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斌
我們的時代飛速進步,人們在享受這個時代為我們帶來方方面面福利的同時,也在不斷質疑時代為我們的生活所帶來的林林總總的弊端。有時候,換一個角度來問自己:我們究竟在質疑什么,在吐槽什么——其實不就是挑戰傳統模式的變革么?其中,知識的碎片化是一個關注率極高的話題。不管是誰,也許都在這個問題上達成了共識:長期接受碎片知識,會讓一個人的思維變得狹隘,難以進行復雜的思考,因而是有害的。
網上有段文字,很好地詮釋了其弊端形成的理由。知識由兩部分組成:接受的事實或觀念,可看成一個個點;連接這些點的線,就是聯系,點和線共同構成的復雜網絡,就是我們的知識結構。事實決定了一個人的知識廣度,聯系決定了其知識深度。有了聯系的能力,如果只知道ABC,也可以根據三者之間的內在邏輯,推導出DE,甚至是F,這個過程就叫做思考。但是,如果不了解這個內在邏輯,即使你知道了ABCDE各個片段,也難于得到F,因為簡單將ABCDE放在一起,只是在擴充事實,而不是增加聯系。
為什么會產生這個變化?也許回顧一下歷史,會有所幫助。在文字還沒有產生的時代,信息是通過語言傳遞的,各種秩序、經驗和智慧只能依靠口口相傳。文字產生后,信息可以被記錄下來,跨越更廣的時空進行傳遞,但仍然非常有限。隨著活字印刷術的使用,文字取代語言,提升到了文化的中心位置,成為最重要的信息載體,大規模圖書的印刷,將前人的智慧凝結到書本之中,成為后人繼續向高處攀登的基礎。現在,信息從書籍上遷移到全球超過50億張的數字屏幕上,包括電視、電影、電腦、平板和手機,甚至是手表,還有正在到來的VR眼鏡。凱文·凱利在《必然》一書中將其定義為屏讀。不知不覺中,屏讀近乎成為大多數人獲取信息最重要的方式,我們對屏讀生活不僅習以為常,而且根本無法離開了。
如果我們理解屏讀只是一種閱讀方式的改變,那就太小看它了。潛移默化中,我們的閱讀文化和對待文字的態度也正在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在這個屏讀時代,每個閱讀者自己也可以是媒體,可以為流動的屏幕添加或修改任何內容,可以是一條微博、一篇斷章取義的文字、一張隨手拍攝的照片、一段一時興起的評論……似乎沒有什么規范和標準,隨手抓來的新聞就可以轉發,這里的真相缺乏權威來源,只是各用戶貢獻的碎片拼接出來的。相應地,閱讀文化中讀者曾經所崇尚的書籍的經典邏輯已不復存在,讀者也逐漸開始無視凝結在書本中的權威,更不可能對其報以敬畏之心。
這時,習慣以書本閱讀為主的老一代,與擁抱這個時代最新科技產品的屏讀者,總是在爆發沖突。老人經常會說:你們天天玩電腦,看手機,多浪費時間呀!有時間看看書、寫寫字,陪我們聊聊天,看看《新聞聯播》不是更好嗎?老人們擔心,年輕人花在閱讀上的時間越來越少,長此以往,閱讀和寫作豈不是要徹底終結?然而,事實告訴我們,這個擔心是多余的。因為屏讀正在引發新的寫作熱潮,人們只是把在紙上寫字搬到了在屏幕上寫字,所有的網頁都需要人來寫作。截止到2015年,互聯網上的頁面總數已超過60萬億,而且該數字每天還在以數十億的速度增長;互聯網用戶每天發布8000萬條博客,5億條段子。隨著屏幕數量的增加,我們日常的寫作/閱讀密度和總量,都比父代祖代曾經的“白天看報紙,晚上看電視”的時代不知道要高多少倍。
也許,你從我的口氣中已經看出,我是樂意看到這樣的時代來臨的,而且還熱切擁抱。這應該歸為如下的原因。從長尾理論來看,傳統意義上的主流知識是一個堅硬的頭部,而現代海量的、零散的、無序的碎片化知識則形成了一條長而細的尾巴,碎片化是受眾追求自我、追求個性的必然結果。這種追求并非是現代特有的人類的創造性,而是在對個性化追求中鍛造出來的。將長尾上的個性化需求累加起來,就會形成比主流知識還要強的創新驅動力。另外,碎片化知識的閱讀,也是充分利用了碎片化時間——而這些時間在曾經的時代,什么也沒有做。
我們在閱讀一些科學家的故事時,總覺得那個時代的人太厲害了。比如,亞里士多德被稱為是百科全書式的科學家,他幾乎對每個學科都做出了貢獻,涉及倫理學、心理學、經濟學、神學、政治學、修辭學、自然科學、教育學、詩歌、風俗和法律;牛頓在力學上提出了牛頓運動定律,在光學上發明了反射望遠鏡和顏色理論,在數學上發展了微積分、證明了廣義二項式定理,在經濟學上提出金本位制度。這樣的例子很多,那真是一個知識全面融合的時代,在他們的心目中,根本就沒有我們現在的語文、數學、科學、藝術、工程、管理、法政、經濟等等各式各樣的分科。
也就是說,很久以來,隨著各分科的不斷專業化,知識的碎片化開始產生,我們甚至將各專業的知識進行提煉,美其名曰系統化。之所以現在對這個問題特別關注,是因為隨著知識大爆炸時代的來臨,我們的專業分科越來越細,各分科的內容越來越多,總體性知識已被解構,一個人要掌握兩門以上的專業知識,已經顯得極為困難,更談不上對世界的整體性理解了。多虧有了信息時代的跟隨,一方面讓我們有機會通過碎片化信息來了解其他學科,另一方面有可能通過更加簡單的方式,重構已被解構的總體性認識。正如網上對“碎片信息”的定義:為了達到易于習得的目的,通常會顯著降低認知成本,最明顯的方式就是將復雜的事物簡單化……碎片化知識通過連續的新鮮內容,不斷刺激你的大腦,讓你始終處于“又知道了新東西”的喜悅中,從而難以自拔。其實,我絲毫沒有看出這有什么不好。如果我們都是通過“知道新東西”的喜悅和刺激來了解其他學科,重構我們個性化的知識體系,何樂而不為呢?
誠然,長期接受碎片信息,有可能弱化對復雜事物的思考能力。為了杜絕這種情況的發生,我們在學習中,應該將被動推送的碎片化知識,主動選擇并縫合到我們自己的知識體系中,擴展自己的知識網絡,并逐漸成為我們思維的一部分。學習知識應該為自己所用,而不是讓自己去遷就知識。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充分利用海量知識,追求更高層次的個性化,提高并發揮我們認知世界的獨特魅力。
(作者為復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