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紅梅
法律要求公司是公司,股東是股東,兩者必須涇渭分明,不容混淆。如果股東披著公司的面紗,將自己的行為與公司行為糾葛在一起分不清,“形似神非”的公司就會面臨被揭開面紗的風險,由股東承擔公司相應的法律責任
2017年伊始,上市公司監管的腳步匆匆而來,證券交易所的處分決定和證監會的行政處罰書也如期而至,被采取監管措施和行政處罰的對象中不乏公司股東,如果再向前追溯,可以看出,上市公司股東、控股股東被處分、處罰并不罕見。而在2016年眾人矚目的萬科公司治理案例中,抹去輿論加在紛爭各方身上的感情色彩,就會發現,股東權利與義務才是其中最應傾力關注的焦點。
公司源起于資本對經營管理者專業能力的需求,可以說,公司治理結構從來都不體現領導與被領導關系,更不是從屬關系。在這股權投資大興而實業供給不足的時代,股東保持對權利的克制和管理者的激勵,既是振興實業的可行之路,也是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的應有之道。那么,法律是否應該設置股東的權利與義務底線?股東的法律底線究竟在哪里?《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第二十條、二十一條基本建立了揭開公司面紗制度,告訴我們股東的法律底線在哪里,以及股東逾越底線要承擔的法律責任。
公司具有獨立法人人格
在我國,可以從事商業活動的主體有個體工商戶、獨資企業、合伙企業、公司等等,但是,公司憑借有限責任的制度優勢,逐漸發展成為我國最普遍的一種企業組織形式。追本窮源,這一切都歸功于公司獨立的法人人格,即公司以自己的名義獨立進行民事活動,享有民事權利和承擔民事義務,并具有以自己的獨立財產承擔民事責任的法律資格。
有限責任則是我國公司制度本質的特征。正如曾任哥倫比亞大學校長的尼古拉斯?巴特勒所言,有限責任是近代最偉大的發明。尤其重要的是,它不是一項單純的科技發明,而是一項法律制度發明。說到底,有限責任是一種股東財產法律保護機制。公司債權人的權利僅限于公司資產并且不能對抗公司股東的個人資產。具體地說,這種優勢體現在兩個層面:公司責任有限和股東責任有限。公司責任有限是指,公司只需以其全部法人財產對公司的債務承擔責任,如公司經營得無可收拾,資不抵債時,還有破產程序可以保護你,幫你止損,助你重生。債權人的最大受償額不會超過公司破產財產,在此有限財產之外無法受償的債權至此了結。欠債的人不會背上債務綿綿無絕期的枷鎖,也不會陷入父債子償的人生漩渦。股東責任有限是指,公司股東只需在自己出資額或認繳股份額度內承擔責任,在此之外,概不負責。公司披著一層法人人格、有限責任的“面紗”,不但神秘美妙,還很實用,功能不容小覷。
股東不能觸動公司的獨立性
人有趨利避害的本性,任何有利的制度都有被濫用的傾向。所以,法律在賜予公司美妙面紗的同時,也有必要設置一項制度,避免人們在公司面紗之下行不義之事。揭開公司面紗制度規定,當股東濫用法人資格或股東有限責任待遇、致使債權人利益嚴重受損時,應揭開公司法人人格那層面紗,否認法人人格。法人人格是一種保護機制,顯然,否認了法人人格,保護機制就會失靈。如此一來,公司的義務和責任就可以轉嫁到控制股東身上,控制股東應直接向公司債權人履行法律義務、承擔連帶法律責任。公司面紗一旦被揭開,主要后果就是打破有限責任規則,原本可以置身公司事外的股東將會受到牽連。揭開公司面紗制度在西方發達國家由來已久,起源于美國。早在20世紀70年代,美國聯邦第四巡回法院在德威特卡經紀人事務所訴W.雷?弗萊明水果公司的判決中,發現弗萊明水果公司從未召開過股東大會、董事會,在公司的存在期間,發起人、董事長弗萊明獨自控制了公司,就判定弗萊明應向原告承擔個人責任。
我國公司法在2005年正式建立了揭開公司面紗制度,在公司法案件判決中,也屢次適用。證監會的《上市公司治理準則》對控股股東與上市公司的關系進行了專章規定,要求保證公司的獨立性。
1989年,美國羅得島地區法院在聯邦政府訴凱瑟?茹斯公司案件中,更進一步確定了股東責任不因公司消失而免除。斯戴米那公司實施了污染侵害行為,但已于1977年解散,法院以股東凱瑟?茹斯公司直接參與了斯戴米那公司的管理為由,判決其承擔污染侵害的賠償責任。
股東的底線是公司治理
當股東行為觸及公司獨立法人人格的底線時,法律就不能坐視。我國公司法對這個底線進行了規定,那就是:股東濫用股東權利損害公司和其他股東的利益,濫用公司法人獨立地位和有限責任損害公司債權人利益。比如,一個自然人或一個公司投資設立一個公司,成為股東,但是在公司商業活動往來過程中發生的業務收入沒有入那個公司賬戶,卻進了股東個人賬戶或股東公司賬戶,即使這個公司沒有其他股東,是一人公司,也觸犯了法律設定的底線。公司控股股東為法人單位時,尤其需要厘清集團化管控與子公司治理之間的關系,避免將自身集團化管控架構與子公司治理的法律架構混為一體。比如,有些控股股東習慣向子公司下發“文件”,提出利潤、業務收入等經濟指標要求,或是直接決定子公司高級管理人員的職務、收入。事實上,這些做法都侵犯了公司的獨立性,違反上市公司治理規則。
直白地說,法律要求公司是公司,股東是股東,兩者必須涇渭分明,不容混淆。如果股東披著公司的面紗,將自己的行為與公司行為糾葛在一起分不清,“形似神非”的公司就會面臨被揭開面紗的風險,由股東承擔公司相應的法律責任。
股東利益至上和股東權利至上的公司治理理念正在法治實踐中消亡,取而代之的是與有限責任相匹配的有限股東權利。顯然,作為一個獨立于股東的法人,公司的價值最大化必須寄望于資本與管理的默契配合。時至今日,用“合作”來定位股東與管理層的關系,可能比“領導”或“雇傭”更合時宜。
那么,股東究竟應該如何實現權利呢?總結而言,就是以股東的名義通過公司治理的法律程序。股東不法,公司治理便難以維系,則公司難興。如果股東希望公司達成一定的利潤、業務收入目標,完全可以通過行使公司法賦予的權利實現,即在股東大會上審議財務預算;如果想對公司高級管理人員的選任施加影響,也完全可以通過自己委派的董事在董事會會議的議案中體現意志。所以,從規范運作和財產保護的角度出發,成熟、理智、專業的投資人不但沒有必要逾越公司治理的法律程序,還應考慮如何充分利用公司制度的資產防火墻作用,避免觸及法律底線,控制投資風險。
作者系高級經濟師,國家行政學院博士后,中國政法大學破產法與企業重組研究中心研究員,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管理類專業碩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