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兵
摘 要:通過利瑪竇的著作解構出利瑪竇的中國法律觀,具體從對中國司法體制,官員回避制度,官員監察制度,官員豁免制度,中西法律之比較五個方面來剖析利瑪竇對中國傳統法律的基本看法并對其進行相關評述。最后以史為鑒,希冀從法律制度與法治理念兩個方面為當今中國對外法治形象的建設提供建議。
關鍵詞:利瑪竇;中國;法律觀;法治形象
中圖分類號:DF0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17)01 — 0105 — 03
一、利瑪竇其人及著作概述
利瑪竇是西方人在中國傳播天主教的開創者,是中西文化交流的使者。其1552年出生于意大利,16歲開始在羅馬學習法律,1571年成為天主教徒,1582年即萬歷十年,利瑪竇從印度前往中國,此后在中國生活近三十年,直到1610年于北京去世。利瑪竇精通中文,游歷過中國一些重要的省份,結交袁宏道、徐光啟等中國知識分子與上層官員,利瑪竇曾親身研究中國的風俗與法律,并對中國傳統法律制度有十分獨到的見解。
作為16世紀西方傳教士中最著名的一位,利瑪竇于中國的士人階層中傳播天主教,期間產生了大量的書信與回憶錄,后來被金尼閣匯編成為拉丁文版的《基督教遠征中國史》即現今的《利瑪竇中國札記》在德國出版,立即在全歐洲引起巨大轟動,該書從一個旁觀者角度精確真實描述了當時中國的政府、風俗等情況,更有對中國傳統法律的論述及評價。
透過其作品可知利瑪竇對中國傳統法律之描述是以其親身經歷為前提的,且對中國傳統法律的看法并不是西方中心主義式的,反而更多體現的是其對中國傳統法律的尊重。總體來看,其對中國傳統法律持一種肯定與贊揚態度。利瑪竇的描述,為當時西方人了解中國法律提供了重要參考,亦為現今了解明末清初中國法制與社會提供了重要材料。以下筆者將從五個方面具體論述利瑪竇的中國法律觀。
二、利瑪竇對中國傳統法律的論述
(一)帝國的司法體制
利瑪竇對當時的中央主審機關刑部進行了描述,即“第六個部門是司法部,叫做刑部,主管偵查和懲辦刑事案件。全國的警察都在它的管轄之下”。緊接著他又對中國地方司法行政體制進行了介紹,即屬于北京和南京立法機構的特殊城市,也像這些省份的其他城市一樣是以同樣方式進行治理的;其余十三個省的司法權屬于布政司與按察司,其分別是一般法庭與刑事法庭;這兩個法庭都設在各省省會,程序都有點復雜。各庭都有稱作道里的主審官以及若干助審官。有時道里可以不在省會,因為他必須到好幾個城市去主持審訊。一個地區或城市的官長都有他的助手,例如有四位助理幫助他作為法官或顧問來審理有關本轄區的案件。〔1〕利瑪竇認為在中國即使是一些皇親與一般公民發生糾紛,也要依照一般法律來處理;另外不同于西方的是,中國是由許多深諳哲學造詣的文士官員行使著國家司法權力。
在案件的審理程序中,法律允許由知州或知縣審理的案件向上級上訴,比較嚴重的案件法律還允許第二次上訴;那就要上訴到省城的更高級官員,也就是上訴到布政司和按察司或他們的助理那里,這主要是由案件的嚴重性所決定的。省城和較小的或低一等的城市的政府部門的管轄權以及官吏的權力都規定的很好,整個體系都條理井然。〔2〕通過對當時的審級制度與上訴制度的介紹,可知利瑪竇對當時中國的地方管理制度的描述是極為詳細與準確的。利瑪竇對中國的立法機關的設置和地方城市的管理也有十分精到的描述,糾正了十六世紀以來西方人對中央集權下的地方行政和地方管理上的錯誤理解。〔3〕
(二)法官的回避制度
利瑪竇還向西方介紹了當時的法官回避制度。通常的規矩是法官不得在他所出生的省份里任職。當法官主持法庭時,他的子女和親屬都不得離家,免得法官通過他們受賄,當法官本人離家出庭時,他家的公私出口都要蓋印加封。〔4〕此處利瑪竇論述的是古代司法審判中普遍存在的司法官員的地區回避與親屬回避。古代的地方行政長官同時兼理司法,回避制度的目的是為預防地方割據勢力以及結黨營私,亦為防止主管司法的地方官員偏袒親屬。利瑪竇所在的明朝回避制度比前朝更加嚴格,明初官制中就有南人調任北方為官,北人調往南方為官的慣例,后來南北更調慣例雖被打破,但不得在本省任官的規定則是底線。同時,官員在一個地區有一定任職期限,期限屆滿則不得留在原地任職,以防止司法官員人地熟悉而判案過寬或其在地方影響過大、部下較多而形成尾大不掉之勢,但異地為官,語言不通,風俗不熟,常導致對地方治理出現困難。
其實,官員回避在中國古代是一項極為普遍的規定。司法官員受理案件之后,只要與當事人有服親或姻親或師生關系,均處于回避之列。即“凡官吏于訴訟人內,關有服親及婚姻之家,若受業師及舊有仇嫌之人,并聽移文回避,違者笞四十”。利瑪竇對明朝末期的回避制度論述具有真實性,因為當時貪污腐敗現象極為嚴重,規定回避制度以嚴格防止司法官員在司法活動中貪污腐敗與枉法裁判也就順理成章。但即便有上述司法官員的回避規定,當時的貪污受賄現象也仍未得到根本治理,這是利瑪竇所未能認識的,其只是觀察到了回避制度的表層現象。但總的來說,利瑪竇認識到古代司法官員回避制度是中國傳統法律中的普遍性規定,做為中國傳統法律中的合理成分,反映了古代立法者的聰明才智,這是值得肯定的。
(三)官員的監察制度
吏治好壞關乎王朝命運,對官員考察是監察制度的一部分,“有官必課”乃古代政治家的共識,其被稱為國家大典。利瑪竇在其札記中記錄了1607年通過審查對四千名官員作出的判決。被判決的人分為五類,第一類是在任職期間貪污受賄而受懲罰的人;第二類是對罪犯用刑過苛的人;第三類包括年老生病以及用刑或玩忽職守的人;第四類是定案時過于草率、考慮不周以及奉公施政有欠理智和審慎的人;最后一類是在規范個人生活或家務上行為不撿的人,以及一般來說與他們職位的尊嚴不相稱的人。〔5〕根據明律規定,中央要定期對官員進行考察,考察有外察與京察之分。外察每三年一次,所考察的官員隊伍主要為全國各地區的高級官員,即布政使、按察使、知府、知縣等,考察審問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對官員審查所做之決定即使是皇帝亦不得隨意更改,憑考察之結果做為官員升降、調離與懲罰之依據,但考察制度本身著重于打擊官員的貪污腐敗行為。同時,京察即在京的官員亦要接受與外察同樣程序之審查,所不同的是京察六年才一次。可以說利瑪竇是首位對中國官員考察制度做詳細與準確論述的西方人。
利瑪竇對當時的“風憲衙門”都察院亦有介紹。察院的職務相當于高級專員或欽差,他視察所有的城市和軍事中心,檢閱所有官員的公務,有權處罰或降黜低級官員;他直接向皇上報告,可以決定極刑,因此大家自然都對他又敬又畏。〔6〕利瑪竇還對明初時創立的六科給事中進行了描述,即他們是皇帝專門為處理朝廷以及各省重大事項而設的,皇帝委以他們重大的責任,他們因此受到尊敬并有很大的權威。他們在人為有需要時經常向皇上報告全國各地的違法事件。沒有人逃得過他們的監視,即使涉及皇上本人或皇族,他們也直言無忌。〔7〕接著利瑪竇認為中國“君主的權力和特權被一整套成文法和刑法所嚴格限制,文士集團集體對全社會施行一種真正道義權威。”〔8〕擁有至高權威的中國皇帝在大臣進諫時不得不低下自己高貴的身段,在利瑪竇看來,這不僅是諫官據理力爭之結果,亦體現了諫官制度這一監察制度本身的優越性,可見對其評價之高。
利瑪竇所言的給事中是不隸屬于其他任何單位的獨立機構,六科給事中監察六部,其長官官職不高,不過正七品,但其掌管規諫與稽察六部及百司的職權,所以實權極大,官員對其又敬又畏當屬自然之事。利瑪竇認為監察官員是謹慎可靠之人,他們具有很大權威,執法公正,利瑪竇對監察制度推崇備至,認為是外國學習的好榜樣。如此夸大監察制度,可以看出利瑪竇對當時中國監察制度缺乏本質理解,眾所周知,到明時君主專制日益強化,明末政治更加腐敗。作為君主耳目之司的監察官員“隨著明后期專制政治的腐敗,不僅名存實亡,甚至以朝廷甄別之典,為人臣交市之資。”〔9〕科道官吏在皇權的支持下獨攬司法大權,操縱刑獄。他們得以在監督司法的招牌下為非作歹,干擾正常的司法活動,其弊端不一而足。但這些弊端是作為外國人的利瑪竇所未能預見的。
(四)官員的豁免制度
利瑪竇亦在其札記中記載了明朝對特權人物實行的司法豁免制度。在洪武領導下這個家族的家長在解放這個國家中立下的光輝功績被刻在像碟子一樣的鐵券上,這種鐵卷可以呈交皇帝三次,請求赦免,即使犯的是死罪也不例外;對這規定的唯一例外是犯叛國罪,對這種罪的處罰是立即剝奪犯人的全部權力和尊榮。〔10〕其實,在中國古代歷史上,對官員豁免由來已久,周有“八辟”,漢有“先請”,曹魏有“八議”,封建等級社會極為重視保護特權人物,對他們的犯罪必須“大者必議,小者必赦”。
利瑪竇以上論述的是司法豁免憑證“丹書鐵券”,亦即民間俗稱的“免死金牌”,只有建立過極高功勛并得到皇帝格外體恤的大臣方能獲得。據明史記載,明太祖在開國之初就將九十七副鐵券賜予李善長、徐達等立有軍功的大臣,明律規定鐵券擁有者享有法律規定與皇帝賜予的諸多特權。利瑪竇認為丹書鐵券不但是特權象征,而且是特權人物擁有司法豁免權利的重要憑證,此種看法十分到位。
(五)中西法律之比較
利瑪竇運用中西比較的方法,將《十二銅表法》《凱撒法典》與中國法律相比較,對中國法律作出了積極評價。利瑪竇認為在中國雖未有《十二銅表法》與《凱撒法典》之類可以永遠治理國家的法典。但凡是成功取得王位的人,不管其家世如何,都按照自己的思想方法制定法律,這些法律不得無故修改。〔11〕故在中國凡是繼承大統的人必須堅持開國皇帝所頒布的法律,此法律不得隨便加以修改。統治者們的計劃乃是制定一部涵蓋各方面的全面性法典,以保證國家安全穩定與皇帝子孫綿延久遠。其實,一部統一、包羅萬象、體系完整的律典與中國古代集權體制相輔相成,其不僅有利于政權穩定,亦有利于法律統一實施。故王朝初立伊始即行立法,編纂與頒行一部統一律典的傳統為歷代所承襲。
利瑪竇指出與西方相比中國雖缺乏一部永恒法典,但統治非常有效。即“每個朝代第一位皇帝都訂立新的律法,后繼者都該遵守,不能輕易更改。故當今在中國施行的法律制度并不古老,全是洪武帝制定,對古代法律有取有舍。”其實,明初法律或由朱元璋制定,或從前朝繼受。洪武帝制定的法典《大明律》于洪武三十年最終完成,當時朱元璋特別下令:“子孫守之,群臣稍議更改,即以變亂祖制之罪議處”。《大明律》高度重視吸收唐宋立法與司法經驗,在起草律條時朱元璋就命“儒臣四人,同刑官講唐律,日進二十條”,為明律制定提供重要參考。當然,利瑪竇并未看到中國的法典雖隨王朝更替而不斷變化,但法典的內容、性質與精神則是一脈相承的,從這點看,利瑪竇對中國傳統法律文化認識有不夠深入一面。
綜上所述,利瑪竇對中國傳統法制大部分描述有溢美之詞,同時,他亦對中國法制的負面因素進行了批評,如執法官員的貪贓枉法,刑罰的血腥殘酷等。總之,利瑪竇對中國法律的看法并非以西方中心主義為視角,更多的是對中國傳統法律的尊重。作為同時期對中國法制認識最全面與最深入的外國人,故其相對客觀描述,為當時西方人了解中國法律提供了重要參考,亦為我們當今了解明末清初的法制與社會提供了重要材料。
三、對當今中國法治形象建設的啟示
承上所及,以史為鑒,筆者認為構建中國法治形象的正確路徑離不開作為“硬件”的法律制度建設與作為“軟件”的法治理念培育。
首先,一個國家法治形象首先取決于作為“硬件”的法律制度本身。以利瑪竇為代表的外國人對中國傳統法律贊揚的重要原因是中國有一整套十分完善發達的成文法典,它將整個社會關系都納入到法律即禮法調整之下。這套嚴謹的成文法典不僅保障了法律統一實施,更維護了帝國穩定,使得作為外國人的利瑪竇不得不被折服。很難想象,一個沒有健全完善法律制度的國家能稱為法治國家。故我們今后應制定更能反映人們利益之良法,在此基礎上梳理各種法律制度,以便剔除過時的法律法規,使法律體系更趨于統一與完善。
其次,離不開作為“軟件”的法治理念培育。不難想象,在一個沒有法治理念的國度很難建成一個先進的法治國家。利瑪竇認為中國文明程度之所以高于歐洲,最主要原因乃在于禮,其所言之禮是中國傳統法律之理念與靈魂,亦正是禮決定了中國傳統法律的特色。就當今法治建設而言,平等、自由、公正等方是現代法治的理念,法治社會是一個觀念的共同體,我們須從依法治國、公平正義等方面加強中國法治理念的宣傳教育。最終使法治理念內化于心,外踐于行,真正成為人們的信仰。
〔參 考 文 獻〕
〔1〕〔2〕〔4〕〔5〕〔6〕〔7〕〔10〕〔11〕 利瑪竇、金尼閣.利瑪竇中國札記〔M〕.何高濟,王遵仲,李申,譯,北京:中華書局,1983:55-56-61-61-56-52-47-33.
〔3〕田濤,等.接觸與碰撞:16世紀以來西方人眼中的中國法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36.
〔8〕謝和耐.明清間耶穌會士入華與中西匯通〔M〕.耿昇,譯,北京:東方出版社,2011:315.
〔9〕張晉藩.中國法律的傳統與近代轉型〔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7:182.
〔責任編輯:張 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