轉扎日神山,都是步行前往,不可能像現在坐汽車去扎日的游客那樣,經隆子縣城繞那么大一圈。他們去往扎日神山的一條重要路徑,就是經由金東峽谷,翻山進入扎日神山境域。其中一條最近的翻山線路,就是從邦瑪洞穴所在的邦瑪村一帶,翻過“足不拉”或“博沙拉”,到達今扎日鄉所在地,當大體圍繞扎日神山主峰達瓜西熱(水晶山),轉完各處圣跡之后,有奇異天然生殖器的朵參村,正好靠近他們翻山返回今朗縣金東鄉、拉多鄉或登木鄉的地段,山的那一邊就有通往拉薩的“正路”,邦瑪洞穴理所當然成為了轉山“第一道門”。
朗縣位于扎日神山北面的上游地區,若從朗縣到扎日轉神山,可以選擇以下三條線路:第一條從金東鄉嘎木村經過仁普即可到達;第二條從拉多鄉杰村和臧村翻越高山到達扎日圣地;第三條則從登木鄉翻越孔馬拉就可到達。若選擇朗縣縣城作為出發地,從拉多、金東徒步到達扎日神山的路線相對較近,益西多吉何以選擇登木到達扎日?筆者后來請教了當地的一位民俗專家,以前從拉薩到朗縣,大都從山南到達朗縣縣城,途經該縣的仲達鎮,再從這里去扎日,就比從拉多、金東走要近些。
我們沿著雅魯藏布江繼續上行,拐進一條支流,進入登木鄉時,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荒涼。這里流傳著開山鼻祖的很多民間故事。登木鄉一帶河谷向南敞開,氣流可以溯雅魯藏布江支流峽谷而上。受季風影響,這里的氣候變化無常,每年夏季,山腳河谷氣溫可達20多攝氏度, 高山上則為零下10攝氏度以上。雪雨陰晴,全在瞬息之間。
這里地處扎日神山北面,植被茂密,物種豐富。潔白的雪山環繞著墨綠色的森林,森林的旁邊鋪陳著延綿的高原草甸。夏季的高山和草甸上,無數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和滿山的杜鵑花爭奇斗艷,競相怒放,留下姹紫嫣紅的片片美景。
在登木鄉通往崩達村的途中,我見到了一隊朝圣者,隊伍中有老有小。一位老者已經68歲了,家里除留了一人看家外,全都出來轉扎日神山了。他指著一位女子懷里正在吃奶的孩子說:“這是我的重孫,才四個月呢?!比胰说哪樕隙紥熘院赖纳袂?。
在藏區,篤信藏傳佛教的人們認為萬物有靈。在他們的心中,扎日的最高峰達瓜西熱是雪山之神。扎日神山被奉為世界二十四大名山之一,是佛教理想中的“勝樂金剛宮”。藏族人民的心中,木猴年轉扎日神山可今生逢兇化吉,死后能魂歸極樂,來世將重新獲得人身或成佛。因此,扎日神山便成了來自西藏、云南、青海、四川、甘肅等地藏族信徒們朝拜的對象。每逢藏歷猴年,前來轉山的人絡繹不絕。他們牽羊扶拐,口念佛經,繞山焚香朝拜,場面令人嘆為觀止。
最令人動容的莫過于那些帶著牛皮圍裙和護掌叩長頭的人們。他們趴下、磕頭、起身,無數次地重復著這一簡單的動作,用身體丈量著神的土地。他們堅信,只要能圍著扎日神山轉上50圈,就一定會見到峰頂上雪山之神的宮殿。
在登木村,我見到了來自左嘎村的洛桑次仁,今年74歲,轉扎日神山已不下40次。第一次轉山時才12歲,遇到了邊防軍人,與他們一起吃過飯。有一次轉山時,他遇到了兩名從印控區前來狩獵的珞巴人,他們帶著弓箭,腰上掛一把刀,穿的衣服也很少,聽不清他們講話的內容,珞巴人向他們笑了一下,很快就離開了?!拔覀儾刈迦舜颢C時帶槍,可我當時沒見他們的獵槍”,洛桑次仁說。
在洛桑次仁看來,以前轉扎日神山時,從拉薩、日喀則、那曲等地來的信眾,大都沿著雅隆河谷向東,然后進入朗縣的登木鄉。從這里向南,有幾個山口,都可以翻山到達扎日神山。但多數人都是按照益西多吉當年尋找神山之門的鑰匙線路而行,經過左嘎村、桑瓊村,再向東到達拉多峽谷,轉而向南翻山到達隆子境內的曲松村,開始轉山朝圣之旅。
正是益西多吉開啟了扎日神山的朝佛之門,找到了轉扎日神山的“登木”(藏語意為“鑰匙”)。因此,登木鄉真正成為了轉山朝圣的一道大門。
神山鼻祖益西多吉
在登木鄉政府,我無意中得到了一份有關扎日神山的文獻資料,記錄了扎日神山鼻祖益西多吉從塔波初龍(今朗縣仲達鎮)出發,開啟扎日神山之門的記述。在文獻《達巴謝日之光》內稱:“凈亮達巴水晶山,如內天成報身佛之殿,密智自現之輪,簡論扎日布局?!边@篇文獻里還記載,扎日神山被譽為世間二十四域之一總攝輪宮殿,也是總攝輪之身語意中的意之所在。在岡底斯雪山及森東嘎木(白色獅面)即為身語意之身的所在;拉齊雪嶺達東茶母(花色虎面)為身語意中語之所在;而扎日帕東那木(黑色豬面)被譽為長久圣地。
我還從文獻里看到,扎日神山曾經為一代藏王松贊干布、蓮花生大師、圣尊益西多吉、眾生怙主(保護者)藏巴甲熱、朱巴白瑪嘎布等眾多賢人志士下榻的地方,是他們開啟了圣地之門。特別提到圣尊益西多吉多次來到扎日,真正開啟了圣地之門。后來,又有林熱·白瑪多吉的弟子眾生怙主藏巴甲熱來到扎日圣地,將里外密見和特殊之處都定格下來,同時善誘兇惡的土地神護法,用威嚴降服神妖歸為子民,其善業功勛無法比擬。在文獻《達巴謝日之光》達巴謝日里,將藏巴甲熱奉為開啟扎日神山之門的主要人物。
我們來到登木鄉走訪,村民們時常會提起吉布(藏語意為知識淵博者)·益西多吉的名字。傳說他把手杖遺留在了登木鄉的村落中,化為三棵通往扎日神山路上的大柏樹。有一些村子的名字,也是因為他當年路過此地,發生了種種故事后而留下的。據傳他開辟扎日轉山道,使得靠近扎日的登木鄉一帶,經常有大批來自衛藏的轉山信徒,也讓登木鄉染上了幾分神話色彩。
我后來才弄明白,吉布·益西多吉同藏巴甲熱是同一人,他的全名為“藏巴甲熱·益西多吉”?!安匕汀痹诓卣Z里意為“后藏人”,“甲”是他的家族名稱,“熱”即“熱巴”,意為“布衣行者”?!耙嫖鞫嗉辈攀撬约旱拿?,意為“原智金剛”。益西多吉出生在江孜,8歲時,母親就去世了。雖然少年失怙,可他的家境似乎并不貧寒。12歲時,他向哥哥“嘎敦”學習誦讀經書,并隨同外出向不同的僧人學習顯密教法。
益西多吉22歲那年,來到了江孜熱龍,影響他一生的老師林熱·白瑪多吉出現了。林熱·白瑪多吉是益西多吉的同鄉,是帕竹教主多吉杰布的弟子,益西多吉只能算是帕竹教主的“徒孫”了。有人追根溯源,認為白瑪多吉才是朱巴噶舉派真正的創始人,后世尊稱他為“林熱巴”。
白瑪多吉也是創作道歌的高手,據說他唱起道歌,會讓他的信徒們聽得如癡如醉,生起無比的信仰來。他四處云游,在丹薩梯寺唱出了十分動情的道歌:“猶如殊勝城,帕竹大寺中。……”他隨后又開始了乞食周游,后來成為朱巴噶舉派僧人一種很有特色的修行方式,才有了“藏地人一半是朱巴,朱巴有一半是乞丐,乞丐中有一半是得道高僧”的說法。
白瑪多吉乞食周游的修行方式,威望日隆,道歌講法很受歡迎。在他61歲的時候,身體已很虛弱,眾弟子哀求他閉關修行,調養身體。他說:“我已年邁體弱,寧可多講一次經。”可益西多吉與老師相識,是白瑪多吉云游到今江孜縣熱龍地方時,大約在1183年。他只帶了一升食鹽作為覲見禮,但兩個人相談甚歡,白瑪多吉向他傳授了不少修法心得。
益西多吉同他的老師一樣,也喜歡云游修道,便去了洛扎的卡曲神山。也許他第一次與神山結緣,可能就是這座卡曲神山。這座神山在洛扎縣的拉康鎮,四面雪山環繞。傳說當年蓮花生大師在卡曲山巖洞帶徒修行,有21人獲得能夠騰云駕霧、來去自如的本領,甚至還可以乘光影飛行。
在師父去世四五年以后,益西多吉到達扎日神山修行,在扎日神山待了整整一個夏天。從扎日神山返回后,益西多吉又到了拉薩。在師父生前好友尚喇嘛的資助下,在拉薩附近修建了“隆多寺”。在他33歲(1193年)時,經過尚喇嘛的極力勸說,并在尚喇嘛座前正式受戒出家。據傳在這一年,益西多吉云游到今曲水縣南木林鄉向北的一條山谷中,看到有龍神母女下凡,很快又騰空離去,于是向弟子們說:我的寺院就該建在這里,寺名中應包括一個“珠”字。據說建寺時,雷聲大作,寺廟因而得名“珠寺”。該寺因建在“朗”(今南木鄉),“朗”在藏語里意為“天”,故該寺也稱為“朗珠寺”,意為“天龍寺”。自此以后,從益西多吉這一支傳出的噶舉派,稱為“朱巴噶舉派”。
益西多吉晚年有弟子5000多人,他命令他們分頭去尋找名勝所在修法授徒,出現了“藏地人的一半是朱巴”的奇觀。藏地人認為,朱巴噶舉派僧人,遍布于大鵬鳥都得飛十三天里程的大地之上。在益西多吉有名的弟子中,郭倉巴·貢布多吉(1189-1258年)就是在一次鄉里的酒會上,聽到從后藏來的歌手唱歌贊頌益西多吉。郭倉巴聽了這些歌頌詞后,對益西多吉產生信敬之心,專程跟著歌手找到益西多吉,拜他為師。隨后,在益西多吉座前出家為僧,兩人一見如故。可惜不久老師去世,他牽頭組織了幾千人的大法會。法會完畢后,他就去往卡曲神山、岡仁波齊、克什米爾、印度那爛陀等地靜修。
從印度回藏地以后,郭倉巴到扎日神山住了三年。在他38歲(1226年)那年,他在今定日縣協噶爾修建了郭倉(鷹巢)寺,傳法收徒。在此期間,他還到神山岡仁波齊修行,并仿照老師加持扎日神山的方法,探尋出了轉岡仁波齊神山的轉經道。從此,“馬年轉岡仁波齊、猴年轉扎日神山”,成為藏地的一大宗教景觀。
圣僧留下的足跡
登木人則說,是益西多吉開啟了扎日神山的朝佛之門,找到了轉扎日神山的“登木”(藏語意為“鑰匙”)。
我查閱了另一份文獻資料,記載了益西多吉開創扎日神山的緣由。藏歷(熱瓊)第一勝生周土羊年(1079年),塔波·拉杰誕辰,奉師傅的命令來到干波達·辛地貴桑龍大法座上,向在此的圣者和僧人們講授了義經。隨后,他命令弟子們開啟扎日神山之門,并說:“在那東南方向霞光云霧勝似彩虹的那個地方,有座天成的眾神聚居的總攝輪宮殿即扎日,這里是金剛亥母以酒供奉點,有福之人心想事成、有求必得,無福之人將被世間嗜血空行者消滅,這里各種猛獸自由穿梭,花的芳香到處彌漫,動聽樂聲享之不盡。
在登木鄉貢達村,我見到了時年56歲的尼瑪,曾30多次轉扎日神山。他早年住在這條溝有湖的地方,民主改革后搬到現在的村莊。他講起益西多吉曾來到這個村,還建起一座叫申崩滾的小寺廟。
我們從那林山向山坡前行一公里,就能到達第處一驛站“主曲卡”,這里曾經是舊西藏噶廈政府官員或各大活佛到扎日圣地朝佛時的第一個催康(驛站)。此驛站曾安排有專門落實招待任務的工作人員,當地政府也會為他們發放工資。桑瓊、崩達等地村民,也定居到“主曲卡”附近,在朝圣淡季時,他們擔負著修路等任務,當朝圣香客到來時,主動分擔接待任務。
當地村民解釋說,孔馬拉是扎日神山大門的天梯,也是一條艱辛山路,朝圣者翻越這座山時,會感覺到非同一般的艱難。當地村民還稱,孔馬拉一帶山上生長有各種珍稀樹種和名貴藥材,此山便顯得更加與眾不同。陪同我們考察的藏族駕駛員,在朗縣政府開車20多年,他也想駕車翻越孔馬拉山下到扎日去,一睹扎日神山的風采。可當我們的車向前開,在離孔馬拉山口不足一公里處,厚達一米的積雪擋住了去路。駕駛員幾次不甘心,加大油門往前沖,最終陷在雪地里,好不容易將車弄出來,只好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