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綜合

1月14日,著名語言學家周有光先生在北京辭世。而就在前一天,老先生剛剛度過了他112歲生日。“大概是上帝糊涂了,把我忘記了”。當生命終極刻度停在“112”時,周有光曾經說的那句經典“長壽感言”,為告別添了一絲和暖的意味——一個思想有光的靈魂,終于被上帝想起了。
身為語言學家、文字學家、經濟學家,周有光一生成就熠熠生輝:早年專攻經濟,50歲之前是經濟學教授、金融家;近50歲時“半路出家”,治學由經濟轉入語言,主持擬定我國《漢語拼音方案》,被譽為“漢語拼音之父”;85歲又成為文化研究學者、思想家,百歲后依然筆耕不輟,出版多部著作。
100歲時,有《百歲新稿》;104歲時,有《朝聞道集》;105歲時,有《拾貝集》;還有《周有光文集》《從世界看中國:周有光百歲文萃》《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等等。有人說,他的一輩子,活了別人幾輩子,誠然如是。然而,看看這些書名,“新稿”、“朝聞道”、“拾貝”,又哪里像是出自一個幾乎度過兩甲子的老人之手呢?
生于1906年,周有光的一生經歷過清政府、北洋政府、國民政府和新中國,經歷過啟蒙與革命的變奏。那一代知識分子,總有著強烈的求新意識。在周有光身上,這種求新,不僅是從經濟學轉入語言學,也是他從內在時時密切關注著個體和世界、和社會的關聯,不讓自己落后時代太多。
據報道,直至晚年,他每天依然關心世界時事。有一次,他從昏迷中醒來,第一句話竟是問床前的人:“烏克蘭局勢怎么樣了?”——不外在于世界,并始終對其時刻懷有熱忱,這是一個有人文關懷的知識分子的模樣,也因此,直到100歲以后,他依然能睜大新奇的雙眼注視世界,繼續將啟蒙之光傳遞下去。
漢語拼音改變了中國人輸入、輸出知識文化的方式,對于這位與漢語拼音密切相關的老人,人們稱呼他是“漢語拼音之父”,可他從來都拒絕這頂冠冕:“漢語拼音怎么能是我‘兒子呢?”又或者,“讀過書的人,絕不會把那頂桂冠隨便加在我的頭頂上”。
這并非是一個知識分子的謙遜,而是一個知識分子的實事求是。
早年求學圣約翰
清朝末年,周有光出生于常州青果巷老禮和堂。1923年,周有光就讀于上海圣約翰大學,攻讀經濟學。1925年因“五卅慘案”離校,改讀由愛國師生創辦的光華大學,1927年畢業。
在上海圣約翰大學的讀書往事,總令周有光津津樂道。圣約翰大學奠定了他治學的精神底色。
周有光讀書時數學成績很好,老師勸他學理科,可同窗們一致堅決反對,“到了圣約翰大學不讀有名的文科,而讀理科,吃虧了。我就學了文科。實際上,我當時偏重經濟學方面”。
圣約翰大學重視基礎教育,周有光求學期間讀了文學、世界史,受益頗深。讀英文報,一位英國教師教導他們,每天看報要問自己:“今天消息哪一條最重要?”第二個問題:“為什么這條消息最重要?”第三個問題:“這條消息的背景你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就趕緊去查閱《百科全書》。
周有光曾在百歲口述時回憶,圣約翰大學不培養專家,培養完美人格。他習慣去翻閱《百科全書》,學會了自學和獨立思考的治學方法,也因此積攢了極其豐厚的知識儲備。后來,沈從文還開過玩笑,送他一個“周百科”的稱號。
這仿佛成為一個奇妙的隱喻。改革開放后,中美兩國進行文化合作,翻譯美國《不列顛百科全書》是其中一項工作。周有光擔任《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中文版的三位編委之一,參與翻譯《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
“兩老無猜”
對于民國控、文學愛好者而言,周有光還有一重吸引人的身份:才女張允和的丈夫、作家沈從文的連襟。
張允和80歲時寫過一篇《溫柔的防浪石堤》,回憶和周有光兩人的甜蜜往昔。“兩個人不說一句話。他從口袋里取出一本英文小書,多么美麗的藍皮小書,是《羅密歐和朱麗葉》,小書簽夾在第某幕、第某頁中,寫兩個戀人相見的一剎那。什么‘我愿在這一吻中洗盡了罪惡!這個不懷好意的人,他不好意思地把小書放進了口袋,他輕輕用右手抓住她的左手……”
和張允和結婚前,周有光寫信告訴她,說自己很窮,恐怕不能給她幸福。而張允和思想極其開明自主,她說:幸福要自己求得,女人要獨立,女人不依靠男人。
“張氏四姐妹”里,張允和最早結婚。他們在上海的婚禮很簡單,堅持結婚不可亂花錢。
2002年8月14日,張允和因心臟病去世。周有光說:“我們結婚70年,忽然老伴去世了,我不知道怎么辦。兩個人少了一個,這種生活好像是車子,好像自行車只有一個輪子,一個輪子忽然掉了,你怎么走?”
張允和辭世7年后,周有光后來這樣寫道:“兩椅一幾,我同老伴每天并坐,紅茶咖啡,舉杯齊眉,如此度過了我們的恬靜晚年。小輩戲說我們是兩老無猜。老伴去世后,兩椅一幾換成一個沙發,我每晚在沙發上屈腿過夜,不再回到臥室去。”
兩老無猜,守候一生。這是周有光和張允和的世紀愛戀。
“半路出家”
50歲前,致力于經濟領域,50歲后,事業驟然改弦易轍。1955年,周有光奉調到北京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專職從事語言文字研究。
周有光先后擔任文改會委員和副主任、國家語委委員、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教授、語言文字應用研究所研究員、《漢語大詞典》學術顧問、《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中美聯合編審委員會委員、中國語文現代化學會名譽會長。
周有光參與制定《漢語拼音方案》,參與設計、推廣漢語拼音體系,后來被公眾譽為“漢語拼音之父”。而他本人極其謙遜,覺得這樣稱呼不好,多次對別人說:“讀過我書的人,決不會把那頂桂冠隨便加在我頭頂上。”
周有光對漢語漢字研究,成就卓越。周有光把漢語和漢字的研究分為3個時期。一是傳統語文學時期:主要是訓詁學、音韻學、小學等;二是現代語言學時期:主要是現代漢語的語音學、語法學、方言學等;三是新語文時期:主要是中國語文現代化(普通話、白話文、簡化字、拼音字母的理論和應用),包括漢語和漢字的電腦處理(中外文自動翻譯、中文信息處理)等。
拜訪過周有光的人,都會注意到他僅僅9平方米的小書房,以及那張脫了漆的舊桌子。別人覺得這書房太狹小了,周有光說:“夠了,心寬室自大,室小心乃寬。”
周有光的著作,大約一半是在退休以后完成的。100歲出版《百歲新稿》、104歲出版《朝聞道集》、105歲時出版《拾貝集》,以及《周有光文集》《從世界看中國:周有光百歲文萃》《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等。
周有光走過了滄桑百年,作為上世紀的老人,他卻一直跟得上時代潮流,適應新科技,心里也始終裝著風云變幻的世界。他曾對朋友說:“我是認真思考了這個世界的。”百歲之后,步履不停。在轉型時代,周有光時刻參與、觀察和思考。他不斷反思個人思想發展歷程,總結中國現代化的經驗教訓,提出人類社會發展的三大規律、“五大自由”等思想,為當代研究者予以深刻的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