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宏煒
摘要:從古希臘一直到中世紀,目的因都被看做描述事物運動變化的最基本的原因之一,在亞里士多德的本體論學說中更是占據核心的地位。但這一重要地位卻構建在一種擬人的類比論證之上。本文在著重回顧這一歷史事實的基礎上,指出培根正是在批判了這一不可靠的類比論證的基礎之上否定了目的因在科學中的合法地位,并將在古代由目的論奠基的因果性重新奠基到事物自身之中,使之成為可為科學服務的哲學基礎。
關鍵詞:目的因;因果性;培根;亞里士多德
1.引言:問題的提出
目的因是亞里士多德描述運動變化的四種原因中的一種,在古希臘和中世紀哲學的本體論思想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但這一對運動變化原因的一個重要解釋,卻在培根那里被批判和懸置了起來。這一批判和懸置的背景、理由和目的為何?對于這一問題,國內只有余麗嫦在她的《培根及其哲學》中予以了部分討論。但是,她的研究并不充分,這種不充分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因她沒有分析古希臘哲學中目的因的本質和有效性的論證,二是一培根如何對目的因在批判的基礎上又部分加以利用,使之成為科學服務的哲學中的有機部分的思想史事實。
因此,本文將在澄清古代哲學中目的因概念的基礎上,論述其在古希臘哲學中(特別是亞里士多德哲學中)的必要性與重要性,,找到培根對其批判的切入點,具體展示培根的這一批判和和由此導致的對目的因的拋棄和懸置。然后在指出培根如何在對目的因批判和否定的同時,利用和吸收了其中重要的內容來成為他自己哲學的一部分。
2.在亞里士多德那里的目的因及其哲學上的重要性
根據亞里士多德《物理學》第二卷第三章,亞里士多德把事物變化的原因歸結成四種,它們分別是:
(1)“事物所由產生的,并在事物內始終存在著的那東西”,即“質料因”。
(2)“形式或原型,亦即表述出本質的定義,以及它們的‘類”,即“形式因”。
(3)“變化或靜止的最初源泉”,即“動力因”。
(4)“終結,是目的”,即“目的因”[1]50(194b24以下)。
可見,目的因是亞里士多德認為的事物變化的四個原因之一。
對于這一目的因存在的必要性,亞里士多德在《物理學》第二卷第八章進行了詳細的辯護。他的辯護歸納起來就是:在一個有終結的連續過程里,每一階段是都是為了最后的終結,而有規律的自然活動(比如在地中海沿岸冬季降雨)是一個必然的連續過程,因此它必定是朝向某種最終的目的的(具有目的因的)[1]62(198b34- 35)
目的因在亞里士多德哲學中不僅合理地存在著,它對亞里士多德的哲學還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要理解目的因在亞里士多德那里的重要性,就首先要考察到亞里士多德對本源的探究。早期的他似乎認為質料是本質[2]25(2a12以下),而到了晚期他則認為,質料所依附的形式才是最根本的本質,正如陳康的《論希臘哲學》中闡述晚期亞里士多德的觀點時所說到的:“形式當然是本體,具體物是派生的本體,因為這個兩個規定性[即‘可分離性和‘這個性——本文作者注]原來是形式的規定性,只是通過形式在質料中的實現,它們才也進而屬于具體事物。”[3]383- 384
不過,亞里士多德的形式與的柏拉圖思想中的理念并不相同,亞里士多德認為“形式不僅是每一事物的概念和本質,而且也是它最終的目的和實現這一目的的力量”[4]188。因此,本質不是一個靜態的“某種樣式”,而是一個動態的“朝向某個目的”的實現活動和實現本身。在這一對本質的全新定義中我們發現,目的因作為運動變化的原因不僅處于事物的形式中,而且還是形式中最重要的部分綜上,目的因被用作亞里士多德解釋世界的一個基礎,在他看來也因此是“解釋世界”的最好、最融貫的體系的基石。
3.培根對目的因的批判及其原因
不過我們注意到,亞里士多德設立目的因的基礎是,將人類的行為模式套用到自然上,其方法是:我們的每個行為都有行為目的,所以自然也有目的。因為“前面階段對終結的關系在自然產物里是和人為產物里一樣的(比如技術制造是為了某個目的,自然產物也是為了某個目的)”[1]63, 199a9- 11。用這種類比的方法得出來目的因,很有可能導致一種神創論,被用于神學目的。
培根正是針對這一點,對目的因進行了批判,他在《新工具》中談到,目的因事實上只存于人身上,用它來分析宇宙,事實上是對它的一種濫用:
對于自然的最普遍原則,本應該照著它們被發現的樣子認定它們就是絕對的,而不能再以什么道理把它們歸到一個原因。可是人的理解力由于自己不能罷休之故,卻仍要尋求自然秩序中的什么先在的東西。結果它在努力求遠的東西中卻回頭落到近在手邊的東西上,就是說,目的因上。而這種原因分明是與人的性質有關而與宇宙的性質無關的,而正是從這個根源上把哲學攪得不成樣子。[5]24- 25:一48
要注意的是,培根這一段論述更多地著眼于哲學與科學的關系。意他認為既然目的因沒有現實和實踐的意義,只能淪為神學的工具,對現實問題的解決也毫無助益的話,那么我們就應該拋棄這樣的目的因。這里充分體現了他對以往學者用目的因來考察世界的否定,以及他要用全新的哲學形態——將哲學作為改造世界的工具——來取代舊哲學的意圖。
4.培根對目的因的改造
培根雖然否定了目的因作為事物一個原因在科學考察中的地位,但是他并沒有完全拋棄與之相關的全部內容,比如余麗嫦在她的研究中就指出,培根認為事物的變化是有規律的。這一規律性和因果性,正是以亞里士多德為代表的古代哲學需要目的因的理由——目的因作為因果規律最終的“定錨”的奠基作用。
那么如果沒有了古代哲學的那種目的因,培根的因果性和規律性要奠基在什么東西之上呢?培根認為把它歸入事物的形式性的因素名下。事物在自然界之外是沒有原因的,沒有比它更原始的東西 [6]308, [5]24- 25。這種物質的“沒有雙親”的狀態決定了它必然要包含自己運動的原因和原則。
但是這樣的原則究竟是什么呢?培根指出,這些事物自己使自己導向運動的原則是事物自身的“欲望”和“恐懼”——即逃避非自然的壓力,恐懼、厭惡新的擴張和新的收縮等等,正是這些導致了事物自身自己使自己運動 [6]320。
在這里我們發現,自然的目的性的依據不再落在未知的“彼岸”甚至落在“神”那里,而恰恰就落在事物自身之中。從而,它不再是對于我們而言“不可知的”,而是“可以被把握和利用的”了——這樣,通過把因果必然性還原到事物自身的其它形式性因素的方式,原本對科學和實踐活動毫無作用的“目的因”就變成了可以被人利用,可以在實踐活動中體現出其價值的某種“因果性的因素”。而這種“可用于實踐”,或者說“可以成為改變世界的力量”的知識,正是他所追求的,在他看來,這樣的知識因此應該滿足:
第一,他愿意被指引到一種在結果上不至把他欺騙,在嘗試中不致使他失敗的事物。
第二,他必定愿意得到這樣一種規則,不致把他束縛于某些手段和某些特定的動作方式。
第三,他必定要求指給他這樣一些事物,不像計議中所要做的事物那樣困難,而是比較近于實踐的對于一種真正而完善的指導規則就應當具有三點:它應當是確實的,自由的。傾向或引向行動的。[5]108- 109:二4
這樣,作為舊哲學理論中的核心的目的因所引出的因果性和哲學本身一起,在培根這里不再是象牙塔中枯燥的理論,而成為了改造世界的工具,成了培根口中“知識就是力量”的那種活生生的力量。結論:通過上面的討論我們可以看出,目的因在亞里士多德的本源問題中扮演核心的地位,但這一地位在培根看來建立在人類比的論證之上。通過對這一擬人類比論證的批判,培根成功地將目的因從他的為科學服務的哲學體系中排除了出去。但是由于他哲學的那種服務科學的特質,即要求哲學所給出的規則必須是有規律的和有因果的,他又必須把某些合目的性的因素召喚回他的哲學體系中,并通過給自然物賦予“欲望”和“恐懼”這樣的基本性質和傾向性的方式,替代目的因為規律性和因果性奠基。但是我們要看到,培根一方面批判亞里士多德“擬人化”地設立目的因,一方面自己卻也用擬人化的字眼(“欲望”、“恐懼”)來描述自然最初的傾向性,恐怕也難逃自己對前人所設的批評。不過無論如何,培根這種將哲學奠基在為科學服務的基礎上,以及對古代哲學的尖銳批判無疑是突破性的,它也無疑是那個年代科學技術迅猛發展在哲學上的一個反映。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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