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詩卉
【摘要】《食肉之年》是日裔美籍作家露絲·尾關的處女作。本文從后殖民女性主義出發,試圖逐一解析日裔女性在這一理論下所遭遇的多重困境,并揭示露絲·尾關在文本中為女回歸自我所努力探尋的種種途徑。
【關鍵詞】后殖民女性主義;《食肉之年》;消費主義;少數族裔文學
一、前言
露絲·尾關的作品以高超的敘述技巧著稱于世,篇幅不長的小說里卻能真實反映北美社會政治、科技、環境和全球化等方方面面的情況。成名作《食肉之年》而講述兩位背景迥異的日裔女性為期一年的生活經歷,和她們因制作、收看牛肉美食節目結下友誼的過程。這個過程又被放在全球化這個紛繁復雜的背景之下,交織著種族,性別,東西方文化隔閡等各種沖突。本文從后殖民女性主義出發,逐一解析殖民地女性和移民女性遭遇的多重困境,并揭示露絲·尾關在文本中為女性回歸自我所努力探尋的種種途徑。
二、后殖民女性主義批評
后殖民女性主義理論是女性主義和后殖民主義結合的產物,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隨第三次女性主義運動發展壯大。后殖民女性主義的興起源于女性主義者們對于傳統西方女性主義的不滿,認為“西方女性主義將‘女性主義、‘自由等看作西方世界的產物,與第三世界女性并無關系”(羅克凌,2012)。所以強調后殖民地女性的解放運動必須考慮種族、階級等多方面的因素。在文學上,后殖民女性主義的批評家們重視文本中殖民歷史的書寫,更重視殖民地女性遭受壓迫的現狀。后殖民女性主義文學批評集中在對文化霸權的批評之上,并希望通過對文本的探討,分析總結出不同國家女性面臨的困境,以期找到非殖民的發展道路。目前這個領域的經典著作有錢德拉·莫漢蒂的《西方的注視下:女性主義學識與殖民話語》,斯皮瓦克的《后殖民理性批判:通向正在消失的現在的歷史》。黑人女性主義和非洲女性主義也可以看成是后殖民女性主義的分支之一。
三、《食肉之年》的后殖民女性主義解讀
1、男性自卑心理與民族主義的替罪羊
盡管日本在經濟、科技和文化上對全球影響巨大,礙于國土狹小和二戰戰敗國的身份,從未掌握國際社會的決策權,因而被西方主流發達國家排除在外,淪為他者。而日本戰后憲法由美國主導制定,經濟上仰仗歐美市場,沖繩至今仍被美國駐軍,流行文化模仿歐美的現狀,顯示出日本正受到美國幕后操縱,與后殖民地社會有諸多相似之處。后殖民主義語境下,隸屬東方的日本受到歐洲中心論和東方主義的歧視。“在西方人眼中,東方人是劣等民族,他們落后、野蠻、殘忍、邪惡、縱欲、怪異、墮落,缺乏縝密的推理,是非理性的”(籍小紅,2006)。所以日本人普遍對于歐美白人懷有艷羨、自卑的心理,認為自己在歐美白人面前低人一等。身處這種殖民思想下的女性,由于還受男權思想的禁錮,因而受壓迫程度更深。日本傳統思想視女性為男性的附屬物,女性出嫁之后只能以“某某之妻”的身份活躍在社會之上,傳遞她丈夫的意見。女性以“他者”的身份游離在社會邊緣,被迫忽視自己的想法,隱藏自己的觀點。而敢于違反傳統思想的女性則會遭到丈夫毆打,并被社會譴責、疏遠。
女主人公秋子的丈夫約翰屬于日本高學歷、高收入階層,但小說里他曾經因為秋子對美國文化發表異議、沒有遵循他的安排提供牛肉菜肴而對秋子家暴。秋子的遭遇正是約翰男權思想頑固、同時受殖民思想毒害頗深的反映。約翰曾留學美國。面對美國巨大的優勢,約翰并對美國的一切感到艷羨自卑。為了克服內心的自卑情緒,約翰一心效仿美國主流社會的生活方式,以期獲得與美國人同等的地位,在日本社會也能獲得“上等人”的名聲。而他骨子里遵循的還是日本社會傳統的大男子主義,甚至這種傾向還被白人男權主義強化。秋子被他視作是自己的附屬物,不再是有獨立思想的個體。因而當秋子對美國文化發表異議之后,約翰立即擔心秋子的思想會影響自己“上等人”的形象,降低自己的社會地位,所以毆打秋子,逼迫秋子放棄自己的想法。對秋子施暴,成為約翰大男子主義和男性自卑情緒的發泄渠道。
但是任何民族都有民族主義傾向。日本人在對歐美社會的一切卑躬屈膝的同時,內心的不滿也在積累。隨著日本在國際經濟上地位的上升,日本人也出現了驕虛的民族心理。趙偉在論及中國驕虛的民族主義時,認為“驕虛的民族主義者無法容忍對中國的任何負面評論,即使這種評論是善意的、客觀的。他們往往拒絕做出理性的、符合邏輯的判斷,認為對方不懷好意,刻意詆毀中國(趙偉,2012)”。其實這樣的論斷同樣適合日本。特別是日本社會上下還飽受“恥”文化的熏陶,很難真心接受他國的批評。而狂熱的民族主義者發泄這種憤怒的極端行為,就是強奸“敵國”的女子。身為移民后裔的女性和與歐美人士通婚的女性最容易成為這種情緒的替罪羊。日本男性在男權思想的影響下仍把自己族裔的女性當作低人一等的存在。而強奸敵國女性的心理因素,肖麗華教授曾在《雙重銘刻的戰場》一文中論證到:
“通過強暴,一方面性別權力關系找到其民族主義的表現形態;另一方面,民族之間的權力關系也找到了性別主義的表現形態。入侵者強行對他人領土的進入可以看成是一種陽具霸權行為,是男人毀滅另一些男人的榮譽以及社會的方式之一”(肖麗華,2013)。
小說中約翰醉酒后想要性侵簡的一幕,正是想試圖通過強奸簡這個美籍日裔女性的目的,來獲得與美國男人平起平坐的地位;另一方面則滿足自己極端的民族主義心理需求。所以擁有后殖民地民族血統的女性,不論是在本國忍氣吞聲,還是遠走他鄉,都是殖民思想和男權主義的替罪羊。
2、消費主義背景下殖民經濟的榨取來源
消費主義指的是西方發達國家普遍流行的一種社會道德現象,其主要原則是追求體面的消費,渴求無節制的物質享受和消遣,并把這些當作生活的目的和人生的價值。后殖民地女性主義的語境之中,消費主義與女性有著天然的聯系。一方面,女性是商品消費的主力軍,絕大數家庭的消費支出都是由女性決定;另一方面,女性的外在形象,女性的身體也是男性的消費對象。因此后殖民時代里,殖民國家要想在殖民地牟取暴利,必須利用女性想要迎合男性喜好的心理,刺激女性消費。
小說中美食節目《我的美國妻子》正是殖民國家利用消費主義毒害女性思想,榨取經濟價值的有力例證。這個節目是美國牛肉出口商贊助播出的,目的在于在不習慣牛肉口味的日本打開美國牛肉的銷售市場。為了迎合日本人向往美國生活方式的心理,節目制作人捏造牛肉是地位最高的肉類;美國人頓頓吃牛肉,食用牛肉是美國主流的飲食方式;美國家庭主婦是把精美的牛肉菜肴當作對丈夫孩子愛的流露。這樣的宣傳手法使得以夫為天的日本女性人為牛肉入菜就能討得丈夫歡心過上向往的美式生活。果然《我的美國妻子》一經播出就反響巨大,導致美國牛肉銷售的激增。但現實生活中牛肉不過是美國人桌上的一道普通菜肴。銷售商還可以隱瞞了牛肉的衛生隱患:農場和宰殺場普遍在牛的飼料里加入過量的抗生素以及各類激素,這會造成孩子的早熟,成年人腹痛嘔吐。因此殖民國是以犧牲殖民地女性所重視的健康和家庭為代價來榨取經濟利益,男權思想也在其中推波助瀾。
3、女性的自我回歸
殖民地女性既是殖民國家壓榨的對象,又是父權制家庭模式的受害者,那么女性的反抗必須同時從這兩者入手。女性既要學會正確對待自己的民族和性別身份,也要積極營造自己的主體性,在社會上的話語權。要想回歸自我,首先應當重新建構女性的理想形象,不再以種族、美貌和相夫教子的能力為唯一的衡量標準,更多地要傾向于才華和性格。作者實際上寫出了心中理想的女性——清少納言。小說引用清少納言《枕草子》中的一段話為每章內容注釋;簡在對自己種族、性別身份困惑之際,也是研究清少納言及其作品為自己解惑。清少納言是日本平安王朝的三大才女,著有的隨筆集《枕草子》和《源氏物語》合稱為王朝文學的雙壁。除了卓越的文學才華,清少納言也因高尚的人品流芳百世。然而清少納言婚姻思想卻比較開放,敢于主動與丈夫離婚,宮廷任職時與朝廷高官多次傳出緋聞。作者借清少納言的故事表明殖民地女性應當從本民族的優秀女性里吸取自信;理想的女性應當有獨立思想,擺脫對男性的依賴,積極參與社會事務。
小說中采取借用女性身體的重生來暗示精神的重生。秋子和簡對雙重壓迫的現狀屈服之際,她們卻喪失了女性的重要象征——生育力。而秋子生育力恢復的開始則是在她第一次忤逆約翰遭到毆打前后。之后伴隨秋子自我意識的不斷覺醒,她的健康也在不斷好轉。簡的意外懷孕也恰巧是在她重拾紀錄片導演的夢想,冒著失業風險,決心自己獨力拍攝紀錄片揭露農場和屠宰場亂象之時。簡懷孕的情節的前后,還描述了簡為了避免孩子們受到殖民思想里種族和性別歧視的毒害,撕掉了學校圖書館藏書書頁的情節。
此外作者認為要反對殖民思想和男權思想,單靠個體的努力是毫無意義的;女性必須團結起來表達自己的意見。后殖民女性主義理論家莫漢蒂就提出,第三世界女性應結成政治的聯盟,進行集體抗爭,從階級、宗教、及性別的層面考察女性問題,打破“第三世界女性”的刻板形象(林樹明,2002)。小說里是女同性戀家庭之間的互助使得秋子對美國歧視同性戀的價值觀開始質疑,也激發秋子向女性同胞求助的勇氣。自此之后秋子通過向女性同胞求助保護自己懷孕之后不再受約翰家暴,最終的簡的幫助下逃離家庭,與約翰離婚,實現個人的獨立自由。
四、結語
露絲·尾關在《食肉之年》中以紀錄片導簡拍攝美食節目《我的美國妻子》、并與另一女主人公秋子因節目相知、結下友誼的一年經歷為背景,通過回憶和現實的穿插描寫,勾勒出后殖民時代里殖民地本地女性和移民女性面臨的多重邊緣困境。一方面,她們深受種族、性別和經濟上的壓迫,另一方面她們因自卑情緒迷失了自己的身份。幸運的是后殖民地女性并不甘于在這種狀態中渾渾噩噩。通過積極了解外部世界接受新思想,加強與其他女性溝通合作等途徑,女性們驅散了內心的自卑情緒回歸自我,完成了從替罪羊到自己掌握主動權的轉變。通過小說,露絲·尾關反思了后殖民地社會的婦女困境,并設想了的女性重拾自我的途徑,而她的設想對殖民地女性爭取獨立自主的行動有普遍意義上的參考價值。小說《食肉之年》是全球化背景下日裔女性反抗殖民思想和男權思想一次清朗響亮的發聲。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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