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以安人

何成鋼

近代以前，中華文明是諸文明中唯一與西方文明未曾有大規模交集的自體系。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上海金融中心不僅大大領先于北京、天津等國內各大金融中心，而且領先于東京、孟買、新加坡等亞洲金融中心，是僅次于紐約、倫敦的“遠東金融中心”。

回望金融奇跡中的文化密碼

馬克思在《經濟學哲學手稿導言》中有一句精彩之言：“人體解剖是猴體解剖的鑰匙。”只有深刻地把握時代精神，才能準確地了解歷史。

中國近代金融奇跡的背后蘊藏著豐富的文化密碼。中國經歷了孔夫子傳統、毛澤東傳統和鄧小平傳統，是同一個中國歷史文明的“連續統”語境。中國金融發展必須融合中外古今的優秀價值，超越國際金融舊秩序、舊文化，構建一種包容和諧的文化，這是當代中國金融人肩負的重要使命。

中國近代金融家大都經歷豐富，學貫中西，處于“多棲”狀態，為商、為官、為學都很在行，令人佩服。銀行界約半數銀行家有海外留洋經歷，且在留洋之前通過私塾、家學等途徑，打下了堅實的國學根底。吳鼎昌曾任實業部部長、貴州省政府主席、總統府秘書長等職，還是“大公報”的創辦人。張嘉璈官至鐵道部部長、交通部部長和中央銀行總裁，被譽為“中國的摩根”，同時著有《中國通貨膨脹史》等著述，在理論上也同樣出色。葉恭綽做過交通部部長、孫中山大本營財務總長，也是大名鼎鼎的清華國學院和北大國學館的創始人。他說：“我這個人個性是矛盾而相容的，一方面在討論工業上技術問題，同時也可以談談宗教哲學；一方面研究一個公司要怎樣組織，同時又會想到音樂、書畫上的問題。這大概多少有點道德、哲學上的修養之故。”。陳光甫畢業于美國頂級的沃頓商學院，認為他一生事業是“三大杰作”，其中包括創辦頗具特色的海光西方思想文化圖書館?，F代銀行家的知識結構和道德情懷令人感佩，值得當代銀行家虛心學習。

銀行管理體系的架構包括工具、制度、精神三個不同的層面，在技術、方法等工具層面實施“拿來主義”并不難，精神層面的問題很難靠全盤西化來解決。金融管理可以分為手的層次、腦的層次和心的層次。手的層次是管理最基本的層次，涉及具體的操作技能，工具只是對手的延伸和擴展而已；腦的層次是管理的中間層次，涉及人的思維判斷能力和決策能力，電腦只是對人腦的模擬和延伸而已；心的層次是管理的最高層次，這就意味著在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之間，需要心靈的共鳴與情感的溝通。而心的管理很難脫離歷史經驗及群體的人文背景。一個人如果缺乏深厚的人文素養，就不可能成為優秀的管理者，更不可能成為銀行家。汲取中外傳統文化中的精髓，有助于走出金融危機怪圈，幫助改善金融管理活動，促進我國金融業的健康發展。

樹立管控信用與風險的誠信文化觀

各金融機構因其性質、功能、經營條件和市場定位等不同，其核心價值取向、行為制度和觀念約束會有一定差異。但它們同屬金融業，有一點相同：最主要的特點都是經營信用和風險。

馬克思說：“銀行制度是宗教的道德的制度，銀行家的話比牧師的話更重要?！便y行業是經營信用的行業，須臾離不開“誠信”，誠信是維護金融信用和防范金融風險的根本理念和操守。金融人不僅要講誠信，而且要超越康德的絕對誠信教義，汲取“惟義是從”傳統智慧，心懷天下，當前要反思自己的營銷文化，立足于為客戶提供最佳體驗和創造價值。銀行業是一個“做百年老店”的行業，不允許短期套利的資本進入銀行業，要跳出一味給經營層下死任務的怪圈，改變急功近利的惡習。

樹立經濟性和倫理性相統一的社會責任觀

經濟利益性是市場經濟的原則之一，金融活動也不例外，但不能“唯利益是從”。對企業競爭模式和牟利的思想需要區分與反思。

1980年，弗雷德教授提出“股東價值”概念，使管理層經常會下一系列結構重組的重藥，以獲得立竿見影的效果，高層管理者的報酬水平激增，與其他較低層級之間收入差距越來越大。股東價值論正是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根源的核心。

德魯克早在1954年出版的著作《管理的實踐》中指出，“企業的目的是讓顧客滿意”。顧客價值是企業高管應當遵循的唯一指南，而且股東等利益相關者由此得到的價值將更高?，F代金融文化應使金融活動在經濟利益和社會責任方面得到恰當平衡。

樹立傳承與創新相統一的包容歷史觀

柯林斯與波拉斯的著作《基業長青》指出，公司的愿景建立在以往經驗和教訓的基礎上。核心價值觀越具有傳統積淀，企業活動平臺越穩固，交流的效率就越高，企業就越穩定。

北伐成功之前，是錢莊票號和外國銀行“二分天下”的“黃金時代”。北伐戰爭后，是國有、外資、民營“三分天下”的“白銀時代”。中國近代銀行注重人倫、道德教化、群體意識，把管理過程中的主體道德素養置于首位，在金融市場上成功構建了“三分天下”的格局，頗具當下借鑒意義。比如，推進上海國際金融中心建設，應適時地嘗試設立民營銀行，以形成廣覆蓋、差異化、高效率的銀行業機構體系。

西點軍校前校長戴維·亨通中將曾說“批判思維”是該校引以為豪的價值觀。功利主義對創新精神造成直接傷害的方式之一即是放下必要的前瞻性而一味屈從于上司和權威，從根本上不利于團隊的合作。金融要反對脫離實體經濟的過度創新，也要避免為創新而創新的庸俗創新，開放式創新越愈顯示出強大的生命力。IBM于2008年底推出“智慧地球”概念，其中物聯網等概念在中國掀起了熱潮。我們應當關注IBM如何根據開放式創新的觀念，匯集企業內外的大眾智力資源，根據社會需求將相關技術精心打造成產業化概念，進而影響政府和產業界，最終形成全球產業鏈和產業群的全過程。中國金融業不乏優秀的單一創新產品，但整體創新的持續力仍有待于提高。

樹立辯證科學的金融人本觀

構建和諧金融要以人為本，以人為本是科學發展觀的本質與核心。就個體而言，人的全面發展就是要滿足人生存、發展和享受的需要?，F在前兩者強調的較多，而后者則往往被忽視或曲解。

馬克思認為，人的真正的解放是勞動的解放，也就是使勞動真正的成為目的，而不是手段。而當前企業普遍把工作當成手段，不重視快樂工作，人際關系緊張，下崗失業大有人在。作為補償，一些人追求消費以宣泄對勞動的不滿。當代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理論提出了“人的滿足最終在于生產活動而不在于消費活動”的著名命題，對我們構建以人為本的金融文化可謂深重肯綮。

企業民主是社會主義民主的本質特征。羅伯特·道爾指出，凡是其決策會影響人們切身利益的團體都應該服從民主決策的原則。凱伊《公司目標》：德國雇員數量超過2000名的公司必須成立雙層董事會，在高層管理機構或監事會中，也必須一半的席位由工人代表擔任。代表車間工人利益的工會組織，也是德國公司治理的一個強制性要求。在日本，大多數企業對一些雇員實行終身雇傭制，并讓一些高級雇員進入公司董事會中。

資本的邏輯決定其不可能兌現經濟民主，而經濟民主恰恰是國有控股企業的根本要求，也是社會主義民主的本質特征。能力和資源相差太懸殊，不可能有真正的民主。因此，金融企業尤其是國有金融企業不能搞兩極分化，在辦財富銀行中更應關注中間層客戶的財富增長，努力破解國有銀行與市場經濟結合的世界性難題。這是社會主義中國研究金融文化的重要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