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兄弟：富有爭議的美國西部傳奇

周寶東

弗蘭克·詹姆斯和杰西·詹姆斯兄弟是美國西部歷史上有名的火車大盜。也許用“盜”這個詞有點過于“低調”了，因為他們用的是明目張膽地搶的方式。從1866年開始到1882年，他們兄弟的劫掠行徑一干就是16年。歷史上并沒有關于他們劫富濟貧的記載，甚至在杰西·詹姆斯被暗殺之前，他還在策劃一票銀行搶劫案，以期能夠在金盆洗手后有足夠的錢來過上優游的生活。就是這樣一對兄弟，竟成為美國人敬仰的英雄與傳奇，實在讓人難以捉摸。究竟是什么使他們身后的命運出現了如此大的反轉？

要想解開這個謎底，還得從他們的身世說起。

一

詹姆斯兄弟的父親叫羅伯特·詹姆斯，母親叫澤蓉達，都是來自肯塔基。他們在一次布道會上相識并且結婚，婚后羅伯特完成大學學業。畢業后，他們搬到了密蘇里州，并在鄰居的幫助下建立了穩固的家庭。羅伯特成為一名廣有聲譽的牧師，澤蓉達則是一名勤勤懇懇的農婦。

詹姆斯夫婦自1843年起，每隔一年就生一個孩子。1843年1月10日，他們的長子弗蘭克誕生了，而杰西生于1847年9月5日，在他們中間還有一個小男孩，可惜出生33天就夭折了。他們還有一個妹妹蘇珊，比杰西小兩歲。

1850年的時候，羅伯特接受了一項新的任務，要跟隨一支由當地人組成的探尋金礦的大篷車隊前往西部加利福尼亞，他要在那里為蜂擁而至的礦工傳播福音。然而讓人始料未及的是，上帝似乎并沒有給這位牧師太多格外的恩寵。這一年的8月18日，也就是在到達加州后不久，他就因為瘧疾而離世，并被葬在了一個無名墓地。這一年，弗蘭克7歲，杰西3歲，都是不諳世事、最需要父愛的年紀。

后來他們的母親澤蓉達又結過兩次婚。第一個繼父是他們的鄰居，對詹姆斯兄弟很不好，經常體罰他們，澤蓉達對此非常不滿，著手辦理離婚手續。在今天看來如此普通的這一舉動在那個時代卻要算一個壯舉。上帝這次似乎眷顧了他們，1854年1月2日，他們出生于1823年的繼父在一次事故中意外身亡，終年31歲。

1855年，澤蓉達再次結婚，嫁給了魯本·薩謬醫生。這次，這個六英尺高、有著強力意志的女人徹底控制了丈夫，澤蓉達再次成為詹姆斯兄弟的守護神，他們全家和諧地生活在一起。弗蘭克像許多長子一樣沉默寡言，但卻喜歡閱讀牧師父親留下的圣經，還喜歡莎士比亞，準備以后接受進一步的教育。杰西則性格開朗，喜歡和人開玩笑。他們在繼父的農場里度過了平靜而幸福的時光。

然而，美國內戰改變了他們家庭的命運。

二

1861年，美國內戰開始了。這一年，弗蘭克18歲，杰西只有14歲。他們所在的密蘇里州位于美國的中西部，是心臟部位，屬于南北交界地區之一。這個州里的大多數居民都來自南方，但又和北方有著工業上的聯系，于是人們分成了南北兩派。詹姆斯兄弟的家庭因為蓄有黑奴，于是，剛剛進入成人行列的弗蘭克選擇加入密蘇里州警衛隊，為南方聯邦而戰。

弗蘭克曾參加了著名的列克星敦戰斗，這次戰斗中密蘇里警衛隊重創北方軍隊，取得了勝利。然而弗蘭克隨后返回了家鄉，并被北軍俘虜。直到他簽署了一份效忠北部聯邦的聲明后才被釋放。然而，他并沒有履行自己的聲明，而是加入了由威廉姆·克拉克·匡特里爾領導的密蘇里游擊隊，繼續對抗北軍，并于1863年血洗過親北軍的勞倫斯鎮。

1863年，杰西也16歲了。他也加入了哥哥的隊伍。同時加入的還有楊格兄弟，他們也是后來詹姆斯-楊格兄弟幫的主要成員。這支游擊隊的著名成員還包括“嗜殺者”比爾·安德森等人。

內戰給密蘇里州帶來了暴力泛濫，這種情況一直到1865年內戰結束時才稍稍得到控制。在這場摧毀奴隸制的戰爭中，北方軍隊取得了最終勝利。眼見大勢已去，1865年的春天，杰西曾試圖向北軍投降，但當他舉著白旗策馬揚鞭進入列克星敦時，他被北軍開槍打中胸部。雖無性命之虞，但也得休養一段時間。

也是在1865年，他在姑媽家認識了自己的堂妹，也是自己未來的妻子，澤蓉達·米姆斯。

美國內戰結束，南北統一了，一切似乎都恢復了平靜，然而詹姆斯兄弟胸中的怒火并沒有平息，他們認為戰爭迫害了自己的家庭。他們開始養精蓄銳，招兵買馬。失去了南聯盟組織依托的他們，準備以另外一種方式來對抗北方建立起來的工業化體制。

他們的傳奇才剛剛開始。

三

他們搶劫的首選目標是銀行。

1866年2月13日，他們犯下了第一樁銀行搶劫案。那是一家位于密蘇里州克雷郡的銀行，詹姆斯-楊格兄弟幫共搶走了6萬美元現金和大把證券。這次搶劫也創造了歷史，因為它是在和平時期光天化日下的第一起搶劫案。

在隨后的七年里，他們又多次成功搶劫銀行，激起了當局的憤怒。在一次損失700美元的銀行搶劫案中，當局開出了3000美元的酬金懸賞這些通緝犯。也正是在這次搶劫中，他在背后朝銀行出納員約翰·舍特的頭部開槍，致其當場死亡。原因就在于約翰曾是北軍的軍官，并且目睹了杰西好友 “嗜殺者”比爾·安德森的死亡。

隨著銀行安保措施的加強，搶劫銀行的難度和風險越來越大。他們并沒有就此收手，而是把目光轉向了火車。

1873年7月21日，他們在位于愛荷華的阿代爾附近實施了第一次火車大劫案。在這次犯罪活動中，他們搶得3000美元，并將火車頭掀翻，造成了司乘人員死亡。

在接下來的一年里，這個幫派的犯罪活動成為密蘇里州的主要事件。雖然當局屢次進行通緝，然而并沒有收到什么效果，幫派的活動依然繼續，成員逍遙法外。

1874年，弗蘭克兄弟都收獲了自己的愛情，而這次，弟弟杰西走在了前面。4月24日，杰西和堂妹澤蓉達·米姆斯的9年愛情長跑終于修成正果，他們在堪薩斯城舉行了結婚儀式，并到德克薩斯去度蜜月。哥哥緊隨其后，1874年6月，弗蘭克和安妮· 羅爾斯頓在內布拉斯加結婚。兄弟倆難得清靜下來，各自度過一段甜蜜的日子。

然而他們的通緝令還在，生活就不能穩定下來。他們的屢次逃脫惹惱了自1871年就開始追蹤他們的一家私人偵探社。在1875年的1月26日，他們在臥底人員的策應下，包圍了詹姆斯兄弟的農場，并將一枚煙霧彈扔了進去。詹姆斯兄弟同母異父的兄弟亞杰·薩繆爾是個老實的農場主，怎么也不會想到那是煙霧彈，而是將其當成是從壁爐里掉出來的“樹枝”撿起來又扔了進去。慘劇發生了，煙霧彈在烈火的炙烤中爆炸了。雖然詹姆斯兄弟并沒有在場，躲過了一劫，但是亞杰被炸死，而他們共同的母親澤蓉達的手臂也受了重傷，最后不得不進行截肢。

詹姆斯兄弟并沒有吸取教訓，還在繼續干著犯罪的勾當。在1876年諾斯菲爾德的一次搶劫中，因為杰西向拒絕配合的銀行出納員海爾曼的頭部開槍，槍聲驚動了當地居民，他們拉響警報，紛紛拿起槍來對付搶劫的匪徒。這一場戰斗損失慘重，幫派有兩名成員當場死亡，楊格三兄弟身負重傷，逃出后不久就被抓到并被判處無期徒刑。只有詹姆斯兄弟奇跡般地逃了出來，毫發未損。

上帝為他們敲響了警鐘，可是財迷心竅的詹姆斯兄弟置若罔聞，尤其是杰西，變得暴躁、多疑。而此時，杰西的賞金已經達到了1萬美元。

1882年，在妻子和親人的力勸之下，杰西準備過平民的生活，但在金盆洗手之前，他要再干一票，以獲得充裕的資金度過余生。

然而，這一次他選錯了搭檔。

因為以前的老搭檔死的死，抓的抓，不能再為他效力了。這次他看上了福特兄弟：查理·福特和羅伯特·福特，并將他們安頓在自己家里。查理曾經是杰西的搭檔，因為這個交情，所以杰西請他們來幫忙。殊不知福特兄弟已經被州政府收買，只是礙于杰西的威懾力，遲遲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1882年4月3日的早晨，機會來了。當杰西發現由他母親澤蓉達親手制作的一幅畫歪了后，他決定踩著椅子將其扶正。就在他踏上椅子的剎那，羅伯特·福特從背后開了槍。一槍正中杰西的頭部，他從椅子上跌落下來，當場斃命，終年34歲。這正應了中國那句講因果的古話：殺人者，人恒殺之。不知杰西倒下的瞬間，腦海里有沒有閃現曾被自己從背后射殺的銀行出納員約翰·舍特的身影。

隨著杰西的死亡，這個犯下26起搶劫，掠奪了超過20萬美金的錢財，殺害了至少17人的犯罪團伙才算徹底解散。

杰西死了，事情卻還遠遠沒有結束。但一個不爭的事實就是：杰西的名聲竟然在這個時刻達到了頂點。

四

其實詹姆斯兄弟尤其是杰西很早以前就出名了，并且被不斷地重建著，原因很復雜。

早在1866至1867年間，他們剛剛進行銀行搶劫的時候，一位名叫約翰·紐曼的作家就寫了一些美化他們的文章和廉價的“一角錢”小說。還有一些記者為了滿足東部讀者對西部的期待，將各種西部傳奇進行文學藝術加工，加入了許多俠義和浪漫的情節，加之在當時鐵路公司為了修建鐵路曾經采取各種措施征地，引起人們不滿，所以詹姆斯兄弟滋擾鐵路公司、搶劫火車的行為被塑造和傳揚成了俠盜羅賓漢的行為。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西部文學成就了詹姆斯兄弟的形象。

在這個過程中，那位一生愛護孩子的母親澤蓉達也起了重要作用。一方面，在杰西活著的時候，她就四處宣揚自己兒子們的英雄事跡，將其改寫為民間英雄傳奇；另一方面，因為她被炸截肢，激起了公眾對政府的憤怒和對她們母子的同情。

而密蘇里作為一個擁有特殊的地理、文化的州，南方勢力雖然在表面上不存在了，但那種南方情緒在具體的事務處理中依然存在。這也是詹姆斯兄弟能多次幸運逃脫制裁的重要原因，畢竟，他們都曾經為南方政府效力。

隨著工業技術的發展，早在電影剛剛起步的1920年代，詹姆斯兄弟的事跡就被搬上了銀幕，而且還會不斷地上演。1939年，由泰隆·鮑華主演的《杰西·詹姆斯》成為較有影響的一部西部片。這部影片還出現在由泰隆·鮑華主演的《控方證人》中。隨后又有各種版本關于這對兄弟的影視作品上映，直到新世紀，他們的故事還是好萊塢電影的經典素材，其中尤以2007年拍攝的布拉德·皮特主演的《神槍手之死》最為貼近歷史真實。

這一切，都因杰西獨特的死亡方式而極具傳奇性。然而，真正的傳奇才剛剛開始。在他被暗殺之后，事情出現了始料未及的大反轉。

五

杰西死后，他的尸體被拍成照片高價出售。母親澤蓉達再次發揮保護者的作用，將他葬在了自家農場附近的一塊空地里。成千上萬相識、不相識的人都走進了他的送葬隊伍參加下葬儀式。在墓碑上，刻著澤蓉達擬定的著名碑文：

In Loving Memory of My Beloved Son，

Murdered by a Traitor and Coward whose name is not worthy to appear here.

（深切緬懷摯愛之子，他被背叛者和懦夫謀殺，謀殺者的名字不配出現在這里。）

隨著慕名參觀者的增多，澤蓉達開放了杰西的墓地，但每次收取25美分的費用。隨后，她還開發了其他一些收費項目，支撐了自己后半生的費用，這也可以看作是杰西最后的孝心。

而暗殺者的結局就要悲慘得多。人們紛紛指責這一對暗殺者。雖然他們獲得了州政府的特赦，羅伯特甚至還過上了不錯的物質生活。迫于輿論壓力和內心的不安，查理·福特雖然沒有開槍，最后還是飲彈自殺。羅伯特為了躲避噓聲、嘲諷則遠走高飛，最后跑到科羅拉多，并在那里開了一間酒吧，不成想這間酒吧成了為自己掘的墓地：這位出生于1862年1月的年輕人，在1892年6月8日，被一個叫凱利的人殺死在自己的酒吧里。凱利被逮捕并被判了20年，但是10年后就被釋放了。

杰西的妻子一直處于悲傷狀態，在1900年去世。而他的母親則在1911年2月10日因心臟病去世，享年86歲。

弗蘭克則在杰西被殺的六個月后，向密蘇里州長投降，成為“過而能改，善莫大焉”的例證。人們再次展示了他們的同情之心，他被無罪釋放，隨后恢復了正常人的生活，在1903年，還和老搭檔、剛剛釋放出獄的科爾·楊格一起參加了“西部蠻荒秀”的表演。這一情節及詹姆斯兄弟的其他一些傳聞，被作家查理斯·伯蒂斯寫進了他的西部小說《大地驚雷》之中。這部小說也被多次拍成電影，里面獨眼警長的角色還將約翰·韋恩送上了奧斯卡影帝的寶座。

1915年2月18日，弗蘭克在詹姆斯農場自然死亡，享年72歲。弗蘭克的死亡，宣告了一段兄弟傳奇的徹底終結，然而，這個終結只是人生的終結，關于他們的故事，還在繼續流傳。

詹姆斯兄弟是美國內戰的產物，也是富有爭議的人物，都得到了自己應有的結局。他們究竟是殺人如麻的冷血殺手還是劫富濟貧的平民英雄？想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至少從情感和藝術上，人們更愿意將其塑造為另類的西部英雄傳奇。世易時移，隨著時代的發展，一切關于他們爭論的是是非非似乎顯得沒那么重要了，而《雙虎屠龍》里的報紙編輯那句話卻顯得異常清晰：

“這里是西部，先生。當傳奇成為事實時，傳奇自然會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