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篇訂補《漢語大詞典》九則

陶 浩，熊貴娟

（1.西南大學漢語言文獻研究所，重慶 北碚 400715；2.四川省馬嶺中學，四川 瀘州 646400）

以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篇訂補《漢語大詞典》九則

陶 浩1，2，熊貴娟2

（1.西南大學漢語言文獻研究所，重慶 北碚 400715；2.四川省馬嶺中學，四川 瀘州 646400）

馬王堆漢墓帛書《陰陽五行》甲乙篇是漢代重要的數術文獻之一，這批材料的內容與外形（文字）產生時期相同或接近，且口語性強，真實度高，具有極強的使用價值。筆者從增補詞條、增補義項、書證訂補方面列舉了九例來訂補《漢語大詞典》。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訂補；《漢語大詞典》

馬王堆漢墓帛書《陰陽五行》甲乙篇是漢代非常重要的方術文獻之一。它的內容涵蓋軍事、婚嫁、移徙、祭祀等古代日占者占驗時日吉兇決定舉事宜忌的相關記載，具有極強的使用性。這批出土文獻是漢代之前的材料，口語性強，真實度高，能夠生動地反映漢代前漢語詞匯的面貌與運用情況。《漢語大詞典》是我國歷史上最大型、收詞最全的漢語文辭書之一，但再優秀的著作也會限于時代環境、編撰條件等因素出現諸多問題。筆者在研究《漢語大詞典》時發現其內容存在釋義不全，或詞條失收，或書證滯后，或闕無書證等問題[1]。故筆者從增補詞條、增補義項、書證訂補方面舉九例加以闡述。

一、增補詞條

增補詞條，即增補原失收的詞條[2]。

1.長室：指管理或主持家務的人。

《漢語大詞典·長部》“長”字下無“長室”詞條，當補。“長室”一詞在傳世文獻里出現頻率較低，至宋代方有用例。《太平廣記·崔無隱》：“前為走尸逐汝者，長室也。為人殺于井中同處者，汝側室也。”在這句話里“長室”在文中指正妻，即為古代的“正室”或“適（嫡）室”，但分析《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天一》篇文例，“長室”與“枳（支）子”一詞對應，并非為正妻之子，此用例不合適。在封建宗法制中，嫡長子被認為是繼承始祖功業的，稱為“宗子”，其余的兒子則為“支子”。劉樂賢認為，其構成原理可能與“正室”相似，并將其理解為“宗子”或“適（嫡）子”。又“張（長）室”可能與“當室”一樣是指管理或主持家事的人，其包含的應有之義當與“當室”“宗子”“適（嫡）子”或“門子”等等同①。筆者在《九店楚簡》里還可以提供三條例證，可能與“張（長）室”相關，即：

《九店楚簡·叢辰》36號簡：“倀（長）子吉，幽（幼）子者不吉。”

《九店楚簡·五子、五卯和五亥日禁忌》38號簡下：“亓（其）身，倀（長）子受亓咎。”

《九店楚簡·相宅》46號簡：“盍（蓋）西北之遇（寓），芒（亡）倀（長）子。”

這三個例句中，“倀（長）子”可能為“張（長）子”，也就是“張（長）室”之意。從字形來看，“倀”在《九店楚簡》56號簡中分別寫作“”“”“”。除了第一字較難辨識，該部件的“亻”疑為“弓”的筆誤。徐在國認為楚系文字“張”或作“②”，所從的部件“弓”像“人”形。西周時期的金文“弭”字作“”，其部件“（弓）”亦與“人”這個構件相似③。從文意來講，這第一例表述的是占辭“禾日”對“倀（長）子”吉利，對“幽（幼）子”不吉利。第二例論述的是六十花甲中的“五子”日中“倀（長）子”會遇到災患或犯過錯。第三例敘述的是建造房屋朝向西北時，會對“倀（長）子”造成致命的傷害。九店楚簡是戰國晚期的文獻，而馬王堆漢墓帛書是西漢初期的文獻。兩者相差不過五十年，且同處于楚地。不排除帛書的數術與九店楚簡內容相似的可能，更不能排除其數術思維與思想的相近或相同。由此，出現在第一例的“倀（長）子”與“幽（幼）子”同《帛書·陰陽五行甲篇·天一》篇的文例“張（長）室”與“枳（支）子”指稱是相當的。綜上，“倀（長）子”有可能是“張（長）室”。雖然目前尚未有充足的材料證明“倀（長）子”就是“張（長）室”。“張（長）室”即表示管理或主持家務的人，筆者認為這樣的理解是可信的。在這里把“長室”擬收入《漢語大詞典》以供參考，其在出土文獻方面例證如下：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天一》：“徙者，張(長)室死，二□年死，不□上□人死。”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天一》：“取(娶)婦□三年婦出，張(長)室死，婦死者三人。”

2.上朔：即上朔日。用干支表示占卜不吉之日。據《黃歷》，此日不宜嫁娶、宴會、出遠門、做官等。

《漢語大詞典·一部》“上”字下無“上朔”詞條，當補。上，在這里表示時間或秩序在前，如《詩·鄭風·大叔于田》：“兩服上襄。”王引之《經義述聞·毛詩上》曰：“古者上，與前同義。”朔，初始或者結束之意，如《廣雅·釋詁上》：“朔，始也。”《禮記·禮運》：“后圣有作，然后修火之利，范金合土……皆從其朔。”鄭玄注：“朔，亦初也。”又《尚書》：“平在朔易。”孔穎達正義：“朔，盡也。”根據陳炫瑋《也談馬王堆〈刑德〉甲本“十一年十二月己亥上朔”問題》亦知“上朔”即為“上朔日”，而《堪與經》曰：“上朔日忌宴會、嫁娶、遠行、上官。”理由是《協紀辨方書》載：“上朔日為不吉者，惡其陰陽與德俱盡也。陽盡于亥，陰盡于巳，干盡于十。”綜上，“上朔”可解釋為表示不吉利的一天，且馬王堆漢墓帛書及傳世文獻皆可為例證。

簡帛材料：

《馬王堆帛書·刑德甲篇·刑德解說》：“十一年十二月己亥上朔，（刑）、德以其庚子并居西宮。”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上朔》：“上朔：癸巳、甲午、乙未、丙申、丁酉、戊戌。”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上朔》：“上朔：乙巳、丙午、丁未、戊申、己酉、庚戌。”

傳世文獻材料：

《論衡·辨祟篇》：“血忌下殺牲，屠肆不多禍；上朔不會眾，沽舍不觸殃。涂上之暴尸，未必出以往亡；室中之殯柩，未必還以歸忌。”

《宋書·符瑞志中》：“鳳凰者，仁鳥也……晨鳴曰發明，晝鳴曰上朔，夕鳴曰歸昌，昏鳴曰固常，夜鳴曰保長。 ”

二、增補義項

增補義項指增補該詞條原失收的義項。

1.季子：排行最小的兒子或女兒。

《漢語大詞典·子部》“季子”詞條下有兩個義項：“①指春秋時吳季札，亦借指情誼生死不渝者。”“②指戰國時洛陽人蘇秦，后借指窮困者或先窮后通者。”[4]無“排行最小的兒子或女兒”之意，當補。

從引文可知，“季子”是指人名。但從字義上，《詩·魏風·陟岵》中有“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無寐’”。毛傳：“季，少子也。”《左傳·隱公元年》：“惠公元妃孟子 。”孔穎達疏：“孟仲叔季，兄弟姊妹長幼之別字也。”“子”，兼指兒女，《儀禮·喪服》：“故子生三月，則父名之，死則哭之。”鄭玄注：“凡言子者，可以兼男女。”再結合馬王堆帛書中“張(長)子”“中子”“季子”的排序，“季子”，我們可以理解為“排行最小的兒子或女兒”。

“季子”一詞表示排行最小的兒子或女兒。該義在傳世文獻中不多見，但在馬王堆漢墓帛書中多有用例，屬于古漢語常用義。馬王堆漢墓帛書作為出土文獻具有客觀真實性，為反映詞語的使用面貌當增收義項。茲舉文獻用例如下：

2.大音：神煞名。主司雷聲的神煞。

《漢語大詞典·大部》“大音”詞條下只有一個義項：“意謂至大之音則不辨宮商，猶如無聲。后以‘大音’指美妙的樂音。”無指“神煞名。主司雷聲的神煞。”義項，當補。《老子》曰：“大音希聲，大器晚成。”李賢注曰：“聲震宇內謂之大音，其動有時，故希聲也。”在這里“聲震宇內”指的是聲響在天地間震響。在古代人們能經常遇到如此大的聲音，除了雷電聲應該就沒有別的了。在馬王堆漢墓帛書里“大音”總是和“豐隆”“風伯”“雷公”“雨師”等并列表示雷聲、云、風、閃電、雨五種現象的神煞④。

《馬王堆帛書·刑德甲篇·刑德解說》：“凡以風占軍吏之事：子、午，（刑）德，將軍；丑、未，豐隆，司空；寅、甲，風柏（伯），矦（候）；卯、酉，大音尉；辰、戌，靁（雷）公，司馬；巳、亥，雨師，冢子。”

《馬王堆帛書·刑德甲篇·刑德解說》：“豐隆發氣，至大音不雨，司空起土攻（功），雨吉。”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乙篇·刑德小游圖》：“中央正宮：【戊子(刑)德、己丑豐降(隆)、庚寅風柏(伯)、辛卯大】音、【壬辰雷】公、【癸巳雨】師 。 ”

三、書證訂補

書證訂補指的是所收詞條無文獻材料例證，現把其訂補出來。

1.房：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

《漢語大詞典·戶部》“房”：“?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首列書證為《宋書·天文志一》，書證遲后，早在馬王堆漢墓帛書就見此用法，這是目前所見最早用例，故書證當訂補。茲舉文獻用例如下：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祭（一）》：“【房、張去(虛)、矛(昴)】、去(虛)張、房、張去(虛)、〖矛(昴)〗、去(虛)張、房、張去(虛)、矛(昴)、去(虛)張。大錯、淦(咸)池所居星，以祭二歲或死。”

《帛書·陰陽五行甲篇·祭（一）》：“至(氐)房心、去(虛)危熒(營)室、【必(畢)此(觜)觿】參、【翼軫東井】。□”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諸神吉兇（一）》：“□□乙、己、癸；吉星角、埂(亢)、(氐)、房、心、緊(牽)牛、須女、斗□□□(七星)、張、翼。□”

2.營室：星名。即室宿，二十八宿之一[5]。

《漢語大詞典·火部》“營室”：“①星名。即室宿，二十八宿之一。”所引書證依次為《周禮·考工記·辀人》、唐·楊炯《少室山少姨廟碑》、清·姚鼐《祭張少詹敞文》，書證時間跨度較大。馬王堆漢墓帛書和傳世文獻有其例，可據此補書證之流[5]。茲舉文獻用例如下：

《馬王堆帛書·五星占》：“營室聶（攝）提挌（格）始昌，歲星所久處者有卿（慶）。”

《馬王堆帛書·五星占》：“【□□】營（熒）或（惑），于營室、角、畢、箕。 ”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祭（一）》：“【此(觜)觿、矛(昴)、婁】、熒(營)室、去(虛)、緊(牽)牛、〖尾〗、房、埂(亢)、翼、(七星)、與(輿)鬼。”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祭（一）》：“【心、尾、至(氐)、張、翼】、酉(柳)、〖必(畢)〗、此(觜)觿、(胃)、危、熒(營)室、須女。”

《后漢書·天文志》：“十五年正月丁未，彗星見昴，稍西北行入營室，犯離宮。”

3.虛：星宿名。北方玄武七宿之一，居中間。古人據其運行的情況，以考正仲秋的節氣。

《漢語大詞典·虍部》“虛”：“?星宿名。北方玄武七宿之一，居中間。古人據其運行的情況，以考正仲秋的節氣。”所引書證依次為《書·堯典》《晏子春秋·諫上二一》，后世書證尚欠缺[6]。馬王堆漢墓帛書和傳世文獻有其例，可據此補書證之流。茲舉文獻用例如下：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祭（一）》：“【此(觜)觿、矛(昴)、婁】、熒(營)室、去(虛)、緊(牽)牛、〖尾〗、房、埂(亢)、翼、(七星)、與(輿)鬼。軺美，以祭一歲有大咎。”

按：“去”表“離去”之義時，在上古屬溪母漁部；“虛”表“大丘”義時，在上古也屬溪母漁部。再根據以上簡帛材料，“去”與“虛”可同音通假。

《齊民要術·種谷》：“虛中即種宿麥，昴星中則收斂蓄積，伐薪木。”

4.昴：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

《漢語大詞典·日部》“昴”：“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所引書證依次為《書·堯典》、晉·陶潛《雜詩》之九、《新唐書·西域傳上·龜茲》，書證時間跨度比較大。馬王堆漢墓帛書和傳世文獻有其例，可據此訂補書證。茲舉文獻用例如下：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諸神吉兇（一）》：“五祀吉日□□角、(氐)。□□矛(昴)、畢。”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諸神吉兇（一）》：“雨帀(師)吉日□□□矛(昴)、畢有得，以寅祈雨帀(師)得雨。 ”

按：“去”“虛”在上古同屬幽母明部。再根據以上簡帛材料，二字可同音通假。

《金史·宣宗紀中》：“（興定元年八月）木星晝見于昴，六十有七日乃伏。”

《明史·志第七》：“新法上考堯元年甲辰歲，夏至午中日在柳宿十二度左右，冬至午中日在女宿十度左右，心昴昏中，各去午正不逾半次，與承天、一行二家之說合，而與舊歷不同，二也。”

5.奎：奎宿。

《漢語大詞典·大部》“昴”：②奎宿。所引書證依次為《逸周書·月令》、唐·楊炯《渾天賦》、元·李冶《敬齋古今黈·卷三》，書證時間跨度比較大。馬王堆漢墓帛書有其例，可據此補書證。茲舉文獻用例如下：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祭（一）》：“【斗】、緊(牽)【牛】、須【女】、角、埂(亢)、至(氐)、〖東井〗、與(輿)鬼、酉(柳)、(奎)、婁、(胃)。 ”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祭（一）》：“壬斗、甲角、丙東井、庚(奎)。□通□”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諸神吉兇（一）》：“□□熒(營)室、(奎)、婁、□□”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諸神吉兇（二）》：“□□，丙午在(奎)，丁丑、巳、癸、辛未，角□□□□□”

《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雜占之七》：“埂(亢)、至(氐)。癸巳才(在)(奎)、熒(營)【室】□月才(在)斗、【緊(牽)牛】、須女、(胃)□”

四、結語

以上僅舉馬王堆漢墓帛書《陰陽五行》甲乙篇九例說明出土文獻語言材料從增補詞條、增補義項、書證訂補方面對《漢語大詞典》進行訂補的情況。我們可以從出土文獻看到簡帛文字對完善我國大型辭書的價值[7]。

注釋：

①見劉樂賢《馬王堆漢墓帛書〈式法〉“張（長）室”補釋》，《湖南省博物館館刊》，2010年第七輯。

③見李學勤《字源》，天津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一版，第1123頁。

④見裘錫圭《長沙馬王堆漢墓帛書集成五》，中華書局2014年6月第一版，第20-23頁。

[1]周艷濤.居延簡詞語與《漢語大詞典》訂補研究 [D].重慶：西南大學，2015.

[2]張顯成.論中醫文獻對語文辭書編纂的價值[J].漢語史研究集刊，1998（1）:132-159.

[3]裘錫圭.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五）[M].北京：中華書局，2014.

[4]羅竹鳳.漢語大詞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6.

[5]侯建科.馬王堆帛書天文文獻辭書學價值述略[J].重慶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3）:64-67.

[6]王明明.《漢語大詞典》補正研究——以秦簡為主要材料[D].重慶：西南大學，2015.

[7]張顯成.簡帛文獻學通論[M].北京：中華書局，2006.

責任編輯：穆 剛

Using the The Theory of Yin-Yang and Five Elements in Silk Books from Mawangdui to Supplement the Nine Cases in Han Yu Da Ci Dian

TAO Hao1,2,XIONG Guijuan2
(1.Institute of Chinese Literature,Southwest University,Beibei Chongqing 400715,China; 2.Maling Middle School,Luzhou Sichuan 646400,China)

The Theory of Yin-Yang and Five Elements in the silk books from Mawangdui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divinatory documents in the Han Dynasty.This batch of materials(text)has the same or similar production period between the content and appearance,with strong oral language,reliable truth and wide usability.The author tries to supplement the Han Yu Da Ci Dian with nine cases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increasing new entries,explanations and eviden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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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31

A

1673-8004（2017）01-0055-05

10.19493/j.cnki.issn1673－8004.2017.01.010

2016-09-13

陶浩（1988— ），男，苗族，四川瀘州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古代漢語詞匯方面的研究；熊貴娟（1992— ），女，苗族，四川瀘州人，中小學二級教師，主要從事現當代文學方面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