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是一首著名的現代抒情詩,是詩人海子的代表作,誕生于1989年。2015—2016年,此詩入選高中語文蘇教版(必修1)。對這首詩的解讀,當今學術界始終存在一定爭議,大體上分為兩派;一派認為此詩樂觀明朗,適合高中生學習;另一派認為此詩處處充斥著死亡的絕望氣息,不適合入選高中語文教材。正是由于解讀的多重性,使得此詩更具有探討的價值和魅力。
【關鍵詞】海子;希望;絕望;理想
作為詩人海子的代表作,《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一詩一向被廣為傳頌。詩中充滿清新明朗的意象,初讀之后往往讓人感到充滿溫暖和希望,相信這也是此詩能夠入選中學語文課本的原因之一。然而,作為海子臥軌自殺前的最后一首詩,對它的解讀往往還有另一種傾向,認為此詩中看似溫暖的意象背后處處充斥著死亡的暗示。由此,這首詩入選中學課文也引發了巨大的爭議。在當今學術界,兩種說法始終爭論不休。本文的解讀,并不傾向其中任何一方,而是期望從兩種說法中各取所長,融入自己的理解,從中汲取有價值的內容并運用到語文教學中。
全詩可分為三節,可以理解為詩人的三種許愿:對自己,對他人,乃至對整個世界。
詩的題目其實已經暗含著某種矛盾和分裂。面朝大海,看見的只能是波濤,是海浪;而春暖花開是陸地上的風景,也就是在詩人的背后。如果選擇了面朝大海,根本不可能看得見春暖花開。
在詩的開頭是“從明天起”,且詩中一共出現三次。也就是說,詩人的祈愿都是從明天開始,詩人心中祈愿的幸福都在明天。“明天”代表著對未來的渴望,然而從某種意義上說,“明天”永遠不可能到來。“明天”這個意象本身就暗含著希望與絕望兩種對立的矛盾,這也許也包含了海子作為理想主義的執著追求者,在現實社會中的矛盾與掙扎,在他“明天起”的愿望中也能品出一二。他是詩人,是自由與理想的執著追求者,這樣的生活于旁人是幸福,于他而言卻是中枷鎖。于是他或許對世俗做出了妥協,卻將這種妥協置于永遠無法企及的明天。那么,今天,他依然堅守著自己的世界,捍衛著自由的靈魂,這是屬于詩人的驕傲。
詩的第二節,是詩人對周圍人的祝愿。首先是“和每一位親人通信”。對于親人而言,最大的幸福必定是團圓;是相聚。然而詩人卻選擇了“通信”這樣的溝通方式。“信”意味著距離,意味著山高水遠,無法及時即時的交談。而從古至今的詩人多是浪子,一個人在遠方漂泊,自由卻孤獨。海子這句話,平平常常,卻含義雋永。他說,要告訴親人“我的幸福”。然而,反復出現的“從明天起”已然給這幸福籠罩上一種巨大的幻滅感,接下來一句“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更是大大加深了這種感覺。“閃電”只能在一瞬間點亮夜空,卻是稍縱即逝。詩人以閃電來比喻他的幸福,其中的孤獨感可見一斑。
在這一節,詩人的態度表面上還一直是歡欣的,他快樂的與他人訴說,甚至要為山川河流取名。然而細讀之下可以發現,交流本該是雙向的,是有互動的,而詩中始終是詩人在單向的訴說,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整首詩歌,主語全部是“我”,主體間的交流是缺失的,我向外傳遞,放光,撤回。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想象、動作和表情。
這樣的孤獨感在詩的第三節達到了頂峰。對“陌生人”的理解,很多評論家認為是指她的初戀女友。據說,這位女子是海子一生所愛之人,然而卻最終分手。當他們多年后再次重逢,女子已經擁有了新的愛情,并且即將與新的愛人一起出國生活。因此很多人認為,“愿你有情人終成眷屬”一句,正是海子對初戀女友的祝福。另一種是更廣義上的理解,把“陌生人”視為每一個人,是天下所有人。對“陌生人”的祝福,體現的是海子作為詩人的博愛的情懷,是類似于杜甫“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胸懷。兩種理解都各有道理,畢竟事業成功、愛情美滿,都是一般意義上的“塵世的幸福”海子連續用了三個“愿”字,滿滿的祝福與善意令人心生溫暖。然而,最后一句的“只愿”,卻是一種最深刻的哀傷。詩人決絕的將前文所描繪的一切幸福希冀統統拋開。一切的幸福都是屬于你的,屬于他們的,屬于這個世界的,卻與“我”毫無關系。“只愿”是對現實的肯定——隱含對明天的否定。如果說今天的不幸福是令人惋惜的,那么對明天的否定才是真正的悲劇。明天作為照亮今天的一束光,在詩歌中如閃電般逝去,它不能溫暖這個世界,不能溫暖陌生人,也不能照亮我的前程。
要品讀這首詩,就不能不提其創作的時代背景。此詩創作于1989年。80年代的社會正處于轉型期。現實主義興起,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追求物質生活,沉迷于物質享受。在這樣的社會大背景下,理想主義者不能不感到困惑和迷茫,內心無時無刻不在承受著矛盾和痛苦。海子作為浪漫主義抒情詩人,他的詩中始終都含有一種神性,她追求的是生命最原始的張揚和純粹,他擁有獨屬于詩人的狂熱勁兒純潔質樸心靈,而這必然是與現實社會格格不入的。海子是矛盾的,他的詩中也常常包含著希望與絕望的矛盾糾葛。在《春天,十個海子》中,他寫道:
“春天,十個海子全部復活
在光明的景色
嘲笑這一個野蠻而悲傷的海子
你這么長久地沉睡究竟為了什么?
在春天,野蠻而悲傷的海子
就剩下這一個,最后一個
這一個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傾心死亡……”
他傾心死亡,甚至把死亡看作一種藝術。海子的作品讀來并沒有多少悲觀頹廢的味道,他的心中存有對這個世界的眷戀,正如同《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一詩中,每個人都能讀出他對塵世熱烈的祝福;然而他亦是絕望的,因為世俗無法理解理想主義者的信仰,他就像一個與洶涌人潮背道而馳的獨行者,一個與世隔絕的孤獨的英雄。海子是中國詩歌史上最后的理想主義者,他的死亡是中國詩歌時代的拐點。海子已死,詩的神性已死,詩歌娛樂化的時代開始到來。
那么,對于《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首詩,在有如此尖銳沖突的多種解讀之下,它還是否適合入選中學語文教材?我認為,“希望說”與“絕望說”并非不能共存。對詩的解讀從來就不該只有一方的聲音。海子的困惑、矛盾、與掙扎,盡可原原本本的解讀給學生。因為,每個人其實都能在他的詩中得到共鳴。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都曾經遇到過或將會遇到與世俗要求相違背的時候,比如對職業、對愛情的選擇,當周圍人以世俗的價值觀對你進行要求的時候;當你為追尋理想而遭受他人不理解的目光的時候;當你面臨妥協或者堅持的選擇的時候;或許你便會理解海子當時的痛苦。詩人是代替世人發聲的,抒發的是人類普遍的大情感,這便是詩歌的力量。
希望與絕望既有對立,卻也可統一。在希望中暗含絕望,在絕望中亦是飽含希望。海子對于生命的外在形式選擇放棄,同時也選擇了對自己生命本質的堅守。正如評論家張新穎所說“如果我決定做一個幸福的人,就有可能做成一個幸福的人?海子沒有做到,也許是因為海子太相信自己是一個‘野蠻而悲傷的海子了;但這或許并不應該妨礙海子詩的讀者,那些廣大的普通讀者,去相信一個決定的力量,去嘗試一個決定的實現?”
對作品的解讀應當尊重主題的多元性。無論哪種解讀,重要的是能讓每一個讀者都能感受到溫暖的力量。春暖花開的那片海,或許在現實中只是海市蜃樓的幻境,卻同樣可以是詩人的心中之海,是每個人的心中之海。那是個神奇的世界,是違背常理,打破常規的世界,是自由自在的世界。花開海上,又有何不可?
【參考文獻】
[1] 海 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M]. 江蘇: 江蘇文藝出版社, 2008.
[2] 張新穎. 海子的一首詩和一個決定[J]. 書城, 2007(1):36-39.
【作者簡介】
馬詩瑤(1993—),女,漢族,遼寧鞍山人,天津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2016級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學科教學(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