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森
摘要:一個是云端的活佛,倉央嘉措愿將信仰與愛情融為一體“不負如來不負卿”,力求在世間尋得一個雙全之法;一個是濁世的甲胄,納蘭性德悔不當初未曾倍加珍惜,直言“人生若只如初見”,凄絕哀婉。這二人身份顯耀,才華橫溢,不受外力的隨性而為,為情所困的執意奔突。他們靠一己之力來對抗外力,以個人性靈為源泉和動力,以愛情為方式和支點,來維護純真性靈。以愛情對比作為突破點來研究二者,是情感的需要和期待,更是種學術滿足和完善。
關鍵詞:愛情;倉央嘉措;納蘭性德
蘭色姆在《新批評》中強調:文學作品是一個完整的多層次的藝術客體,是一個獨立自足的世界,文學作品本身就是文學活動的本原。因此要以作品為本體,通過對具有記錄生命痕跡功能的愛情詩詞文本進行分析與對比研究,不失為研究納蘭性德與倉央嘉措的一個切入點。
關于納蘭性德與倉央嘉措的單體研究在廣泛開展的基礎上不斷地深入,但是至于二者的對照研究,寥寥無幾。二者的愛情在其短暫的生命里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他倆的詩歌作品都涉及情愛題材,創作手法可圈可點,深受世人喜愛,并且兩人都是民族文化的典型代表。
一、人生若只如初見,當時只道是尋常
納蘭性德與青梅竹馬的表妹。納蘭性德生于鐘鳴鼎食之家,父親是權傾朝野的納蘭明珠,母親是愛新覺羅氏。納蘭是文武雙全的少年英才、帝王倚重的貼身侍衛、不可限量的滿清甲胄。本能與青梅竹馬的表妹喜結連理,奈何心愛的姑娘被選妃入宮“若解相思,定與韓憑共一枝”(《減字木蘭花》),再多的情絲愁緒都跨越不了皇權高墻“又是梨花欲謝,繡被春寒今夜,寂寂鎖朱門,夢承恩”,深宮后院難相見,一睹芳容成奢侈,即便偶相逢,不過咫尺天涯“待將低喚,直為癡情恐人見,欲訴幽懷,轉過回廊敲玉釵”。
倉央嘉措與瓊結的仁增汪姆。倉央嘉措被從藏南迎至拉薩,坐床于布達拉宮。他一躍成為眾人頂禮膜拜的活佛,從此遠離愛情,但是愛情早已經滲透到了骨髓:問問傾心愛慕的人兒,愿否作親密的伴侶?答道:除非死別,活著永不分離。然而,受政教因素的影響,初戀情人仁增旺姆被迫遠嫁他鄉。“珍寶在自己手里,不覺得稀奇,一旦歸了人家,卻又滿身是氣”深入淺出地闡釋了人生得失的道理,此詩兼具情歌和道歌的雙重功能。
表妹選秀入宮,門隅姑娘嫁人,這對納蘭家族和信徒們來說都是大喜之事,然而對于納蘭和倉央嘉措而言無疑是一種痛心疾首的宣判。喜慶的氣氛中卻也暗藏著“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感覺。
二、世間最美的情郎,種出花枝是并頭
納蘭性德與盧氏喜結連理。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盧氏與納蘭郎才女貌,一個是文武兼備的濁世翩翩佳公子,一個是“生而婉孌,性本端莊”的賢內助,少年夫妻,情深意篤,自是夫妻二人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妻子賢惠勤撲,對納蘭關懷備至:“憶素手,為余縫綻”(《鵲橋仙·七夕》);“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在銀釵”(《青衫濕遍·悼亡》)。
倉央嘉措與情人雪夜私會。倉央嘉措一邊修行佛法,一邊與情人幽會:“在布達拉宮,他是倉央嘉措,在拉薩的街頭,他是浪子宕桑旺波”。相比于布達拉宮內囚徒般的難捱生活,他喜歡拉薩樸素而又熱鬧的街道,流連于這滿是喧囂而又富有生氣的酒館,倉央嘉措“身著翩翩綢緞,手戴閃閃金戒,頭蓄飄飄長發,且歌且舞且飲”。直到有一天東窗事發、事情敗露:“夜里去會情人,破曉時大雪紛紛,保密還有何用?雪地留下腳印。”
三、無可奈何花落去,風雨關情終消亡
納蘭性德郁郁寡歡地離世。好景不長,歲月無情,婚后三年,盧氏難產,一朝病去,再也無力回天。“天長地久、與子偕老”的誓言在殘酷的命運面前竟然如此的不堪一擊,納蘭不得不喟嘆命運的乖薄。納蘭郁積的思念里帶有濃厚的孤獨、凄涼和苦悶之情,“浮名總如水,判尊前杯酒,一生長醉”、“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這兩句將納蘭內心的境況展現的一覽無余。喪妻之痛成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始終不能釋懷,郁結于心,在一詠三嘆之后,翌日駕鶴西去。
倉央嘉措病逝于青海湖畔。在政治紛爭中,作為活佛的倉央嘉措受到波及,在其被“執獻京師”的路上,不幸隕落:一說,病逝于青海湖畔;一說,逃走后在各地弘法并在阿拉善地區圓寂。
四、愛情悲劇成因
納蘭性德和倉央嘉措,一個是云端的活佛、信仰的闡釋者、禁欲主義的代表;另一個是文武兼備的滿清貴族、帝王的得力干將、天下少女的夢中情人,但是政治上的齷蹉、傾軋、爾虞我詐,宗教上的情感壓抑、經文單調,外部世界的各種既定或者約定俗成的游戲規則,都束縛了真性情,他們逐漸轉向對內心世界的探討,對愛情的追求。心愛姑娘的離去將他們的防護罩撕開了一個口子,在各方勢力的輪番登臺的壓迫下,他們發出如“人生若只如初見”、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的生命喟嘆。
五、多視角看其相似性
政治上,納蘭性德是康熙的貼身侍衛,空有滿腹經綸,卻無處施展;倉央嘉措是雪域高原的金殿活佛,更是一個真實的政治傀儡,其政治才華也無處彰顯。宗教上,倉央嘉措 “迷失菩提、游戲三昧”更有多部宗教著作問世;納蘭在寺中為妻子盧氏守靈三月有余,誦念經書“據于儒、依于道、逃于佛”。社會上,倉央嘉措情歌深刻反映了當時追求愛情與禁欲主義的尖銳矛盾,再加上他特殊的身份,極具社會意義。納蘭情感真摯,詩詞達到了“人人爭唱納蘭詞”的程度,更被后世予以“誰料曉風殘月后,而今又見柳屯田”盛贊。文學上,倉央嘉措的詩歌兼具情歌和道歌的雙重功能,在藏族文學,尤其是藏族詩歌發展的歷史上具有重要的影響和地位,許多作品是漢藏兩地家喻戶曉。納蘭性德以其驚世的才華獲得“國初,第一詞人”(況周頤《蕙風詞話》)、“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王國維《人間詞話》)盛贊殊榮。
六、結語
愛情是相通的,超越時空、民族、語言。在納蘭和倉央嘉措的詩歌中,我們都能看到初識乍遇的羞赧、兩情相悅的欣喜、山盟海誓的忠貞,體會到一種失之交臂的扼腕、負心背離的哀怨、為情所困的郁結,雪域高原和中原大地一樣孕育出情歌大師。倉央嘉措的詩歌和納蘭性德的愛情詞、悼亡詞都是中華文化寶庫中璀璨奪目的明珠:一個拋棄格律嚴謹、文字艱深、精美有余、樸素不足的“年阿”詩體,并在雪域高原上開創藏族書面文學中人文色彩濃厚、情感表露真摯、語言樸實精煉、境界高深豐盈的民歌體新詩風;一個雖未開宗立派,但詞風哀感頑艷、悱惻纏綿、清麗婉約,他們掙脫了光陰的桎梏而為萬千人所喜愛和敬仰,他們的愛情以及由此產生的文學作品對后世政治史、思想史、文學史、宗教史以及蒙藏漢關系史等研究產生深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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