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林偉
最近總在思考一個問題,我們究竟是要“建立現代學徒制”,還是要實現“學徒制的現代化”?這其實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問題。這兩個問題對我國職業教育發展而言,其出發點不同,路徑也不同。嚴格地講,如果我們是要建立現代學徒制,其潛臺詞是我們自己沒有學徒制,要學習德國、英國等西方國家的現代學徒制,實現西方現代學徒制的“中國化”。但事實上,中國古代的學徒制一直都是傳統技藝得以傳承和發揚光大的主要手段。如果我們與傳統“決裂”,另起爐灶,無視中國的文化傳統,怕是很難把西方的現代學徒制搬過來。怎樣在傳統學徒制與現代學徒之間架起橋梁,實現傳統學徒制的轉型應該成為我國現代學徒制發展關注的重點。我想,這一點首先會得到郭德綱的認同。
中國古代的學徒制主要有三種形式。第一種是家庭內部父子之間的技藝傳世制度,這是最古老的技藝傳承方式。第二種是民間師徒傳承,起初是自主收徒授藝,明清時代還有了行會的監管。第三種是官方的手工技藝傳承系統。盡管中國古代學徒制存在著各種所謂的剝削、不平等甚至是人權問題,但不可否認這種制度對技藝、技能的傳承而言是高效的。美國學者萊夫和溫格曾從人類學的角度對傳統學徒制進行過研究。他們認為,傳統學徒制在技藝傳承方面有效的原因是師父與眾徒弟形成了“實踐共同體”(practice community),徒弟通過“合法的邊緣性參與”(legitimate peripheral participation)逐步從一個新手成長為一個專家。但他們兩位并未揭示“實踐共同體”得以維持的內在原因。
從我國古代學徒制看,不管是哪一種形式,學徒制中的雙方師父與徒弟之間都存在著人身依附關系,哪怕是家庭內部的父子技藝傳承,其師生關系也極為嚴格,一方面是由父子尊卑關系決定的,另一方面更是維護家族成員利益所決定的?!吧艺吒改?,教我者師父”,學徒“投師如投胎”,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可以說,正是師父與徒弟之間存在著牢固的師徒關系,才確保了明言知識以及默會知識的社會化的順利進行。這一過程中,哪怕真的有什么剝削和盤剝,也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師父不僅是專業技能的權威,也是權力關系的權威,情分、道義和倫常關系造就了徒弟對師父的絕對服從,從而構建起技能學習的“場域”。徒弟的叛變師門難容,也為世俗不齒。
新中國成立后,“階級斗爭為綱”的思想指導我們對傳統學徒制進行了無情的批判,師徒之間的人身依附關系被打破,傳統學徒制走到了歷史盡頭。對“現代”學徒制的探索早在建國之初的國營企業中就曾有過,雖有不同形式,但始終沒有發揚光大。在產業轉型升級的大背景下,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的短缺讓政府對現代學徒制的探索重新點起了希望,現代學徒制試點工作隨即展開,且方興未艾。
不難看出,從傳統學徒制的消失到嘗試建立現代學徒制,這一過程中存在“斷裂”與“冒進”。一個社會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型,在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上是要用人人平等的契約關系結束舊制度造成人身依附關系。在一個不夠成熟的現代社會要建立起以契約關系為基礎的現代學徒制必然是困難的。我們的企業、學校依然難以擺脫人情社會的影響,企業選擇與學校合作一方面是礙于私人情面,另一方面則是“順勢而為”的結果,因為政府在主導學徒制試點,本來該獨立面向市場的企業仍然不能擺脫國家政策壓力和要建立良好外部關系的企圖?,F代學徒制的試點與探索從一開始就面臨著一系列的問題與質疑。
不管我們是否意識到,或者是否承認,問題就在那里!在當下處于社會轉型期的中國,我們一方面要努力構建法制社會,樹立法治意識、契約意識,弘揚誠信精神,為現代學徒制的發展創造良好的社會輿論環境,另一方面還要從國家層面制定和完善學徒制度政策和標準,為學徒制的發展做好政策保障和技術支持。同時,我們也不能忘記傳統,無視中國現代學徒制發展的文化土壤,如何發揮企業在學徒培養中的主體地位和主導作用,如何發揮傳統文化作用在師徒平等契約關系的基礎又確保師父的權威地位,建立良好、有效、穩定的師徒互動關系,形成優秀門風,打造品牌派系,都應該成為學徒制現代化工作的重點。(作者系江西科技師范大學職業教育研究院副研究員)
責任編輯 秦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