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官風

裴娟+李梁

中華民族自古就有崇尚自然、熱愛山水的悠久傳統，神州大地幅員遼闊、山河壯麗，吸引著無數的名人學士樂山親水、修身怡情，無意中賦予了許多山川極為豐富的文化內涵。

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恰好點出了王官谷擁有的秀美山水和雋逸人文。

王官谷坐落在山西省永濟市清華鎮以南的中條山上，其間谷幽壑深、泉秀溪麗，不過它的名震天下，卻與這里隱居過的兩位曠世名相——司空圖和閻敬銘密不可分。司空圖和閻敬銘都不是永濟當地人，且都身處亂世，官居高位，但都選擇了王官谷作為最后歸宿。二人的選擇，正好應了中國文人“退則獨善其身，進則兼善天下”的人生境界，也讓世人重新打量這個方圓不足10里的王官谷了。

王官風致

黃河破壺口、躍龍門，在潼關和風陵渡處猛轉身浩浩東流，大氣磅礴的氣勢使中條山具有一種雄偉神秘的氣度，也留下了許多光輝燦爛的人文景點。在永濟境內，條山自西向東有首陽山、棲巖寺、萬固寺、神潭大峽谷、雪花山、五老峰、王官谷等，各景區因山勢、澗水、林木及人文氣息呈現出不同的風采。而位于清華鎮南的王官谷，宛如舜都蒲坂的一處世外桃源，自有一種傲然獨立、渾然天成的卓然風姿。

王官谷景區面積不大，古《虞鄉縣志》載，王官谷依山傍水，泉石林亭，綠樹合圍，風景獨秀。谷內有天柱峰、東西瀑布、貽溪清流、奇峰珠簾、明鏡映天、百二盤山、休休亭、三詔堂等自然勝景和古建遺存。現在看來，王官谷許多景點的命名都有司空圖留下的痕跡，但實際上王官谷風景秀麗在先，司空圖一家落戶在后，正是因為王官谷的小巧秀麗，才吸引了司空圖的父親司空輿攜家落戶于此。天柱峰是王官峪內的一座獨立擎天，巍然高聳的奇峰。雖然遠在湖北武當有海拔1612.1米的同名天柱峰；近在五老峰上亦有海拔1993.8米的玉柱峰，但王官谷的主峰天柱峰一點也不遜色于它們。它拔空峭立、挺拔雄峻，遠遠望去峻巖林立，巍峨壯觀，仿佛王官谷主人一樣自信從容。天柱峰兩側是相距半里的東西兩道瀑布，東瀑布倚山勢分為三截，形成獨特的珠簾遙掛，飛銀濺玉，狀如一串串斷線的珍珠，又恰似深宮中宮娥彩女的頭飾珠翠，光彩照人；西瀑布落差一百二十米，宛如一條白練從天而降，美麗修長，隨風舞動著落入碧綠的淺潭。在它的周圍密布著厚厚的苔蘚，襯托得飛瀑欲加耀眼。東西兩道瀑布似兩位性格迥異的少女，多情地依偎著天柱峰，山水自然融合，呢喃著一曲世人無法聽懂的情話，營造著清幽寧靜的美妙意境。

王官風云

優美的自然風光也不只是歌舞升平，《虞鄉縣志》記載：“王官谷，地名。在王官古城之側，因以為名。”這句話說明了在王官曾經有一座古城。王官谷古為王官壘，為騾馬古道、驛道，是通往芮城（古魏國）大禹渡，直達崤山、函谷關，連接中原的必經之路，在軍事和經濟上都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到了春秋時期，王官城成了晉國的一處邊防軍事要塞，也是晉國國君賞賜給鎮邊大將的一處封地。“秦伯伐晉、濟河焚舟，取王官”（《左傳》文公三年），說的就是這里。

古人對于事情的敘述言簡意賅，十幾個字就還原出了那場慘烈戰爭的起因與經過。春秋時期，晉國與秦國的關系時好時壞，雖然前有“秦晉之好”，但是晉國稱霸后以自己的利益為先，顧不得先前的恩情和仁義，和秦國多次發生戰爭，崤之戰便是一場著名的戰爭，也是后來秦伯伐晉的主要誘因。秦國因為驕狂一心討伐鄭國，經歷了蹇叔哭師、弦高犒師后，面子上過不去，在回國途中平了滑城，結果惹下禍根，被晉國俘虜了孟明視等三員大將。后來雖然文嬴（晉文公的夫人、秦國的公主）向晉襄公請求把秦國的三個將帥放回去，但秦晉卻由在內心結下梁子。尤其是秦國，累積起先前晉國三番兩次背信棄義的仇恨，立志報仇。三年后，秦國依然由孟明視統軍，于周襄王二十八年春五月大舉伐晉，為了表示必勝的決心，秦國將士斷了自己的后路，才有“秦伯伐晉，濟河焚舟，取王官”的戰績，王官就這樣進入了歷史的記載，同時也給永濟留下一個“孟盟橋”（王官之戰中孟明視大軍渡河后的集結盟誓地）的歷史遺跡。

王官風骨

景色秀麗處必有文人騷客留跡，王官谷也不例外，不過讓王官谷引起世人注意的是隱居于此的晚唐詩人司空圖。司空隱于王官，王官成就司空，應當說王官谷給了司空圖無限的靈感，司空圖也賦予了王官太多的文化內涵，所謂王官谷“以一表圣顯于天下”，充分說明了王官谷與晚唐詩論家司空圖的密不可分。司空圖字表圣，晚號知非子，又號耐辱居士，晚唐著名詩人，詩歌理論家。黃巢起義，李唐王朝處在風雨飄搖之中，他自知危局不可挽回，從此置身朝政之外，在王官谷的泉石林亭之間隱逸養生，寫下了舉世聞名的杰作《二十四詩品》，并留有《司空表圣文集》、《司空表圣詩集》等著作。朱全忠稱帝后，召他為禮部尚書，他堅辭不就，不食而卒，年七十有二，名字被刻在《大唐忠烈傳》上。

史冊對一個人的記載到最后就只有寥寥數語，但是細細品味，可以想見王官谷的青山綠水曾給了這位隱士多大的慰藉。宮廷遠在幾百里外，心里的牽掛和無奈卻一刻沒有減少。空谷的回音里，司空圖只能在王官谷中徘徊尋覓。對于詩人來說，王官谷已不僅僅是青山、綠水、鳥語、瀑布，而是他的夢、他的魂、他的情、他的心，他在這兒重新找尋自己。秋風微拂的午后，他獨自徘徊在山澗之中，浮世榮枯總不知，第一功名只賞詩。忽然，一種天啟豁然降臨到腦海，大自然的雄壯和豪邁迸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詩情沖動，嘯傳古今的文學理論巨著《詩品二十四》橫空出世。雄渾、沉著、典雅、勁健、綺麗、自然、含蓄、豪放、縝密、疏野、清奇、實境、悲慨、超詣、飄逸、曠達，詩人將王官谷的24種情境、化成了24種詩風，也讓自己的思想化為一條萬古不變的河流？？世人都說司空圖消極遁世，其實，司空圖只是換了一種方式表明自己的志向。郭沫若五歲開始讀“二十四詩品”，說《二十四詩品》各品是一個世界，甚至各句是一個世界。試想，一個消極頹廢的人，心中豈能有這豐富純美高雅的世界？他只不過是躲了起來，躲在了一個清靜的山谷中思索，他的心仍然隨著唐王朝的起起落落而不息地脈動。司空圖就是司空圖，他用另一種方式表達著他對唐王朝——哪怕是大廈將傾的唐王朝的眷戀和熱愛。直至唐朝最后一個皇上唐哀帝被弒，他才心如冰封，絕食嘔血，以身殉唐。其忠、其烈、其才、其膽，豈有半點消遁之意？

時間走過千年，悠悠王官谷，留下來的依然那道永不落幕的飛瀑和那個風骨飄然的靈魂！

王官風華

中國文化史上，儒道兩家同源異流又相互聯系，猶如鳥之兩翼構成支撐中國傳統文化的兩大精神支柱。在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中，儒家注重現實人生，尊重常識，積極進取，而道家卻向往超邁脫俗、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斷地在常識以外開辟精神上的新天地。“借問王官谷，貽溪跡尚存。”充分說明了文人士大夫對司空圖隱士情趣的羨慕之情，和對司空圖不事二主的高風亮節的敬佩之意。慕名而來的晚清宰相閻敬銘，內心應該也存有這樣一種風雅的人生情懷。不過閻敬銘本身也有一番時光不易遮掩的風華。

閻敬銘別墅是坐落在王官村的一座清代城堡式民居建筑。城堡依山傍水，雄偉壯觀，城樓高聳。閻敬銘為什么會來到王官來修這樣一幢別墅，一說是因為他的家鄉朝邑發了大水，不宜居住所以遷至王官。一說是他任山東巡撫期間，告病回鄉休養，曾僑居永濟虞鄉屯里村，不但在虞鄉建立學校，而且掃除積弊，減免繁苛的差徭賦稅；大力提倡栽桑養蠶，戒種罌粟（大煙），出版發行格言17種及司馬溫公《資治通鑒》、《涑水紀聞》等書，深受人民贊頌。但不管是哪種說法，王官的山水風韻和司空先生的詩情靈氣應該是他選擇的主要原因。

閻敬銘，字丹初，陜西朝邑（今大荔）人，晚清大臣，閻敬銘本人雖其貌不揚但心雄萬丈，為官清廉耿介，是我國歷史潮流上為數不多的理財專家，有“救時宰相”之稱。閻敬銘的主要事跡有武昌城為民除害、敝車荊服賑濟山西，但最為出名的還是戶部理財。1882年清政府提升閻敬銘為戶部尚書。他布服敝車，悄悄進京，入宮授任后，親自查帳查庫，當場斥逐一批書和差役，并奏參了號稱“四大金剛”的原在戶部司官的姚覲元、董俊漢、楊洪典及旗人啟某。清政府在閻敬銘等人的敦促之下，加緊對案件審理，與案情有牽連的數十名大小官員，都受到了應得的懲處。光緒十四年，閻敬銘因反對重修清漪園（即頤和園），被革職留任，不久復職，但他以有病四次上疏辭官，得到允準，同年八月回歸故里。光緒十八年二月初九，閻逝于山西寄寓，就是位于條山腳下的王官別墅，清廷追贈太子少保，謚文介。

王官別墅坐北向南，占地12.15畝，整個建筑分內城、外城兩大部分，內城墻為磚石結構，為輔助城墻與二層建筑之臺基，又與平地環周增建磚卷窯洞25眼，故名蜂窩城，窯洞之上為二層，于北向七眼長窯洞上并排修建庭院三座，分為主皖，東、西套院和偏院。南向18眼小窯洞上建有東、西、南三面廊房。外城墻為土石結構，靠墻建有數間護城房。內外城墻上建有看家樓和雉堞，墻上通道相連，形成牢固的防御體系，也算在風格各異的山西大院中獨樹一幟。

幾千年來，由于受孔孟與老莊思想的長期熏陶，中國文人往往把“外以儒行修其身，中以釋道治其心，旁以山水、風月、歌詩樂其志”作為理想的人生模式。而小巧清麗、雋秀清雅的王官谷，滿足了文人心中出仕與退隱、兼濟與獨善、樂觀進取與消極退避的人生態度和人生幻想。在杏花煙雨里，在樸素流年中，閻敬銘積極入世，以兼濟天下為己任；司空圖超曠出世，以逍遙自適為理想。二人求仕進、行退隱，立功名、安貧賤的互補觀念，讓今天的我們重游此地，感受到一種既入世又不失己的曠達襟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