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以《三言》為素材,選取其中部分公案小說,從文學的視角分析故事真情,立足于法律窺探背后隱秘,融合法律與文學,結合相關律條,歸納整本書所體現出的幾種審判現象,并結合《大明律》和《宋刑統》,從法律與文學的視角來談論其中所蘊含和體現的審判現象。
【關鍵詞】三言;公案小說;審判現象;法律與文學
從《三言》本身來說,其內容貼近生活,比較真實,有不少描寫司法案件的章節。從它與法律的關聯來說,透過話本故事情節的安排和描寫,能夠找到相關律條和法律制度以論證其真實性、合理性,同時了解當時社會大眾對案件的看法,對律條和法律制度的定位及適應程度,綜合上述幾段陳述,《三言》可以作為法律研究的材料,同時用法律眼光去審視這個材料將會得到更新穎的見解。
一、《三言》中的審判現象
1、權私阿法,偏聽偏信
在《陳可常端陽仙化》一卷中,郡王府門內僧陳可常被污與歌姬新荷通奸,正主伏法后,可常于端陽節在寺中坐化,升天前告知眾人他原是五百羅漢中的歡喜尊者。這出誤打真神的鬧劇隱含了一個關鍵,便是此案的審判時間。吳七郡王休書指示臨安府量輕處理此案,大尹回復說“待新荷產子,可斷”,但郡王堅持必須即刻判處,大尹無奈只得“將僧可常追了度牒,杖一百,發靈隱寺,轉發寧家當差”。《宋刑統》規定:“諸婦人懷孕,犯罪應拷及決杖、笞,若未產而拷、決者,杖一百……產后未滿百日而拷、決者,減一等。”臨安府大尹初堅持要等新荷分娩完畢才審判案件正是出于這個原因,但迫于執拗郡王的權威,主審官無奈提前處斷兩人。單從罪行相適應來看,大尹尚算依法審案,但從司法程序上說則是極為不公,依據律條,新荷分娩是她受刑罰的前置條件且不可略過,大尹卻攝于官威提前審判,全案仍是錯案一樁。
《張廷生逃生救父》一話中,張權因為結了員外做親家,勤勞經商發家致富,遭來員外女婿的妒忌,被其買通官吏誣告為強盜下獄。審判此案的侯爺聽信手下的言語動用大刑將張權屈打成招。《李玉英獄中訟冤》一話中,李玉英被繼母冤枉奸淫,繼母之兄收買衙門管事,錦衣衛問官聽信其他官吏之說不聽分辨,活活打得李玉英承認與他人有染。從這兩個故事我們可以看出,在查明案情時,除去親自調查盤問,主審官員傾向于信任慣用的副屬或手下,哪怕這些人并沒有秉公處理,甚至收到好處后平白冤人,至少在案件真相浮出水面前不會有所懷疑。在這里,我們所能看到的是一種習慣采用熟人提供的線索,用工作隸屬關系產生的信任代替案件事實本身存在的客觀性的審判現象。
2、信仰鬼神,巧用智謀
在《三現身包龍圖斷冤》一卷中,包拯新任開封府,夢見公堂上貼著一副對聯,上書:“欲知三更事,掇開火下水”,便張貼告示,獎賞能夠解開對聯的人。無巧不成書,正好遇見做了同樣夢的丫鬟迎兒,順藤摸瓜偵破押司孫文離奇死亡案,正好應了迎兒夢中孫文鬼魂說的那句“來年二三月,句己當解此”,“句己”指的就是包拯的“包”。又有《況太守斷死孩兒》一卷,況太守乘船行駛湖上,兩次聞得嬰兒哭聲,差人查探究竟,但隨行卻無一人聽見,后果然在水面撈得一個布包,里面裹著用石灰腌過的嬰兒尸體。況太守派人尋找尸體來源,找到拋尸人支助,從而揪出邵寡婦和小廝得貴通奸致孕,溺死親兒的命案。
包拯、況太守本無人來訴,卻因為自身感覺到的異兆留心查證解讀,翻出不為人知的無頭懸案,使命案浮出水面,真兇落網伏法。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但凡出現非常之兆,并有深意或冤情在內。此處,我們可以發現的是一種即使沒有客觀線索和現實把握,也會以自身感覺或自然現象作為案件線索和處理依憑的審判現象。
在《玉堂春落難逢夫》一卷中,死者沈洪的原配妻子皮氏、其奸夫趙昂和牽線搭橋的王婆堅持不肯承認謀害沈洪,一心將殺夫之罪嫁禍給玉堂春。審理此案的劉推官找來一個大柜子,鑿幾個小孔,命一名書吏躲在里面,然后把皮氏、趙昂、王婆和小假名四人鎖在柜子的四個角上,使他們無法交頭接耳。待眾人離去后,四人互相埋怨,恰好說出共同謀害沈洪之事,書吏把這些話一一記下,后劉推官打開柜子,書吏從中跳出,四人目瞪口呆抵賴不得,依法判刑,玉堂春得以脫罪。古時的法官也懂得找準破解案件的關鍵,積極思考,采取新穎有趣的方法使案件事實明了,公正審判案件的同時照顧人情人心,辦案技巧和審判方式靈活。
3、倫理狹義,樂見喜事
在《王嬌鸞百年長恨》一卷中,樊公祉收到王嬌鸞自盡前寫的書信,及其與李廷章私盟寫的婚書,惜佳人才情痛恨李廷章薄幸,差人捉拿李廷章到案后罵道:“調戲職官子女,一罪也;停妻再娶,二罪也;因奸致死,三罪也。婚書上說‘男若負女,萬劍亡身,我今沒有箭射你,用亂棒打殺你,以為薄幸男子之戒。”喝教合堂捕快齊舉竹批亂打,竟在頃刻間將人打為肉醬。當時滿城人無不稱快,看官您或也覺得大快人心,但此案有以下疏漏:一,王嬌鸞初時與李廷章你情我愿,并無半點強求,“調戲”之罪不成立;二,兩人私定終身時雖定有婚書,但并沒有通過媒妁及父母正式結為夫妻,用現代話來說,兩人還是情侶,不是配偶,“停妻再娶”之說站不住腳;三,不義之交為奸,王嬌鸞確與李廷章發生了性關系,但并不存在被奸的情形,她最后的確付出了性命,但卻不是“因奸致死”。綜上所述,李廷章的三項罪名都不成立,從法律上看完全不必遭當庭杖殺。退一步說,假使他犯了樊公祉所指罪名,我們可以逐一分析——首先,停妻再娶在《大明律》中相關規定是:“若有妻更娶妻者亦杖九十,離異”;其次,若論奸罪,王嬌鸞和李廷章雙方自愿發生性關系,應是和奸,《大明律》規定:“凡和奸、杖八十”;最后,因奸致死若為死罪,那么此案應層層上報,李廷章的處決權在皇帝手中,不由樊公祉行使。從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看出,這樁怒打負心郎的正能量劇有諸多不合理之處,定罪上存在偏差,施刑也過于草率。
在《任孝子烈性為神》一卷中,任珪因不忿妻子與人通奸,殺死妻子、奸夫、岳父岳母和妻子家丫鬟共5人,臨安府大尹贊其“是個烈性好漢”,惋惜“下手忒狠,周旋他不得”。在《李汧公窮邸遇俠客》一卷中,主審官李勉敬重強盜房德有學識,體恤他落草實為逼迫,不惜教手下私放其逃走,更以不職奏聞朝廷,罷官為民。
樊公祉、臨安府大尹、李勉所塑造的都是俠義司法官形象。樊公祉判案或許不公,若任珪只殺死奸夫淫婦臨安府大尹或許真要為他開脫,在李勉心中,江湖豪情重于官職名聲。由此可見,在這三位法官心中,除去朝廷的規定指示和辦案必須依憑的律條,還有讀書人或好男兒所必須擁有的道義。這和前文提到那些以權謀私,能通鬼神,才智非凡的法官又有所不同,表現出一種超脫禁錮之外,追求英雄豪情的向往。
二、總結
通過前文對《三言》中三種審判現象的分析可知,若無權貴施壓,也無私利引誘,主審官員面臨案件的初衷都是依律而斷。一旦有皇親國戚或上級官員插手,便會呈現出冤假錯案的趨勢,審判官員在審判過程中會偏向更有權勢的一方。《三言》中所體現出的審判現象,是在律條、人情、倫理、道德、文化的雜糅影響下產生的,以平息爭端為理想。可精要概括為:道德倫理為主,律條刑罰為用,旨在止訟息訟。
【作者簡介】
方婷婷(1991—),女,四川資陽人,四川大學法學院2014級理論法學專業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法律與文學、應用法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