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進程與權力之爭：剛果（金）2016年總統選舉形勢觀察

刁穎

（華剛礦業股份有限公司）

剛果民主共和國簡稱剛果（金），是一個資源極端豐富而人民極端貧窮的國家。從1960年從西方殖民地宣布獨立以來，先是推翻暴君統治，之后就進入發展民主的進程。2016年是剛果（金）的大選之年，也是體現民主意志的憲法頒布后的首次總統選舉。但是，民主之路從來不是一帆風順的，本文通過對剛果（金）2016年選舉形勢及多數派與反對派博弈的近距離觀察，向讀者展現該國政治和民主風貌。

剛果（金）總統選舉憲法民主政治對話

2016年，當各國將目光聚集在萬眾矚目的美國總統大選之際，在世界的另一端，一個非洲國家的人民也將迎來他們意義非凡的一屆總統選舉，這就是——剛果民主共和國。

一、富有又貧窮：一個命運多舛的國家

剛果民主共和國簡稱剛果（金），位于非洲西部。從面積上來說是非洲的第二大國，僅次于北非的阿爾及利亞。剛果（金）自然資源豐富，全國蘊藏多種有色金屬、稀有金屬和非金屬礦，包括銅、鈷、鋅、錳、錫、鉭、鍺、鎢、鎘、鎳、鉻等金屬及工業鉆石等，銅、鈷儲量居世界前列，素有“地質奇跡”之稱。從自然資源儲量來說，是名副其實的富庶之國。

然而在經濟上，剛果（金）是世界上最不發達國家之一，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僅為680美元。在2014年聯合國公布的人類發展指數排名的187個國家中位列第186位。在2015年的188個國家中上升到第176位。

資源豐富卻經濟貧窮與其多舛的歷史密不可分。約從公元10世紀起，剛果河流域陸續形成一些王國。15世紀開始，葡、荷、英、法、比等國殖民者相繼入侵剛果（金），到19世紀80年代，英、法、德等15國達成協議，將扎伊爾（剛果前身）劃為比利時國王的“私人采地”，稱“剛果自由國”。1908年成為比利時殖民地，改稱“比屬剛果”。1960年6月30日宣告獨立，卡薩武布當選總統，盧蒙巴為總理，定國名剛果共和國，首都為利奧波德維爾，簡稱“剛果（利）”。1964年8月改國名為剛果民主共和國。1965年11月24日國民軍總司令蒙博托發動政變推翻卡薩武布，自任總統開始暴力獨裁統治。1966年5月首都改名金沙薩，國名簡稱“剛果（金）”。1971年10月27日改國名為扎伊爾共和國。1990年4月實行多黨制。1997年5月17日，洛朗·德西雷·卡比拉（老卡比拉）推翻蒙博托政權，自任總統，恢復“剛果民主共和國”國名和獨立時的國旗、國歌。老卡比拉上臺后，推行民主主義和推進民主進程，遭到親西方勢力的不滿。1998年8月，部分軍人在烏干達和盧旺達軍隊的支持下發動叛亂，津巴布韋、安哥拉和納米比亞等國應政府請求出兵相助，形成地區沖突，并造成國家分裂分治局面。1999年，沖突各方在贊比亞首都盧薩卡簽署停火協議。為維護剛果（金）平穩局勢和平衡各方力量，2000年，聯合國安理會決定成立聯合國剛果（金）特派團（聯剛團，MONUC），向剛果（金）派駐維和部隊。2001年1月16日，老卡比拉遇刺身亡，其子約瑟夫·卡比拉·卡邦格繼任總統，也就是現任總統小卡比拉。

二、過渡期與《新憲法》：民主進程的發展

小卡比拉上臺執政，并不是剛果（金）混亂局面的結束。為此，他重啟國內和平民主進程，在國際社會的大力推動下，沖突各方從3月底開始撤離前線，并于6月初停止了軍事接觸。從此剛果（金）進入過渡期政權時代。2002年，剛果（金）全國各派在南非舉行政治對話，承認國家政治體制和機構均屬于過渡時期。2003年4月，剛果（金）政府和國內各派就過渡期權力分配問題達成一致，簽署了《全面包容性協議》和《過渡期憲法》。6月，剛果（金）組成過渡政府，小卡比拉憑借其父親的影響力及國內各派紛爭難以統一的形勢，繼任過渡期總統。《過渡期憲法》規定過渡期為兩年。

2005年12月，剛果（金）順利舉行全民公投，通過了《新憲法》。根據《新憲法》，總統任期為5年，可以連任一屆。2006年7月30日，剛果（金）舉行自1960年獨立以來的首次民主大選，小卡比拉當選為《新憲法》下的第一任總統。2011年11月28日，剛果（金）舉行第二次總統和立法選舉，小卡比拉再次當選連任。至2016年為止，年僅45歲的卡比拉已經擔任了15年的總統職務。

5年任期轉瞬即逝，剛果（金）新一屆大選本應在2016年11月份舉行。

三、總統多數派和反對派：目標明確針鋒相對

根據《新憲法》，剛果（金）總統由國民直接普選產生，每屆任期五年，可連任一屆。顯然，小卡比拉已經連任了兩屆總統，不再具備參選此次總統的條件。但是其留在總統寶座上的野心卻難以被憲法的規定所平復。為了能夠讓小卡比拉繼續執掌國家大權，總統多數派想出種種辦法，而反對派也不甘其后，倚助于國內民眾和國際社會，見招拆招，難分勝負。

總統多數派（簡稱“多數派”）不是一個黨派，而是支持小卡比拉的幾個黨派的統稱，前身為2006年助選約瑟夫·卡比拉的總統多數派聯盟，2011年改為現名。多數派主要政黨包括：重建和民主人民黨（“民建黨”）、和平及民主人民黨（“民和黨”）、盧蒙巴主義統一黨（“盧統黨”）、剛果民主力量聯盟（“剛民聯”）、剛果革新聯盟（“剛革聯”）。

反對派是反對多數派的政治派別的統稱，無統一宗旨或固定組織。反對派的主要政黨包括：民主及社會進步聯盟（“民社聯”）、剛果解放運動（“剛解運”）、剛果國家聯盟（“剛國聯”）、共和主義反對派（“共和派”）。2016年初，多數派7名與總統卡比拉政見不合的領袖宣布脫離總統多數派，形成G7，并成立“2016公民陣線”，支持原加丹加省前省長莫伊斯·卡通比競選總統，成為力量強勁的反對派。 2016年6月，反對派第一大黨民社聯和新興勢力G7等派別，在布魯塞爾聯合組成反對派聯盟，推選聲名最著的反對派人士齊塞凱迪出任主席，基本完成了反對派勢力的整合。

為達到維持小卡比拉執政地位的目的，多數派采取推遲選舉和修改憲法的手段，或者干脆找出一名替身，像普京在俄羅斯所做的那樣代替小卡比拉執掌一屆政權，由小卡比拉實際操控，并在下一個五年后的總統大選中把權力移交給小卡比拉。然而，多數派的幾個候選人包括卡比拉的親弟弟人氣都不旺，不僅難以在選舉中穩操勝券，就算推選出個像樣又能對小卡比拉忠心耿耿的候選人都難上加難。而聯盟黨中的有獲勝威望的候選人，在當選后是否能夠聽從卡比拉的擺布則是個未知數。于是修改憲法和推遲選舉就成了多數派的主打策略。

四、修改憲法和推遲選舉：阻撓選舉步履維艱

在剛果（金）總統選舉的大幕剛剛拉開不久，總統多數派就希望通過修改憲法的方式達到讓卡比拉連任的目的。總統任期的條款在《憲法》中屬于保護性條款，在現行《憲法》框架下無法修改。加之反對派和國際社會的強烈反對，修改憲法的主張不了了之。

之后，總統多數派轉而期望通過修改《選舉法》來達到推遲選舉的目的。2015年1月25日，議會通過了《選舉法修正案》。如所有利益尖銳的法律一樣，《選舉法修正案》的通過也是斗爭和妥協的結果。總統多數派堅持第8條第3節“將人口普查和身份確認作為進行選舉的先決條件”的規定在最終版本中被刪去。

剛果（金）的選舉事務由獨立選舉委員會負責。選舉委員會先是以財政和預算問題為由延滯選舉進程；又以上次大選后的新成年公民未進行選舉登記為由，要求進行全國的身份證普查和選民登記，普查和登記的時間預計需要持續18個月到2年時間，也就是沒有在《選舉法》中得到認可的條款，他們想通過實際執行來進行操作。此外，總統甚至可以在必要時，以東部局勢緊張為由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無限期擱置大選。

反對派認為，即使不能如期進行大選，總統任期結束卡比拉即自動失去了所有的權力。針對這一主張，總統多數派超過250名代表要求憲法法庭對卡比拉總統在任期結束前選舉不能舉行的情況下總統的境遇做出明確解釋。憲法法庭庭長基于憲法第70條總統優先權的條款，于2016年5月11日宣稱“根據國家持續性原則，避免國家總統空缺，現任總統在新選總統履職之前可以繼續行使職權”。

這一司法解釋一經公布，5月14日反對黨宣布5月26日在全國范圍內舉行示威游行，以反對憲法法庭通過的卡比拉在任期結束后繼續掌權的法令。

五、政治對話：和平解決權力交接的最后機會

剛果（金）政客素有跳出法律框架，邀請非洲知名政治家居中斡旋，舉行政治對話以化解危機的傳統，如1997年由曼德拉主持的蒙博托-老卡比拉對話，2003年由時任南非總統姆貝基主持的太陽城對話。2013年9月，小卡比拉依法炮制，邀請薩蘇擔任協調人，舉辦國民協商大會，可惜應者寥寥，除了立場無限溫和的共和反對派，真正的大魚均未上鉤，導致小卡比拉喪失了將協商結論付諸實施的動力，拖了將近一年才頒布源自協商大會的新政府，并留下馬塔塔繼續擔任總理。

為避免重蹈覆轍，小卡比拉于2015年9月起，即暗中派員赴歐洲與民社聯秘密接觸，希望爭取當時旅居布魯塞爾接受恢復治療的齊塞凱迪回國參與政治對話。被拒絕后，多數派轉而訴諸以南非人德拉米尼·祖馬為首的非盟，后者于2016年4月指定多哥前總理埃德姆·科喬為對話促進人。科喬游說齊塞凱迪和莫伊斯的工作一度卓有成效，但反對派在成立聯盟、形成合力后，立場偏于激進，拒絕參與由小卡比拉發起的一切對話，并要求更換促進人。

準備工作陷入僵局，時間仍在分秒流逝。小卡比拉必須在法定任期于2016年12月20日結束前，通過政治對話確認其留任的合理正當性，避免內部動亂和外部制裁。反對派則試圖使局勢復雜化、斗爭激烈化，借力國際社會干預，謀求最大利益。雙方各自采取了行動。

反對派第三大黨剛國盟主席卡梅爾一向追求實際利益，素有變色龍之稱，其人氣在齊塞凱迪復出后陡然下跌，其政績和感召力又不如與其定位相近的莫伊斯，不免失意躊躇。多數派抓住機會，成功誘其來奔，作為反對派代表參加2016年9月1日啟動政治對話，多少確立了對話的正當性。反對派聯盟組織追隨者于9月19日至20日，即小卡比拉下臺倒計時三個月的節點，上街游行示威。軍警反應過激，過度鎮壓，示威者奮力自衛，搶奪槍械，釀成了流血死亡事件。官方宣布共32人死亡，包括3名警察；反對派宣稱上百人死難，大部分為平民；聯合國報告認為死亡人數達53人。

9月流血事件影響深遠：當局禁止一切政治集會，完善了沖突事件應對方案，流產了反對派多次游行企圖；剛果天主教聯合會慈悲為懷，暫時退出對話，使政治對話的法理支撐不絕如發；國際社會譴責當局濫用暴力手段的同時，也警示反對派聯盟保持克制，迫使激進者有所收斂。

在此局面下，小卡比拉孤注一擲，強行重啟幾無代表性的對話，終于10月18日簽署政治協定，明確：小卡比拉將留任至新總統實際就職；大選將于2018年4月份舉行；將成立過渡政府，由反對派人士出任總理。隨后，親卡比拉的非盟和大湖地區國際會議迅速承認了政治協定的效力。

然而，以西方國家為代表的國際社會，以及聯合國，均呼吁舉行擴大政治對話，吸納反對派聯盟參加。美國和歐盟相繼決定制裁包括副總理兼內政部長在內的當局和軍警要員，對小卡比拉持續施壓，同時催促齊塞凱迪轉變拒不參會的強硬立場。在此背景下，以教會聯合會為調停人的所謂全面政治對話，于12月8日啟動，多數派團結了參與此前對話的溫和反對派，與激進反對派直接談判。

談判舉步維艱，最終還是沒能在12月19日前達成一致。雙方在12月19日至20日間再度發生沖突，在金沙薩地區即造成至少22人死亡。小卡比拉在其法定任期結束前最后5分鐘，任命了由多數派和溫和反對派人士構成的新政府，由與民社聯若即若離的議員薩米出任總理。談判前景更加灰暗。

然而，對話于12月21日重啟后，經過多次徹夜長談，奇跡般地迎來轉機。兩派參會人士和調停人均樂觀判斷，全面政治協定可于12月30日被簽署。綜合多方消息，協定內容很可能包括：小卡比拉留任至新總統就職，但不得參選謀求連任；2017年11月舉行大選，如有意外困難可延期；成立國家過渡委員會或協定跟蹤委員會，由齊塞凱迪出任主席；成立過渡政府，由反對派聯盟人士出任總理，中央政府和省級政府席位在多數派和反對派聯盟之間五五分配；撤銷對莫伊斯等政治人士的罪名，釋放政治犯。

綜上所述，在協定正式簽署之前，一切仍無定局。但如果上述內容屬實，則大大超出了各路觀察者的預判：究竟是如同小道消息所言，小卡比拉內外交困不堪重負，情緒崩潰后干脆一讓到底？還是小卡比拉認為大選無論如何仍會延期，有恃無恐，不妨先讓步騙齊塞凱迪上船？目前還不得而知。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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