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悅
(東北師范大學 商學院,吉林 長春 130117)
自1948年增值稅在法國成功實踐后,增值稅風靡了整個世界。國外研究者普遍認同應當把增值稅的范圍擴展至商品流通過程的每個細節中才能保證稅收系統的合理高效。1994年我國在全國范圍內實施增值稅與營業稅并行的稅制體制。繼2004年增值稅轉型改革后,國家為了完善流轉稅制、避免重復征稅、促進現代服務業進一步發展,又開始了“營改增”試點工作。2011年11月16口,經國務院同意,財政部、國稅總局發布《營業稅改征增值稅試點方案》。在隨后召開的國務院常務會議決定,首先在上海市交通運輸業和部分現代服務業開展深化“營改增”改革試點。從2012年9月1日開始,“營改增”試點范圍逐漸擴展。2016年5月1日起,“營改增”在全國范圍推開。“營改增”對企業的影響主要是增值稅稅率發生變化與增值稅抵扣鏈條的完善。其中完善企業的增值稅抵扣鏈條是“營改增”的重要作用,一方面企業在購進原材料、固定資產、服務時,增值稅進項稅額可抵扣,從而降低企業稅負;另一方面企業提供的服務可以被其他企業抵扣增值稅進項稅額,從而使整體稅負降低。由于稅收政策的改變,企業的經營行為將受到重要影響。降低稅負為企業增加了可以運營的資金,但是這些資金是否被管理層有效利用,是否增加創新投資活動,這些都有待探討。因此,關注“營改增”對企業管理層投資活動的影響程度,能夠有效評價稅改政策的實施效果,也能夠發現管理層在落實國家政策時是否存在道德風險,具有重要的研究意義。
由于“營改增”是中國政府針對國家當前經濟形勢出臺的財稅政策,具體實施效果鮮有國外學者進行研究,文獻多集中于國內學者的近期研究成果。針對“營改增”的實證分析,主要從宏觀和微觀兩個層面展開。現有文獻多集中于“營改增”對宏觀經濟的影響。肖捷(2012)[1]、丁勝紅(2012)[2]、胡春(2013)[3]、閔淑佳(2015)[4]、唐鑫(2016)[5]等對試點企業“營改增”實施效果分析得到,“營改增”實現了降低企業稅負的效果,并對提升地方財政收入如就業、產業結構、經濟增長等方面有一定的促進作用。潘文軒(2013)[6]、張揚帆(2014)[7]、孫正(2017)[8]等的研究發現“營改增”減稅效應是結構性的,因此不可避免地存在有些企業稅負“不減反增”的現象,但正是這種“雙重效應”可用來進行產業結構調整。在微觀層面,柯鑫(2015)[9]、曹越、李晶(2016)[10]等分別研究“營改增”對不同納稅人、不同行業、不同試點地區(上海等8個省)及全國性企業流轉稅稅負水平的影響。黃衛華(2014)[11]、鄒筱(2016)[12]分別研究了“營改增”對銀行業和物流業的減稅效應。周政(2014)[13]、袁從帥(2015)[14]、劉建民、蔣雨荷(2016)[15]、李春瑜(2016)[16]等學者實證研究“營改增”對企業稅負與績效、投資、研發等經濟行為的影響,但不同行業呈現出一定的差異性,趨勢性并不顯著。
上述學者的研究多集中在“營改增”的宏觀政策效果以及對不同行業的減稅效果等方面,沒有能夠進一步深入研究“營改增”對企業微觀主體投資活動的作用,無法得知管理層對稅改政策的行為反應,因此,本文將在此方面開展深入研究。筆者首先從理論層面梳理“營改增”對企業納稅的作用原理,然后采用面板回歸的方法,對比“營改增”前后企業稅負對企業投資活動的作用程度,并以三大主要行業為樣本,研究行業間的異質性問題,為細致解讀稅改政策的作用效果提供實證依據。
“營改增”對企業稅負的影響并非只是取消了營業稅而改征增值稅,其對企業的納稅影響是復雜的,還會影響其他流轉稅和所得稅。因此本文首先從理論層面厘清“營改增”導致各稅種發生的改變。
首先,我們假設一種簡單的情況:1.上市公司的業務收入只有主營業務收入,即營業總收入=主營業務收入,營業總成本=主營業務成本;2.“營改增”前,營業收入全部征收營業稅,“營改增”后,營業收入全部征收增值稅;3.“營改增”前后,含稅營業收入不變,期間費用不變,遞延所得稅不變。即可得到稅負關系簡易圖,如圖1所示。

圖1 “營改增”前后上市公司稅負變化
根據圖1,企業實施“營改增”前:圖中所示的虛線框中營業稅、城市維護建設稅、教育費附加及地方教育費附加、企業所得稅和遞延所得稅構成了實施“營改增”前企業的總稅負。營業稅取決于營業總收入,營業稅金及附加包括營業稅、城市維護建設稅、教育費附加及地方教育費附加;含營業稅的營業總收入減去營業總成本、營業稅金及附加以及期間費用得到企業的營業利潤,營業利潤影響企業所得稅。
企業實施“營改增”后:圖中實線框中增值稅、城市維護建設稅、教育費附加及地方教育費附加、企業所得稅和遞延所得稅構成實施“營改增”后企業的總稅負。增值稅銷項稅額和進項稅額分別取決于營業總收入和營業總成本,理論上增值稅數值上等于增值稅銷項稅額減增值稅進項稅額。增值稅是計算城市維護建設稅、教育稅費及附加以及地方教育費附加的基礎,三者相加為稅金及附加。再將不含營業稅的營業總收入減去營業總成本、營業稅金及附加、期間費用得到企業的營業利潤,營業利潤影響企業所得稅。
綜上所述,實施“營改增”對企業稅負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增值稅增加,營業稅消失,城市維護建設稅、教育費附加及地方教育費附加、企業所得稅都相應發生變化。企業總稅負的變化取決于多重因素。如果實施“營改增”后企業的增值稅銷項稅額較穩定,企業總稅負的增減變化則主要取決于可抵扣的增值稅進項稅額。
在前文厘清“營改增”對企業增值稅、所得稅、總體稅負的作用原理基礎上,下文將進行數據統計分析。樣本企業數據選取是以2012版中國證監會行業分類標準中的3325家上市公司為基礎,逐步剔除ST、PT類型的上市公司、B股公司和財務數據缺失或者異常的上市公司,剩余3093家。然后從中選取在2012年1月1日至2012年12月31日參加“營改增”試點的企業,在財務報表附注中有明確標注實施“營改增”的上市公司共187家。進一步剔除含有3%增值稅稅率的上市公司和數據異常公司,最終篩選得到的研究樣本為是105家上市公司。數據來源主要是CSMAR數據庫和巨潮資訊。
105家樣本公司共包括七個行業,其中以制造業、信息軟件服務業與交通運輸倉儲業為主體,下文也將以這三個行業為主要研究對象。表1對總體樣本和三大行業的增值稅有效稅率、所得稅有效稅率和總稅負有效稅率三個指標以及每個行業總體稅負占全樣本總體稅負的比例進行了統計,由此可以看出“營改增”對企業納稅負擔及稅負結構的變化趨勢。由統計數據可以看出,增值稅有效稅率在2012年實施“營改增”后降低,但是之后又有所回升;所得稅有效稅率在2012和2013兩年降低之后又有所回升;總稅負在2012年下降之后于2016年呈現最低值。可以看出“營改增”對企業總體稅收負擔影響比較顯著,而且存在一定的滯后性,2016年達到最低值。

表1 樣本企業有效稅率及稅負結構統計表 單位:%
統計樣本中包括38家制造業、27家信息、軟件服務業和18家交通運輸、倉儲業樣本企業,表1中的總稅負結構指本行業總稅負占總體樣本企業總稅負的比例。由統計數據可以看出,制造業在2013年的總稅負比例最低,之后有所上升并在2016年基本回到“營改增”之前的水平;信息、軟件服務業在“營改增”當年顯著降低,但2016年稅負比例增加并高于稅改之前;交通運輸、倉儲業的總稅負比例于2013年達到最高值,這與交通運輸業較難進行進項稅額抵扣有關,但隨著改革深入,企業逐漸完善應稅鏈條,2015和2016年逐步達到穩定狀態。由此可以看出,“營改增”不僅改變了企業的納稅負擔,而且調整了不同行業的稅負結構,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制造業整體的稅負比例,這與我國稅改的初衷是一致的。
通過上文有關“營改增”對企業稅負的理論分析和統計數據,初步顯示“營改增”的實施改變了企業稅收負擔和行業整體稅負結構,但其對企業管理者行為究竟產生何種影響還需進一步檢驗。“營改增”為企業增加可供運營的現金流提供了非常好的契機,但是管理層是否有效利用現金流進行再投資活動,是否拓展了企業的研發活動,這些問題是本文的關注焦點。因此,我們提出假設:增值稅有效稅率的降低能夠促進管理層提高投資活動的支出。

其中i=1,…,N;t=1,…,T;n=1,2,3。模型(2)檢驗模型(1)的滯后效應。
模型中的INV代表企業投資活動,選取合并現金流量表中的“購建固定資產、無形資產和其他長期資產所支付的現金”衡量企業當年投資活動流出總量。ETR為增值稅有效稅率。國家規定自2017年7月1日起實行6%、11%、17%三擋增值稅稅率,但由于增值稅是抵扣計算,因此實際稅率和規定的稅率間并不一致,所以本文選取增值稅有效稅率作為“營改增”政策的替代指標。
SIZE為公司規模,選取合并資產負債表里面的資產合計數。資產合計數可以從資源占用和生產要素的層面上反映公司規模。公司規模越大,就會有更多資源來進行納稅籌劃,表示流動資金越多,可用于投資活動的現金流越充足。CAPINT為資產結構,等于固定資產凈值除以總資產。固定資產比例越高,稅前可抵扣的增值稅進項稅額越多,企業總稅負越少,剩余現金流越多,可用于企業投資活動的現金流增加。ROA為總資產報酬率,等于凈利潤除以總資產。用以評價公司運用全部資產總體盈利能力,是評價企業資產運營效益的重要指標。盈利能力越強,企業獲利資金越多,現金流越充足。ROE為凈資產收益率,是凈利潤與平均股東權益的百分比。該指標反映股東權益的收益水平,用以衡量公司運用自有資本的效率。指標值越高,說明投資帶來的收益越高,體現了自有資本獲得凈收益的能力。
由于105家樣本企業實施“營改增”的時間不統一,所以本文以2012年為時間節點,選擇2011年的數據為“營改增”前,選擇2013年-2016年的面板數據作為“營改增”后。樣本選取方法和數據取得渠道已經在第三部分進行了說明。具體指標的描述性統計見表2所示。“營改增”前樣本企業投資活動現金流出的均值為1,738,654,804元,“營改增”后企業投資活動現金流出的均值為2,057,427,927元,可以直觀看出企業投資活動現金流出有所增加;增值稅有效稅率從“營改增”前的4.99%到“營改增”后的4.21%,降低了0.78%;樣本企業規模也逐漸擴大,固定資產比例增加,資產報酬率與資產收益率降低。通過統計數據可以初步判斷實施“營改增”對企業投資活動有一定的影響,下文將進一步通過實證研究“營改增”對企業投資活動現金流出的作用程度。

表2 指標的描述性統計及“營改增”前后對比
首先針對模型(1)使用2011年數據與2013-2016年的面板數據,通過Eviews8.0進行回歸分析,結果見表3。通過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實施“營改增”前有效稅率與企業投資活動現金流出正相關,實施“營改增”后兩者關系不顯著,這與前文假設不一致。繼續檢驗“營改增”對企業投資活動現金流出是否存在滯后效應,利用模型(2)針對2013-2016年數據資料進行滯后1期、2期及3期的檢驗,使用Eviews8.0進行回歸,結果見表3。

表3 全樣本回歸結果
兩個模型均通過檢驗,且不存在較明顯的一階自相關性。當n=1,2,3時,ETR均通過檢驗且系數為正。該結果表明,增值稅有效稅率對投資活動現金流出存在滯后效應。但稅負降低并不能使管理層增加投資活動,反而會導致投資減少,與前文假設不一致。
為具體分析“營改增”對投資活動的行業間異質性問題,本文選取了三大主要行業進行了分行業的回歸,包括“營改增”前2011年的回歸和“營改增”后分別滯后1,2,3期的回歸,結果見表4。總體來看,交通運輸業的回歸結果較顯著,而信息、軟件服務業和制造業中只有公司規模等少數變量通過檢驗,增值稅的有效稅率對企業投資活動的現金流出均沒有影響。可見企業管理層的投資行為更多的受到企業發展戰略規劃、管理層投資意圖等影響,并未受到國家的增值稅改革影響。

表4 分行業回歸結果
回歸結果看似無法證明“營改增”對企業投資活動存在影響,但結合前文表1中有效稅率及稅負結構的統計數據共同分析,我們能夠發現,“營改增”后增值稅有效稅率、所得稅有效稅率和總稅負基本上是先降后升的,特別是交通運輸業的總體稅負結構在稅改之后有較大升幅,因此企業投資活動也沒有隨著稅負的增加而降低,反而呈現同一變化趨勢,這表明“營改增”并沒有在短期內降低所有行業的稅負比例,但是企業投資活動仍然是增加的,這是由于國家稅改向企業傳遞了有效信號,改革的深入能夠讓企業更有信心投入資金進行固定資產、無形資產等投資活動。
本文在理論分析“營改增”對企業稅負形成的影響基礎上,以2012年為“營改增”節點,選取105家上海上市公司為樣本,統計分析了2011-2016年企業增值稅有效稅率、所得稅有效稅率、總稅負及三大主要行業稅負結構的變化趨勢。然后以增值稅有效稅率為自變量,以企業投資活動中構建固定資產、無形資產及其他長期資產的現金流出為因變量,實證研究企業稅負對管理層投資行為的影響情況。研究表明,三類稅負指標均在“營改增”當年即2012年有所降低,但是之后4年存在一定的回升跡象;在稅負結構的統計結果中可以看出,制造業和信息、軟件服務業的總體納稅比例有所下降,但交通運輸業的比例提高,稅收負擔高于“營改增”之前;回歸分析中,企業增值稅的有效稅率與投資活動呈正相關關系,且存在滯后性,交通運輸業的回歸結果顯著優于其他兩個行業。該實證結果與假設并不一致,但結合統計分析即可發現,因為企業增值稅的有效稅率是先下降后升高的,有效稅率的變化方向與投資活動正好相同,并在“營改增”之后更為顯著,這表明企業接收到國家稅改的政策信號,并認可改革方向,企業更加敢于開展大規模投資活動,這與國家的政策引導初衷是相一致的。
本文研究的政策啟示有:第一,“營改增”在國家層面上實現了總體稅負只減不增,但是不同行業由于業務特點、抵扣方法等問題,存在稅負的波動性變化,特別是交通運輸業,總體稅負結構明顯上升。對于交通運輸業而言,它是連接各個行業的重要基礎,是中國經濟未來發展的動力之一,因此國家應該針對不同行業特點出臺一些細化標準,真正降低物流行業和現代服務業的納稅負擔,這樣可以間接影響其他行業的營運成本,形成整個經濟鏈條的良性循環。第二,我國進行“營改增”的根本目的是降低企業稅收負擔,減少企業運營成本,使其能夠有更多可以運營的資金,增加企業投資活動特別是與創新有關的投資活動。但是前文的實證結果雖然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企業稅負和投資活動存在相關性,但是影響并不特別顯著,而且不同行業之間也存在異質性。從宏觀層面說明,我國的稅改還需進一步進行差異化設計,讓每個行業都能從中受益;從微觀層面說明,企業管理層可能存在與國家政策方針不一致的投資行為,即沒有把稅收節約的資金進行有效投資,反而把資金用于支付股利、增加薪酬等方面,為此國家應加大對企業特別是上市公司的監管力度,降低企業管理層的代理成本,避免由于信號不對稱給中小投資者帶來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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