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柯敏



不畫沒事
畫畫這件事,真是沒事找事。不像今天的孩子,從小就“被藝術”了,爸媽花錢送你、逼你去熱愛藝術,高中文化成績不好了,又無奈地選擇考藝術類院校,這是屬于沒辦法的事。我小時候就不是這個情況,大人們有自己的事,我沒事做了,所以沒事找事地玩上了美術,不畫就沒事,一畫就事來了,幾十年光陰總有事。
首先,不是件輕松的事,只是沉重艱辛被你的熱愛執著所化解,不知不覺、心甘情愿罷了。美術的政治教化、宗教教化功能是客觀存在的,作用多大先不說,這種不輕松,有經歷的人更能體會。其他的不輕松,就不一一列舉了,圈內人都知道。
畫畫也還是件輕松的事,如果你在外面混得不好,在家里受老婆的氣,一到了畫面上還是可以純爺們一個,自己說了算,俗的、雅的、憤的、哲的怎么玩都沒人管你。畫累了約個三五畫友,茶桌上海聊一通,一頓亂侃。周末自駕游鄉下,寫生拍照吃農家飯,確實好玩。其他方面的輕松愉悅,圈內人也知道。
畫畫還是個矛盾的事,都知道人一輩子能干自己喜歡的事并將其作為職業,并以此能養家糊口、富足小康是件很幸福的事,以此為目標的話就來事了,能達到這個標準的還真不多,所以要把這個標準提升為境界了,因為想要達到這個境界,必然滋生出無數的事:一是你的學術水準要過得去,通俗點講就是要畫得好;二是有相應的平臺并配以頭銜或有一個收入穩定、專業對口的工作;三是有一定的市場;還有四是、五是……每個環節你恐怕都要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有人其樂無窮,有人煩惱無窮,所以說“不畫沒事”嘛。
情人眼里
畫風景寫生的朋友經常相互傳遞哪個地方好寫生的信息,于是蜂擁而至,于是“西施”就在眼前,于是集體“發情”,奮力把“西施”摟進畫面,晚上回到賓館,各自興奮地把作品一字排開,品頭論足,“西施”在畫家的眼里已成了百變女郎,這是好事,是我們常掛在嘴上說畫面風格拉得開的境界,也是俗語“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涵義。面對風景,寫生者都會有一個自主選擇,尺度的兩端是主觀與客觀,往哪邊靠多點都不是問題,再客觀的作品中也有主觀的處理,再主觀的作品中也有客觀的元素。主客觀都自始至終參與了你的寫生活動。所以討論主客觀中度的問題沒有意義。認識在于繪畫語言的“技能化”、“操作化”習氣,與“空談化”、“觀念化”的傾向在當下是互為補充的。前者撈取一些表面樣式,梳理成操作方法、歸納出甲乙丙丁的程序,回避開精神層面的難題,“落實”為形而下的手頭能力與直觀視覺把握。后者輕視藝術創作中眼和手的作用,片面強調理念想法,甚至把精神生活中的觀念因素孤立起來……(戴士和語)。出門寫生真還不是踏青般的旅游,要把握好這個度那個度還真不容易,只是說“西施”肯定是美的,要爭取達到情景交融那才是杰作。
上門功夫
做“上門功夫”在我們家鄉是指請工匠來家里做事,或木工,或泥工,或電工什么的,他們都靠各自的手藝營生。畫家有點不同,想的東西多些,技術技巧要掌握,藝術觀念要提升,還要左顧右盼找市場,這樣一來虛偽的可能性也就大一些,不像工匠那么直白簡單,一個工多少錢把事做好了,給錢走人。畫家就復雜一些。觀念重要啊,這是作品的靈魂,是格調的體現,是學術超越的標志;技術也重要啊,這是進入美術江湖的基礎、藝術表達的支撐、傳達觀念的手段;市場當然更重要嘍,沒有它讓畫家喝西北風呀。有趣的是我們的畫家觀念見長的喜歡自貼功底扎實的標簽,技術見長的喜歡拼湊延伸強加作品的觀念,市場好的更加是兩頂帽子一起戴,所以就有了虛偽、矯情的畫壇形態。
“套路”之套
“套路”與“風格”是兩碼子事,只是有關聯而已。“套路”是個人作畫的習慣,是題材選擇、作畫程序、構圖、色彩等藝術本體方面的一個慣性。而“風格”是藝術家長期藝術創作中自然形成的藝術現象,與藝術家的生活閱歷、思想、性格、審美趣味、藝術才能、文化修養密切相關,風格通過作品的內容與形式的統一而表現出來,不是一成不變的,因為任何的個人風格都與時代風格和社會思潮脫不了干系。形成獨特的個人風格是非常不容易的,在中國無數的畫家中歸納出若干組“千人一面”倒是不難的事。
至于“套路”,作為個人作畫模式倒也無可厚非,但王琨先生有一段話可供“套中和沒被套中的人琢磨”。他說:什么是“偽”作,畫畫的心里都清楚,就是不用心靈用“套路”作畫,用已被社會承認的某種“風格”重復自己,貌似真情,實則裝腔作勢……用“自己的”樣式替代生活中鮮活生動的感知,畫家一旦形成“套路”,畫筆必然遠離心靈,“藝術”就變成了“畫術”,作品就成了空殼,也就自然失去了應有的價值。這大概也是一些優秀畫家藝術壽命短暫的癥結所在吧!
“套路”畫家在我們身邊是不少的,猶如復印機般源源不斷地生產批量的“套畫”,何時解套,重新激活新的生命力,也只能靠“套中人”自己了。
胸無成竹
“胸無成竹”無疑是相對“胸有成竹”而言的。我起步學畫時相繼接觸的都是國畫,版畫、水粉、漫畫、連環畫、宣傳畫……最終落在油畫上恐怕也是必然,外在原因是上世紀80年代受軍旅畫家雷坦先生的鼓勵,他認為我色彩感覺不錯,還是定格畫油畫合適,內在原因是我覺得油畫的材料本質自由度較大,程序上可控性較強,符合我“胸無成竹”的繪畫習慣。“胸無成竹”用長沙方言來理解那叫“冒底岸”,就是沒底的意思。但我認為繪畫過程不是工藝流程,不是中藥配方,它既有精神上的跌宕起伏,又有誤打誤撞的偶得趣味,也充滿了娛樂游戲精神,是主動精神貫穿始終的。在畫面上臨時找“成竹”,“成竹”找到了,作品也就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