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前緬甸山區民族族際關系研究

高利曼

摘 要：歷史上的緬甸是一個多民族國家，族際關系復雜，后人根據地形和境內民族的分布將緬甸分成了本部和山區兩部分。山區民族與緬族之間的矛盾自古就存在，封建王朝時期山區民族與本部主體民族緬族之間進行著緩慢的民族融合，英國殖民者到來后，“分而治之”的統治政策使得山區的族際關系變得更加復雜。通過對獨立之前山區民族族際關系的研究，可以看出如今緬甸國內民族武裝沖突不斷的歷史原因。

關鍵詞：緬甸；山區民族；族際關系

中圖分類號：K33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17）01 — 0125 — 03

引言

緬甸作為多民族國家，山區民族問題一直是族際關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也是緬甸民族國家整合中的一大重要組成部分，更是每一屆政府不能忽視的問題。緬甸獨立后，山區民族成為反政府武裝中的主力軍，阻礙著緬甸社會正常有序的發展。本文從歷史上的山區民族概況、封建王朝時期和英國殖民統治時期的族際關系三個方面分析，希望能對緬甸山區民族問題有一個更深的了解。

一、山區民族概況

緬甸的山區民族是指除緬甸主體民族緬族以及孟族、若開族等平原少數民族之外的撣、克欽、欽、克倫、克耶等少數民族，這些少數民族多居住在緬甸山區地區〔1〕，有些學者也將這些少數民族稱為山地少數民族。緬甸歷史上的山區少數民族之間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交往并不密切，克欽族和欽族主要分布在北部和西部的高山地區，撣族和克耶族主要聚集在東部的撣高原地帶，克倫族主要聚集在德林達依山脈和海洋之間的狹小平原。

撣族是一個非常古老的民族，自稱“傣”或“泰”，人口約占緬甸總人口的7%。撣族人居住的撣邦面積15萬多平方公里，約占緬甸面積的1/4〔2〕，是緬甸最大的一個邦。撣族人與主體民族緬族有著共同的宗教信仰，大多數信仰小乘佛教。在封建時代，撣族實力雄厚，經常與緬族王朝發生戰爭，14世紀中葉時也曾建立阿瓦王朝。

克倫族是緬甸的第三大民族，人口數僅次于緬族和撣族，族內分為11個分支，其中最大的兩支是斯戈克倫和波克倫。克倫族多散居，同時受居住地經濟發展和生活環境的影響，各支系經濟水平發展不平衡，文化上已有自己的語言但沒有文字。在宗教信仰上，歷史上克倫族人民大多信仰神靈和相信卜雞骨，在波克倫人中信仰佛教的人數較多〔3〕。封建時期的克倫族受到緬族王朝的壓迫，第一次英緬戰爭時期克倫族帶領英國軍隊進攻緬族王朝的軍隊，加之基督教的傳播使得克倫族和緬族的信仰不同和后來英國殖民者的分而治之政策，緬族和克倫族的矛盾不斷加深。

克欽族自稱“景頗”，“克欽”一詞約在1890年開始使用，在緬語里指緬甸東北部的野蠻人，是緬族人對克欽人的稱呼。克欽族并不是緬甸土地上的原住民，大約在公元7世紀從青藏高原地區來到緬甸境內，現在大部分克欽人居住在緬北地區的克欽邦。由于山區多高山，交通不便，在英國殖民者來到緬甸之前克欽族保持著原始社會的殘余形態，部落林立，每個部落都相當于一個獨立的國家，部落首領“山官”擁有最大的政治權力。

欽族人口約占緬甸人口的2%，大部分欽族人居住在緬甸西部欽山山脈一帶，地處山區，生產力水平較低，保留著原始村落的特點。古代欽族由于地處山區交通往來不方便，各個部落之間幾乎沒有交往，語言和風俗上都有差異。在宗教信仰方面欽族人崇拜鬼神的最多，接近緬甸本部的欽族人信仰佛教，英國殖民者統治期間還有少數欽族人信仰了基督教。

克耶族主要分布在緬甸東部和東北部，泰國西北部也有克耶族居住，克耶族人口約為緬甸總人口數的0.3%。克耶族和克倫族是兄弟民族，語言相通，風俗習慣也與克倫族相似，所以克耶族經常被認為是山區克倫族的分支，其自稱“克倫尼”。在成立克倫邦時，緬甸聯邦要把克倫尼邦并入克倫邦遭到克耶人拒絕，后來克耶人將“克倫尼”改為了“克耶”。克耶族山區經濟落后，宗教信仰多元化，山區居民信仰拜物教，平原居民信仰佛教和基督教。

二、封建王朝時期的族際關系

自1044年阿奴律陀建立的第一個封建王朝開始至1886年緬甸完全淪為英國的殖民地為止，緬甸的土地上共經歷三個緬族封建王朝——蒲甘王朝、東吁王朝和雍籍牙王朝。但是這些緬族封建王朝沒能建立起像古代中國一樣的高度集權的封建國家，而是建立了松散的中央集權統治。緬族王朝的中央政權所直接管理的地區僅限于平原地區，對邊遠山區的少數民族沒有進行直接管轄。獨立于中央王朝的山區少數民族有著一套不同于中央的行政體系，例如撣族、欽族和克欽族山區便是實行土司制度。所以山區民族保持的相對獨立性實際上是地方自治，各民族之間大多不相往來，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中央和地方的相處模式也是比較松散的超供關系，當中央政府強大時，少數民族向中央繳納貢賦；當中央政府衰弱時，各個少數民族也會想辦法擺脫中央政府的統治，謀求自立，彼此是此消彼長的關系。

這一段時期，緬族基本上在政治上處于統治地位，緬族王朝的統治者對待其他民族奉行大緬族主義，輕視非緬族，區別對待文明程度不同的少數民族〔4〕，例如對待撣族會較為寬容，而對待克倫族卻較為苛刻。撣族和緬族的經濟文化發展水平較為接近，關系上也比克倫族、欽族等親密。撣族同緬族一樣信仰小乘佛教，共同的宗教信仰活動緩和了緬族對撣族民族政策里的大緬族主義傾向。臣屬于緬族王朝的撣族土司和嫁入緬族宮廷的撣族公主都會受到緬族人民很大的尊敬，土司還會參加緬族王朝新國王的加冕禮。但另一方面，緬族統治者也會利用向撣族地區宣傳佛教和聯姻等方式對撣族地區嚴加控制，有些撣族土司的孩子還必須被送入緬族宮廷當人質，壓制撣族土司以防其反叛。這些撣族孩子在緬族文化中成長起來，學習了緬族先進的文化，長大后會將這些先進的文化帶到撣族地區，促進兩地的文化交流和撣族的社會進步。盡管如此，撣族從來沒有被緬族統治者真正的征服，它依然保持著自己的政治和社會組織、文化、語言和文字。撣族土司也經常起兵反叛，當撣族人民忍受不了緬族統治者的壓迫時就會起來反抗。在對待克倫人方面，緬族統治者較為嚴厲。歷史上的克倫族沒有自己的文字〔5〕，會說緬語的人也不多，也不和緬族一樣信仰佛教，加之社會經濟落后。因此克倫族受到了緬族的輕視，緬甸封建王朝的上層沒有克倫人，緬族與克倫族也不通婚。克倫族人還承擔著繁重的勞役和賦稅，許多山區克倫人不堪忍受繁重的負擔便逃到了伊洛瓦底三角洲或是泰國邊境避難〔6〕。緬族統治者苛刻的對待克倫族的行為也為以后克倫族的民族分離運動埋下了禍根，緬甸獨立后克倫族成為了第一個發動武裝叛亂的少數民族。緬甸歷史上始終沒能形成一個多民族國家是和當時緬族王朝實行這樣的大緬族主義政策分不開的。

三、英國殖民統治時期的族際關系

19世紀初，英國征服了印度的馬拉特省，完成了對印度南部和中部的殖民擴張，貢榜王朝也將自己的統治區域擴大到了阿拉干、曼尼坡和阿薩姆，緬甸與英屬印度的邊界沖突不斷升級。英國殖民主義者為了吞并資源豐富的緬甸，進一步侵略中國，1824—1885年英國對緬甸發動了三次侵略戰爭。

自1823年起，緬甸和英屬印度之間就不斷產生邊界摩擦，1824年貢榜王朝的統治者與英國因印緬邊境的信摩驃島的歸屬權發生了沖突，3月5日英國以此為借口向緬甸宣戰，第一次英緬戰爭爆發。戰爭開始時，緬軍由班杜拉領導，作戰英勇，重創英軍。1825年4月1日，英軍發起大規模進攻，戰場形勢發生逆轉，班杜拉戰死。5月英軍占領仰光。1826年2月，緬王被迫與英國議和，簽訂《楊達波條約》，緬王無條件接受英國侵略者提出的各項要求。第一次英緬戰爭是緬甸歷史上的一次重要的轉折點，《楊達波條約》的簽訂讓緬甸割讓了阿拉干地區，割讓了耶城、丹老、土瓦和德林達依及沿海島嶼，放棄了阿薩姆、克車和曼尼坡的宗主權，緬甸貢榜王朝失去了這些大片富庶的經濟區了沿海貿易區，還為此支付了巨額賠款，國力受到了極大的削弱，統治者加重了對底層人民的壓迫和剝削，從而加劇了國內的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

第一次英緬戰爭之后，法國、美國等國的勢力進入中國，英國在中國的利益受損，英國開始試圖在緬甸打開另一條進入中國的道路。加之，1846年仰光市市長對仰光港口開始采取整頓措施，禁止非法貿易、走私、偷稅等違法行為，這些措施導致了英國商人的不滿。當時的英國駐印度總督大賀胥主張鞏固和發展印度殖民地，便開始著手準備第二次侵緬戰爭。1851年12月英國海軍準將蘭伯特率軍到達緬甸，封鎖仰光河口，炮擊仰光并劫走緬王乘坐的游艇。1852年4月1日，英國當局對緬甸不宣而戰，發動了第二次英緬戰爭。4月13日，英軍迅速占領仰光。10月15日攻占卑謬，班都拉率軍投降。10月底，英軍占領第悅茂以南的整個下緬甸。1852年底，英國單方面宣布吞并下緬甸，緬甸朝廷默認。

第二次英緬戰爭之后，緬甸王朝一方面與英國采取不戰不和的態度，另一方面效仿先進國家進行改革，派遣使團到西方國家考察，大力發展工商業等，但改革并未成功。而英國通過第二次英緬戰爭后經濟勢力對整個緬甸的影響加深，不斷成立公司，加緊對資源的掠奪，想要壟斷緬甸的經濟命脈。同時，法國也將手伸到了緬甸。緬甸王朝想要利用法國來制衡英國，1885年初緬族王朝與法國簽署了《法緬條約》。《法緬條約》規定法國向緬甸提供軍事援助，法國可以在上緬甸開銀行、修鐵路和采礦等，這些規定內容引起了英國的不滿。1885年11月13日，英國向上緬甸宣戰。這次戰爭英國軍隊準備充足，緬軍與英軍實力相差太大而不斷戰敗。11月28日，英軍占領曼德勒，緬王投降。1886年1月1日，英國印度殖民政府宣布兼并緬甸，1886年3月，上下緬甸合并成為英屬印度的一個省，緬甸完全淪為英國的殖民地。

英國吞并緬甸后，利用緬甸民族矛盾眾多的特點采取了“分而治之”的政策來鞏固殖民統治。殖民當局把緬甸分成主要由緬族居住的本部和少數民族居住的山區，本部和山區采取不同的統治政策。在緬甸本部采取直接統治的方法，而在少數民族居住的山區采取間接控制的方法。英國殖民者直接控制當地上層頭人，保留少數民族上層人士的統治地位和世襲體制，條件是他們必須承認英國的統治權〔7〕。這樣的統治政策基本上不動搖山區少數民族原有的社會政治結構，比如為了控制撣邦，英國殖民者規定撣族土司要承認英國的統治地位，還要定期向英國殖民當局繳納貢賦；英國人也充當“調停人”的角色，各邦首領之間的沖突要交與英國人來仲裁〔8〕；英國人有當地自然資源的支配權；但同時英國政府也必須承認土司在當地的權力等。英國殖民當局還利用克倫、欽和克欽等山區少數民族組成軍警部隊鎮壓緬族人的起義運動，造成了緬族和山區少數民族的分裂傾向。這一時期，緬族人學習了英國殖民者帶來的西方先進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政治理念，產生了民族資產階級；而另一方面山區民族卻仍然處于封建色彩濃厚的社會結構之中，氏族殘余勢力仍然處于統治地位，經濟政治制度極度落后。另外，伴隨英國殖民者到來的還有基督教傳教士，傳教士了解山區民族落后情況后，積極傳播宗教思想，建立大量教會和學校，開創了山區學校教育的先河，幫助一些山區少數民族創造自己本民族的文字，培養了第一批少數民族知識分子，促進了山區少數民族文化的發展。許多山區少數民族紛紛放棄了原始的神鬼信仰，接受了基督教。同時，傳教士們為了宣傳宗教利用緬族長期隊山區少數民族的壓迫，宣傳自己的救贖理論，潛移默化的增加了山區少數民族對緬族的仇恨心理，為以后與信仰小乘佛教的緬族產生宗教沖突埋下了隱患。

在英緬戰爭期間，英國人就曾利用克倫族與緬族的矛盾，讓熟悉地理環境的克倫人充當軍事進攻向導。完全占領緬甸后，英國人又采取了“以夷制夷”的政策，在殖民者組建的殖民地軍隊中，克欽、欽、克倫等少數民族士兵占絕大部分，很少招收緬族人入伍。即便是二戰爆發后，英國人撤出緬甸，緬甸各民族組成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時，部分受過良好教育的克倫人也不愿意接受緬族人的統治。英國殖民者就利用少數民族軍隊鎮壓緬族的反抗斗爭，人為的制造緬甸各民族間的矛盾。在殖民統治時期的“分而治之”政策上，英國人為的將緬族和各山區少數民族分離開來，進一步拉大了緬甸本部和山區之間的政治經濟制度和意識形態方面的差距。在英國人的刻意挑撥之下，山區民族與緬族之間原有的關系被打破，民族矛盾不斷升級。最終在獨立后緬甸國內爆發了至今仍連續不斷的戰爭。

四、結語

在緬甸封建王朝時期，山區少數民族與中央政府之間敵對狀態居多。緬甸淪陷后，英國對緬甸的“分而治之”政策在緬族和其他少數民族之間造成了嚴重的民族矛盾，阻撓的緬甸的民族國家整合。自緬甸獨立以來，隨著各民族民族意識的不斷發展，緬甸國內少數民族組建武裝部隊反抗中央政府的運動此起彼伏。一直到今天，緬甸山區民族尋求獨立的運動從未停止過，嚴重影響了緬甸社會經濟的正常發展。緬甸獨立后的歷屆政府也沒能真正吸取到歷史上的經驗教訓，不能夠做到真正的民族平等，脫離不開大緬族主義思想的桎梏。正是這樣的大緬族主義政策才讓英國殖民者有機可乘，讓緬甸民族間的矛盾不斷升級，民族斗爭此起彼伏。現任緬甸政府應該吸取歷史經驗教訓，真正做到民族平等，保障少數民族的既得利益，大力發展民族經濟，同時增強少數民族的國家認同感，建立團結統一的緬甸國家。少數民族也應該放棄激進、極端的民族主義，在合理合法的范圍內爭取自己的民族利益，共同創建一個適合發展的空間環境。

〔參 考 文 獻〕

〔1〕祝湘輝.山區少數民族與現代緬甸聯邦的建立〔M〕.廣州：廣東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0：11.

〔2〕陳真波.獨立以來緬甸民族關系研究（1946—1998）〔D〕.云南大學博士論文，2008：17.

〔3〕吳巴辛.緬甸百科全書（第一卷）〔M〕.趙維揚，譯.1954：60.

〔4〕李貴梅.緬甸歷史上緬族王朝民族關系治理困境探析〔J〕.東南亞縱橫，2016，（01）：82-84.

〔5〕John F. Cady， A History of Modern Burma〔M〕， New York：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58：42-43.

〔6〕D. M. Smeaton，The Loyal Karens of Burma〔M〕，London，1887：53-158.

〔7〕賀圣達.緬甸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282.

〔8〕李一平.英國對緬甸殖民政策〔J〕.世界歷史，1994，（04）：36-43.

〔責任編輯：張 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