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筆如有神在（二）

趙世民

《字經》之博

“博”的古字形由“十”和“尃”（fū）拼象而成，“尃”又由“寸”和“甫”拼象而成。這幾個獨體象形字拼一塊表達什么意思呢？讓我們逐個分析。

“甫”的甲骨文是田里生出小苗的象形，可以理解為“甫”是種菜、花草、農作物的田地。似今天的圃、花圃、苗圃。甫和圃不一樣的地方是：圃有四方的界限，相對于無界的甫要小得多。所有“甫”本身就有廣闊的含義。

“甫”加個“寸”呢？“寸”甲骨文是中醫把脈的“寸”處，在手腕子三指的地方。有人說“寸”就是手，“尃”表示用手在田里種植花、菜、麥等。那為什么不直接用“手”或“又”（又的甲骨文是手的象形）呢？再說田里長苗肯定是人用手種的。所以這里的“寸”不是手，而是尺寸、規則的意思。“尃”《說文解字》里有“布施”的意思，怎么布施？或怎么種植？要有條理、要有規則法度。博物館里陳列的展品沒有雜亂無章的，都有秩序、法度，否則是倉庫。

“十”在《說文解字》里，許慎說“一”表示東西，“ ▏”表示南北。“十”表示東西南北中全都有了，表示大全。“十”也是指數的大全。

“十”加上“尃”為“博”，一般的解釋為廣、寬、大等等。這些解釋還不到位。

許慎在《說文解字》里對“博”的解釋才算準確：“博，大、通也。從十，從尃，尃，布也。”大是廣大，通是精通。今天大學里博士的博就是大通，一般讀學士時，學得很廣，到了碩士，就要收一些范圍，而到了博士，研究范圍很可能就縮成了一點。但博士為什么不叫專士，非要加上帶有廣大字義的博呢？答案很簡單，精通的深是以廣博為基礎的。很像金字塔，塔尖的高度與塔的底面積成正比，即金字塔的底面積越廣闊，金字塔尖就越高。

許慎講的“通”，如果只鉆研一門，很窄很窄，無所謂通不通。正是你學科范圍廣，有多個學科，才有各個學科打通的必要。這“博”里的“寸”就有了規定。廣，不能胡亂的廣，一定要有條理、有分寸地廣，這樣各個學科的理才能打通。種田也是這樣，不是往大田里胡亂地撒種子，而是有分寸，行距、株距經過科學計算地播種，這樣農作物即能享受到陽光和流通的風雨。

關于博，歷史上有一個榜樣，他就是孔子，孔子通六藝，整理了《易經》、《詩經》等古典名著。在《論語》里《子罕》篇里有：“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名。”可老子在《道德經》第八十章說：“智者不博，博者不智”。好像是針對孔子的廣博。如果和老子相比，孔子沒有老子智。可天下有幾個老子呢？要不然，怎么有“老子天下第一”和“孔老二”的說法呢？

其實，依今人的眼光看，孔子絕對又智又博。今天能留下名的大師：莊子、孟子、韓非子、荀子、墨子都是又博又智的主。不單中國，國外的大師，如亞里士多德、培根、達·芬奇、黑格爾也是廣與專的楷模。

如何能做到博呢？博這個字形給我們提供了途徑。首先是大田，象征我們的興趣和學習不應局限在一定的范圍內，不要像圃，要像“甫”，沒有范圍限制。回憶三十多年前我在西北政法學院本科時，球類運動我打籃球、排球，田徑我搞五項全能，萬米長跑、三級跳遠、跳高等項目，創造了五項學校體育記錄，其中有二項至今還沒有人破，籃球陜西省團體第二名，三級跳遠十三米六九。文藝我朗誦詩歌，合唱指揮，男中音獨唱，還參加了陜西人民藝術劇院的學員班考試并以優異成績考中；專業學習除了學校安排的法律、哲學、經濟等必修課，我還到陜西師范大學旁聽外國文學、心理學、美學、文學概論等中文系的課。1982年又利用一年休學機會到北京大學蹭古代漢語、美學、老子、莊子哲學等課。不上課時又到北京圖書館（北海）讀尼采全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論》等世界名著，中午吃點帶的干糧，當時只要北京公開展的美術展、音樂會、話劇演出我沒落下過。當時我是以郭沫若為榜樣，他的大田里什么都種，今天看來，郭沫若的大田里有史學園地、甲骨文園地、文學園地、戲劇園地。

第二是博里的“寸”，也就是法度、規則。我體育文藝雖是業余玩玩。但我以專業的態度對待，學習體育文藝里的法定規則。那么學習其他學科也是這樣，按照這個學科的法定規則去學習。如，我在學美學時，由于我是旁聽生，老師并沒有要求我審美活動的實踐，但我只要有剛上市的電影，我必須去看，有的看兩三遍，如，英國電影《紅菱艷》、法國電影《基督山伯爵》、墨西哥電影《葉塞尼亞》、美國電影《亂世佳人》、日本電影《望鄉》等等。還在學校搞音樂欣賞講座，自己居然進了十三講。我在學心理學時，自己找了四歲到十四歲年齡的二十個孩子，每天下午帶他們體育鍛煉做各種游戲，研究孩子的行為和心理反應。

第三是博里的“十”，十不管東西南北伸向多遠，一定要回到交匯的中心，這就是打通。我在中央音樂學院和其他大學開過二十八門課，學科涉及：中國古典哲學、創意經濟學、藝術醫療學、音樂傳媒學、漢字基因學、性學、夢學、專業音樂教育學、人像攝影、新聞采訪學、文學、體育學等，我沒把它們當成分散的學科，而是一部整體的人學。這些所有的學科都是人學在某一方面展開，讓所有的學科都到這十字的交匯點：人學。

博雅，中國古代就有，指的是學識淵博，品行端正。《后漢書·杜林傳》里有“博雅多通”。《明史·李默傳》里有：“默博雅有才辨，以氣自豪”。博雅還指文章內容豐富、文辭優美。劉勰的《文心雕龍·雜文》里有：“崔骃《七依》，入博雅之巧。”

單獨的博就很難，雅那更是極少數，博雅加一塊，那是難上加難。要不然李漁在《閑情偶寄·詞曲》里調侃裝博雅的文人：“借典核心明博雅，假脂粉以見風姿，取現成以免思索。”

魯迅在《朝花夕拾·后記》里也提到過偽博雅者：“不知海內博雅君子，以為如何？”

博雅正因為是金字塔的塔尖，所以是很多大師追求的目標。就像珠穆朗瑪峰，只有少數人能登頂，所以，博雅永遠是少數人中的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