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本刊記者 梁希理
研學旅行:要考慮長久發展,穩步推進
——訪中國教育科學院學者高峽
文 | 本刊記者 梁希理
日本很早以前就開始了修學旅行的嘗試,并取得了成功。但我國在借鑒學習日本優秀經驗的同時,還要基于我們的國情進行實踐和探索。正如今天我們采訪到的學者高峽所言,中國的研學旅行應該是穩步推進,而不是一哄而上。
記者:高教授好。去年11月,教育部等15個部門聯合下發了《關于推進中小學生研學旅行的意見》,而事實上,國家在2012年就已經開展了“研學旅行”的試點工作。您參與了研學旅行的早期研究,也是中小學研學旅行的推動者之一,能否說說這項工作的由來?
高峽:2012年6月,當時的教育部長袁貴仁從日本訪問回國后,做了一個批示。批示內容大致意思是說:這次出訪日本,看到成群結隊的學生外出修學旅行,我覺得這種形式,對于培養孩子的愛國主義和集體主義很有意義,我們國家也可以來研究、推行這件事。當時的副部長劉利民也給基礎一司下了一個批示。因為我早年在日本留學,對他們的修學旅行也有一些研究和關注,希望我能牽頭開展國內的研學試點工作。
我們的團隊對文部科學省的修學旅行文件、中小學修學旅行的方案等進行了梳理,從日本修學旅行的工作定位、領導機構、活動組織、經費保障、經驗推廣等方面進行了認真的分析研究和借鑒。在此基礎上形成報告,為試點地區和學校提供相關的參考。
記者:日本的修學旅行起步早,他們的教育部門為了推動修學旅行做了哪些努力?
高峽:日本最早的修學旅行是在1882年,那時叫做“遠足”。到20世紀50年代,許多學校都有了修學旅行。“修學”這兩個字,其實都來自中國的漢字。“修”指修身,“學”就是學習,修身養性是他們特別看重的。
到20世紀60年代時,日本通過《學校教育法》,在法律層面上對修學旅行做出了具體而明確的規定,除了教育系統本身,相關社會機構也要對修學旅行進行支持配合和責任承擔。1968年日本頒布了新的《學習指導要領》。在這樣一個相當于國家教學計劃和課程標準的文件當中,對修學旅行的目的、定位和組織等做出了明確的要求,所有學校都要開展,所有學生都要參加。這實際上是把修學旅行列為一種常規性的教育內容了。
文件中還對開展修學旅行的目的作出了清楚的說明,即:通過集體外宿和親身體驗,讓學生們去接觸社會,了解社會學習,掌握社會生活常識和社會風俗,規范自己的行為習慣。那么在這個過程里,學生的集體意識、規則意識、交往意識、溝通能力等一系列能力和價值觀都能得到提升。通過修學旅行要達到的另一個目的是,能培養出一種對自己本土文化和歷史的親近感。比如參訪京都奈良等歷史名城,欣賞古寺古剎珍藏的古典藝術品,提高文化修養;去沖繩島參觀戰爭遺址,感受戰爭的殘酷,珍惜熱愛和平。不同的學段的主題有所不同。比如,小學生的修學旅行主要是接觸自然,高中生則可能會安排去企業里進行職場體驗,這也符合不同年齡段的特點。可以看出,“集體性活動”和“體驗為主”是日本修學旅行特別強調的兩點。
記者:所以活動就有了制度保障和法律保障。
高峽:是的。文件里對修學活動的組織和安全保障規定得很細,很到位。比如防止意外事故發生的條例,關于交通安全的條例,關于保健衛生的考慮,關于預防學生不良行為發生的條例等等。文件還對特殊教育學校的修學旅行作了規定。比如,殘疾孩子參與修學旅行時教師人數要有相應的配備。這也是我覺得很感動的地方。
在此基礎上,各地的教育委員會根據文部科學省的文件對本地區的開展做進一步的細化。包括實施旅行的學年、旅行天數、行程長短、所需費用以及隨行教師的人數等等。活動的次數、天數也很清楚,小學、初中、高中各學段分別組織一次,原則上安排在各學段最后學年,一般都安排在學期中間進行。小學生是兩天一夜,初中生是三天兩夜,高中生是五天四夜或者四天三夜。
此外,學生出行的費用也是公開透明的。家長看了很明白,有哪些項目,哪些是免費,收費要收多少等等。比如孩子集體外宿時需要清洗被罩的費用,也會向家長公布。
記者:日本修學旅行的組織管理有什么特點?我們可以借鑒學習什么?
高峽:可以說是細致、有序的。各地教委設有“修學旅行中心”,專門負責修學活動事務。一方面對接社會各方資源,一方面向下對接學校。由修學旅行中心來對接這些社會資源,再提供給下面的學校。
各學校要提前一年把學校的旅行計劃上報備案;修學旅行中心來對社會資源進行調度安排,包括食宿、參觀場所、交通、價格費用等。學校根據自己的活動計劃選擇相應的資源,再由修學旅行中心進行協調。
這其實反映出了教育內外的協調問題,修學旅行涉及的方面多,需要不同部門協調配合。比如,日本的鐵路系統就針對修學旅行,下發了一個關于給學生降低費用提供列車服務的行業通知。我們開展研學旅行單靠教育系統的力量去推進是不夠的,同時也需要交通、旅游、食品藥品監管、公安等相關部門的出面與配合。如果協調不到位,很多活動就難以廣泛開展。
記者:這種集體性外出活動,安全問題是個突出問題。日本怎么保證活動過程的安全性?
高峽:首先,修學旅行時,作為第一責任人,校長是要隨行外出的。除了極為特殊的情況不能到場,那么就由“教頭”(就是我們常說的“主管副校長”)負責,所有參加旅行的教師也都有明確的安全責任分工。其次,安全教育在日本深入人心,很小的孩子也有很強的安全意識。日常和行前的安全教育以及防范措施到位使安全更有保障。在這種情況下,安全責任就不單單是校長和老師們所承擔的,每一個人都對安全負有責任。再次,有相應的保險制度托底。日本每個國民從出生起就要購買健康保險,外出修學旅行時一旦出現意外事故,就走保險理賠流程,學校不承擔責任。
記者:在現階段,我們國家推進研學旅行有哪些問題值得關注,需要解決呢?
首先是整體規劃和安排要合理。目前在我們國家的文件里,對出行次數的表述是模糊的,僅僅是說“學校根據教育教學計劃靈活安排研學旅行時間”。我們有些學校是每年都出去的,那么這會增加安全風險,也會加重家長的費用負擔,這個問題需要進一步明確,合理解決。
在我們國家,原本一些學校也想開展研學旅行,但對承擔安全責任顧慮較大。一些地方教育管理部門也對學校外出有著嚴格的規定。涉及意外保險的問題,我們國家比較尷尬的一點是,“校園險”的保險范圍是在“校園內”,超過這個范圍就不生效了。這樣安全問題就束縛了這些學校的手腳。當然,我們也有做得不錯的案例。比如,武漢市質量技術監督局發布的《研學旅行服務規范》就正式成為地方標準。按照這一規范,孩子們外出的車輛、飲食、住宿等方面的安全問題都將做到提前防范,有效降低了研學旅行的風險,也就是從制度上對安全性做出保障。
記者:有人說,研學旅行是“帶著課本去旅行”,您同意這種說法嗎?
高峽:研學不是要搞課堂搬家,要突出研學的“體驗性”特點。原先在書本上、課堂里學到的聽到的知識,現在通過感性認識和直接接觸來豐富理解和認識,這也是一種學習。現在國內一些學校組織研學,喜歡談跟學科融合,這就很牽強,很機械。
除了“體驗性”,我覺得研學旅行的另一個核心關鍵詞是“集體性”。研學能彌補孩子們缺失的集體意識,尤其是現在的獨生子女。孩子們“食宿一起”是很重要的,但國內有些研學,住宿都是選擇三星級以上的賓館,兩人一標間,已經削弱了集體性的意義。日本的做法則是,一般選擇有可住宿多人的大房間的旅社或校外青少年活動基地,一個組或一個班的女孩都住一個房間,男孩住另一個房間,大家有直接接觸和交流,彼此之間相互照顧、體諒、寬容,親密度也增加了。
記者:您覺得,從教師的角度來看,怎么來更好地推進研學旅行?
高峽:首先老師們要明確研學旅行這個概念,它的內容、目的、環節等等。第二是參與,前期計劃的制訂也需要老師們的參與,這不是一個主任或者一個校長的事情。工作布置要考慮周全、細致,當然不是說凡事包辦,而是計劃好研學中什么時候給孩子提供幫助,什么時候讓他們自己想辦法解決。對于研學旅行,老師們還應充分理解,不要無限放大研學旅行的價值,它并非包治百病。
記者:研學旅行內涵目標的實現需要借助一定的基地。我們的基地應該怎么建?
高峽:我去過朝陽區的翱翔基地和行知實踐園,覺得他們做得不錯。內容設計和師資很專業,也很用心。為什么要討論校外基地呢?因為我們現在外部社會力量不足,需要校外基地作為補充。有一種擔心的聲音就是說,如果建立起來的基地,在沒有學生研學旅行時,它們是否是空置的。其實基地是可以充分利用起來的,比如可以同時成為學生的社會實踐基地、教師研修中心等等。同時資源還要開放,實現共享。
記者:您怎么看待研學旅行活動的綜合評價?
高峽:從評價主體上看,我覺得可以是多樣性的。層級上,不局限于從上到下進行評價。學生自我和學生相互之間都是重要的評價主體。另外就是,評價的對象有學生,也要有老師。老師對整個活動的實施,從內容到組織安排,也需要自己進行反思評價。
記者:《意見》下發之后,會有更多學校參與到研學中來,這是一個向好的趨勢。
高峽:我的觀點是,從點到面推廣時,要穩步推進,而不是說一哄而上。要做一個長久發展的考慮,精致地策劃,細心地實施,穩固地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