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道華

根據中國人民銀行2016年第四季度貨幣政策報告,在2016年年末,基礎貨幣同比增長10.2%,增速較前一季度快7.8個百分點,為2013年第三季度以來之最。中國是轉型中的新興市場經濟體,由銀行體系主導,同時資本賬戶尚未完全開放,基礎貨幣在經歷了2015年第三季度至2016年第二季度的持續下跌后恢復增長,而且是在資金外流、人民幣貶值壓力下較為有力的增長,顯示出基礎貨幣的創造、市場流動性的供給有了與之前不同的形式。
自2005年“811”匯改至2014年年中,中國經歷了長時間和大規模的資金流入,即使在美國次貸危機、金融海嘯乃至后來的歐債危機中依然如此,部分是受中國經濟高增長的吸引,部分是資金避險的選擇,部分則是發達經濟體量化寬松釋出的資金流入。2014年年底與2005年年底相比,中國的外匯儲備增加了逾3萬億美元,源于在資本賬戶尚未完全開放、人民幣匯率也非自由浮動的情況下,為紓緩人民幣升值壓力,人民銀行買入外匯,釋出人民幣,外匯占款便成為基礎貨幣生成的主力。
在人民銀行資產負債表的負債方,貨幣發行和其他存款性公司存款加總就是基礎貨幣,后者是銀行存放在央行的存款準備金,包括法定和超額準備金。為應對資金流入、外匯占款大幅增加而可能造成的流動性泛濫和通脹、資產泡沫等潛在問題,央行的做法是調升存款準備金率或發行央行票據進行對沖。在統計口徑方面,存款準備金是基礎貨幣的一部分,央行票據則不是,那么央行主要選取何種措施會影響基礎貨幣規模?在操作層面,調升存款準備金率相對簡單,屬于永久性措施,發行央行票據則可能需要不斷滾動展期,而成本則比前者相對為低。
2008年是2005年“811”匯改以來因為資金流入而導致的基礎貨幣增長最快的年份,在年中時基礎貨幣的同比升幅高達40%,當時人民銀行為防止流動性泛濫,從2006年下半年開始直至2008年年中持續調升存款準備金率,大型銀行的法定準備金率從7.5%最終調升至17.5%。同時,截至2008年年中,央票的余額亦高達4.2萬億元人民幣,可見鎖定流動性和對沖的壓力之大。同樣的情況在2010年和2011年全球經濟復蘇的前兩年再現。2011年第三季度基礎貨幣的同比升幅達到32.8%,主要原因也是從2010年年初至2011年年中,大型銀行的法定存款準備金率從15.5%被調升至21.5%,而當時央票的余額則降至1.9萬億元人民幣,顯示調控的方法趨于多元化。
其后直至2014年年中,資金依然整體呈流入,其步伐時快時慢,加上基數已高,其增幅亦告放緩。在2011年年底至2012年年中,分別因應外圍、春節季節性需求和國內經濟運行情況,人民銀行先后3次降準,大型銀行的法定存款儲備金率從21.5%降至20%,基礎貨幣的同比增幅遂從逾三成降至一成多一點。后至2014年年中資金開始持續外流,人民幣持續承受貶值壓力,基礎貨幣的同比增幅降至單位數字。
基礎貨幣同比開始錄得跌幅始于2015年第三季度,共持續了四個季度,主因是人民銀行從2015年第一季度起至2016年第一季度五次調降法定存款準備金率,大型銀行的存款準備金率從20%降至17%。降準后,實時的變化是法定存款準備金會轉化為超額儲備金,基礎貨幣的結構發生變化,其總量不變,只有在銀行把降準后釋放的資金用于信貸,存放于央行的準備金減少,才會導致基礎貨幣最終錄得收縮和同比下跌。降準期間,超額準備金率一直在2%左右窄幅徘徊,并沒有相應增加,而準備金總額減少了1.5萬億元人民幣,導致基礎貨幣最終減少了1.2萬億元人民幣,同比呈現收縮。
特別是自2016年下半年開始,基礎貨幣同比止跌回升,到年末升幅重上雙位數字,盡管其間資金外流、人民幣貶值情況依舊,存款準備金率亦一直維持不變,那么基礎貨幣重新恢復增長就是人民銀行投放基礎貨幣、向市場提供流動性有了與以往不同的方式。
方式之一是以逆回購為主(輔以SLO)的公開市場操作,操作的頻率從原來每周兩次提高到每日一次;期限從原來的7天增加了14天和28天檔期;中標利率在2016年全年維持穩定,后在2017年2月3日因應市場情況各檔期中標利率皆調升10bp。2016年全年來統計,逆回購操作共達24.8萬億元人民幣,年末的余額為1.3萬億元人民幣。
方式之二是常備借貸便利(SLF),期限從原來的隔夜和7天增加了1個月檔期;利率在2016年全年維持穩定,后在2017年2月3日各檔期利率皆調升10bp至35bp不等。2016年全年來統計,SLF操作共有7122億元人民幣,年末的余額為1290億元人民幣,顯示SLF主要服務中小型金融機構臨時的流動性需求。
方式之三是中期借貸便利(MLF),期限從原來的6個月為主擴展至包括3個月和1年期在內;利率在2016年初曾兩次下調,以服務降低社會融資成本為目標,后在2017年1月末把6個月和1年期利率各調升10bp。2016年全年來計,MLF操作共達55235億元人民幣,年末的余額為34573億元人民幣,較年初余額增加了27915億元人民幣,顯示MLF已成為提供中期流動性的重要渠道。最后,在2017年1月,為應對春節的季節性現金需求,人民銀行還創造了臨時流動性便利(TLF)。所有這些操作(連同抵押補充貸款)在資金外流的情況下直接增加了基礎貨幣總量,刺激其止跌回升。
據此,在現有匯率形成機制和資本賬戶開放度下,在資金流入周期,外匯占款令基礎貨幣被動生成,期間人民銀行的貨幣政策操作在數量方面主要是逆周期的,以鎖住流動性和對沖為主,在價格(利率)方面則受到一定的掣肘。到了資金跨境流動大致平衡或流出周期,貨幣政策操作在數量方面才重拾主動,人民銀行可以較為有效地控制基礎貨幣和流動性的數量及其增幅,在價格(利率)方面的掣肘依然存在。這所揭示的正是不可能三角理論(Impossible Trinity)所提出的挑戰,即一個經濟體在固定匯率、資金自由流動以及獨立貨幣政策當中只能三選其二,而不可能三者皆選。具體到中國,主要是增加了獨立的貨幣政策要面對的挑戰,在數量型目標上如此,在價格型目標上更是如此。
(作者為中銀香港高級經濟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