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凌


某日,一位影迷來到一家影院看電影,進影廳前他掃了一下門口的二維碼,下載了一個APP。進影院落座后,他掏出了一副耳機戴上,這時影片開始了,他在APP上選擇了“專家同評”一項,開始邊觀影邊聽專家同步評論影片;聽了一會兒,他又掏出手機,在APP上選了“導演同評”一項,此時耳機里專家的聲音戛然而止,該片導演的聲音響起,同步講述正放映的影片畫面的拍攝內幕;過了一會兒,屏幕上出現他所喜愛的演員,他馬上在APP上調至“演員同評”模式……
日前,在盧米埃影城,《愛樂之城》的同評場放映前,電視臺制片人、導演陳黛曦向我描述了這一幕,令我頗為驚訝。不過這一幕尚未實現,而是他們的“關燈拆電影”正努力的方向,但已經讓我深深感受到三年內“堂會”的飛速發展。三年前,堂會是滬上一個現代文藝沙龍平臺,知名電影學者、評論家葛穎帶著一幫電影愛好者輾轉于滬上各個咖啡館,進行電影拉片課。去年,資本力量的介入助推了堂會的升級。2016年9月上海迷影關關燈影業有限公司成立,全新的平臺“關燈拆電影”正式推出。“關燈”意味著一種觀影的氛圍,“拆電影”意味著同步評論的深入細致,名字形象而生動。隨著名字的更新,提供的服務也更多元化了:全新的原創電影評論視頻欄目,高密度的電影講座活動,線上線下的同聲評論活動……兩年前,我采訪過堂會,之后也一直關注著其變化,自認為比較了解,孰料,當葛穎和陳黛曦不約而同地提出他們正在探索的“互聯網電影”時,大出我意料,且勾起了我的好奇。因此同評場結束后,我走進“關燈拆電影”的新陣地:位于延安中路的明德里的一棟老洋房里,也來“拆一拆”堂會以及升級后的新平臺,“探一探”此平臺上自發生長出的一種新生代的觀影模式和文化消費方式。
堂會,首創“同聲評論”觀影模式
葛穎用“道士下山”來形容當年辦堂會的經歷。2013年的初夏,學生陳黛曦來找他,說和朋友開了咖啡館,專程送他金卡,不僅免單,還能組織人聽他扯電影。“句句擊中軟肋。于是商量選題,她說別想了,就《色戒》吧。我跳將起來,不行!講了就成壞人咧。壞人?小妮子眉宇間分明在說:瞧您這點兒出息。”葛穎回憶道。
這段經歷在陳黛曦口中是這樣的:2012年底,她與朋友合開了一家咖啡館,打算以活動聚集一些人氣,便想到了大學時期為他們上電影課的葛穎教授。那時,陳黛曦最愛聽葛教授的電影課,可惜課一結束,老師就沒影了。一次陳黛曦開玩笑似的對葛老師說:“等我將來有錢了,一定花錢請您來我家唱堂會。”不料,偶爾的玩笑話十多年后居然成真了。
2013年6月,“堂會”創辦,首推電影《色戒》十講,一炮而紅。這邊的講電影,可不是尋常的電影講座,而是一邊播放影片一邊講評。一部影片講十講,如同大學里的電影拉片課,將電影分割成很多個獨立的鏡頭,從敘事結構、鏡頭語言、音效設置、場景轉換、光線運用等等專業的角度來逐個鏡頭進行分析。《色戒》十講可不是能隨便糊弄過去的,因此也更激起了影迷的好奇。大暑天的小咖啡館熱如蒸籠,怎奈聽眾的熱情更甚,不僅座無虛席,還占滿了臺階,其中還有大著肚子的孕婦。講電影,這對于在“山上”修煉了十幾年的葛穎而言似乎易如反掌,可真的“下了山”,才發覺面對的再也不是好說話的學生,而是前來交手的各路人馬。于是,講講驚心動魄。“山下這群爺個個揣著利器、透著殺氣,就是來跟你過手的。誰要看你表演套路,誰要聽你擺活理論,有種就把三場床戲的來龍去脈講講清楚,牛逼就把場面調度的奧妙推演一遍。容不得花拳繡腿,上來就是奔著命門的真格兒。”葛穎感嘆。
幸而憑著一身真功夫,葛穎接下了各種五花八門的刁鉆提問,并且以深入淺出的專業分析,幽默風趣的“脫口秀”式語言風格“圈”了一大批迷弟迷妹。“一開始我是蠻驚訝也蠻好奇的,在一個半公開場合,如何講《色戒》?等聽了以后,發現葛老師的點評一點也不會讓在場聽眾感到尷尬,因為整個過程都是從電影構成語素、導演拍攝意圖等非常專業的角度進行分析的”。白領Jackie告訴我。也是從那時起,她成為了“堂會”的忠實粉絲。
后來,陳黛曦和友人的咖啡館沒有維持下去,但堂會卻因為受到大家歡迎,延續了下來,輾轉于滬上多個咖啡館。奧斯卡電影系列,熱映系列,世界十大最艱澀電影系列……葛穎帶領著會員們一起“拆”了很多電影佳作。每期堂會結束后,互動還在微信群繼續,近500人會在群里交流,發表各自的看法。
當然,“道士下山”不只是因為“好玩有趣”,也不只是為了“布道”——普及電影藝術。作為學者,葛穎最終的落腳點還是回到研究上。在葛穎看來,現在網絡一代的整個審美跟他們這一代有很大的隔閡,如何解決兩代人的文化代際問題,是葛穎一直困惑的。通過一年堂會的體驗,他發現堂會正是他研究課題的很好的實驗活體。“我們要調整角度,要到年輕人的場域,跟年輕一代進行點對點的交流,首先聽得懂年輕人在說什么,進而用他們的語言跟他們溝通,最后借助他們的語言,成功地把我的價值觀傳輸給他們。”
葛穎的迂回策略取得了成效。Jackie坦言:“以前艱澀系列電影沒有勇氣看,跟著葛老師的同評就看懂了。聽了葛老師的同評后,也顛覆了我看電影的習慣,他不僅剖析給你聽,也教你一種看電影的看法,從布光布景、場面角度到人物心理變化乃至哲學層面,多維度地來看電影。現在平時自己觀影時,也會不由自主地多角度欣賞了。”
影院同評場,全新的觀影體驗
2014年12月14號,蘭馨悅立方影院一個很小的廳內,放映了同評場《推拿》,這也是葛穎首次在影院進行同評。
從咖啡館轉戰到影院,源于一場高深的歌劇,當時作為觀眾的陳黛曦看得云里霧里,突發奇想,如果有一個專家通過耳機為自己進行同步解讀就好了。這時,她想到了博物館、美術館里的導覽設備,接著又聯想到,是否可以在電影院里用同聲傳譯的設備進行同評。陳黛曦將這個設想與葛穎溝通后,一拍即合。
《推拿》是一部放映盲人生活的片子,而葛穎首次嘗試新路,也猶如盲人探路,幾乎全程尷尬地進行了一場“盲評”。這也源于經驗的不足,當他們興沖沖地帶著一套同聲傳譯的設備前往影廳時,發現廳太小了,無法搭同傳的小黑屋,葛穎只好被迫去了放映間,但是一個更棘手的問題來了,整個放映間只有一個小孔能看到外面,但這個孔是放放映機的,這也意味著,葛穎幾乎看不到影片畫面,這可如何同步評論?無奈之下,放映員給葛穎接了條聲音線,葛穎只能聽著聲音,回憶自己之前看過的電影情節,腦補畫面,在想象中終于把首場影院同評完成了。
“整場我們幾乎都在打啞語解決問題。”陳黛曦笑說道,回憶起細節還是有些心驚膽跳。不過,觀眾并不知這些幕后故事,他們被同評的觀影模式所吸引,反響很好。趁熱打鐵,《推拿》又舉辦一場同評,觀摩票很快賣空,名聲也傳開了去。2015年1月13日,蘭馨悅立方影院的一個大廳放映《一代宗師》同評場。幾天前消息剛一發布,幾個小時內176個位置全部售罄,有一些沒搶到票的影迷太失落,甚至詢問是否有臺階票、半蹲票、馬步票……許多電影發燒友已經二刷三刷四刷該片后再來看評論場。而葛穎的同評也讓人驚嘆,對戰場面為何選用這幾個拳種?對戰環境為何塑造這樣的氣氛?演員的功夫背景是什么?……葛穎分析得頭頭是道,解密了很多暗藏的“玄機”。《一代宗師》同評場被認為是堂會的一個里程碑,除了新聚集了眾多影迷外,也開啟了一種全新的同評觀影模式。
2015年5月7日,蘭馨影院又放映了同評場《闖入者》,此次導演王小帥也加入了進來,與葛穎一起同評。不過后來王小帥越講越少,最后變成了葛穎主評。放映后與現場觀眾交流時,王小帥笑著坦言,自己聽著葛穎同評也聽得入了迷,覺得聽葛穎講比自己講更有意思。有觀眾就一個細節向王小帥提問,王小帥努力地解釋,卻發現觀眾還是有些犯懵,尷尬之際,葛穎接過話筒,進行了他的一番解讀,觀眾恍然大悟。王小帥佩服地感嘆道,這正是我想表現的,而且你說得比我還要好,到底還是要叫評論家來講的。
《聶隱娘》《山河故人》《末代皇帝》……堂會“開”進了滬上多家影院“拆”起了各種不同風格的電影。2015年10月16日,電影《心迷宮》舉辦了同評場,此次該片導演成為了主講人。“你看這場戲我們拍起來都不用封路,因為這個村子根本沒有人,隨便怎么折騰。”“這場戲我們當時排練了一上午,真正拍的時候拍了12條,用的是倒數第二條,你看這個蔥都洗得完全不成樣子了。”……當導演風趣地揭秘影片制作時,場下觀眾笑得前仰后合,也有了更豐富的觀影體驗。
除了影院,堂會還“開”進了餐廳,影迷們邊吃料理大餐 邊聽《美國往事》的同評。“視、味、嗅、聽”4D電影饕餮大餐讓影迷們大呼享受,不過也苦了葛穎,四個小時幾乎一刻不停地講評,因此當他從同傳的“玻璃房”里出來的時候,大家報以的是給予英雄般的掌聲。此外,堂會還“開”進了上海電影館博物館,舉辦了2016年上海國際電影節預習課:津安二郎《晚春》、塔爾科夫斯基《鄉愁》、費里尼《阿瑪柯德》的精讀講座以及2016年奧斯卡影帝解密專場:小李子堅挺上位之謎。甚至還“開”到了國外,舉辦了環球電影旅行課,第一站是布拉格,白天游覽,晚上在旅館講評電影《布拉格之戀》;第二站巴塞羅那,講評電影是伍迪·艾倫的《午夜巴塞羅那》;第三站是耶路撒冷,講評電影是以色列電影《腳注》;第四站北海道小樽,講評電影《情書》……借著同評,影迷們更深入地暢游于電影的世界,并且把電影文化融入了日常生活。
同評模式——促使電影業態走向良性
2014年底,同評場《推拿》在影院放映時,電影院線投資人李琦芳第一次嘗試了“聽電影”。“聽”完后,她在微信朋友圈里大發感慨:“這是一次充滿野心的嘗試,就遇到了婁燁的《推拿》,當黑暗降臨,葛老師用連珠妙語指引我們一窺電影世界的門徑——那個用鏡頭語言、色調、光影、剪輯、聲音、表演、臺詞乃至導演的內心共同組成的魅力世界……”
作為一位資深影迷,李琦芳享受到了聽覺盛宴,與此同時,作為在連鎖影院行業工作了5年的專業人士,她“聽”出了另一層玄機,同評模式具有很大的可挖掘空間。“一方面切合觀眾的需求,在影院邊看影片邊吃爆米花的單一模式已經滿足不了觀眾的觀影需求,在國內也沒有專門的電影審美方面的系統化教育,因此同評觀影模式會吸引一大批資深影迷;另一方面,很切合電影院的需求,截止2016年12月20號,中國的電影屏幕數已經達到40917塊,電影院大量擴張的同時,也帶來了同質化嚴重、競爭激烈的問題,影院方想要建立自己的品牌,除了硬件方面的優勢外,內容上也要有差異化,那么開設同評場也能成為影院的一大特色。”李琦芳告訴我。
2016年9月,李琦芳帶著一筆資金進入堂會,與葛穎、陳黛曦一起將“堂會”升級成上海迷影關關燈影業有限公司,與此同時“關燈拆電影”平臺成立。從一個松散型的沙龍升級為一家需要運營的公司,單純的“作坊式”同評觀影模式也急需更新換代。鑒于很多影迷抱怨因路途或時間的問題無法觀看葛老師的影院同評,“關燈拆電影”開啟了網絡同評直播。第一場直播同評是《一代宗師》。影迷先掃碼進入“關燈拆電影”的微信群,待某個固定的時間,群里會發送直播平臺的鏈接,點入后就能一邊看影片一邊聽葛穎的同評。由于突破了時空的限制,來自全國各地的影迷紛至沓來,待第二場直播同評《功夫》時,點擊量翻了3倍,第三場《霸王別姬》時又翻了5倍。待《愛樂之城》上線,一周全網點擊量200萬。營運半年,全網點擊量5000萬,同評直播最高峰值同時在線7萬。“當我們把這個同評產品跟微鯨電視合作后,很多影迷在電視上看到了評論版,立刻被主講人吸引,然后搜索進入我們的公眾號。”陳黛曦透露。
如今,“關燈拆電影”平臺提供的服務越來越多元,線下影院同評和線上直播同評并舉。線下方面,不僅嘗試與更多的上海影院合作,也逐漸向外地擴展,與外地影院合作;產品方面,影迷可以免費收聽線上直播,也可以在平臺微信商城購買并收看、收聽所有原創電影拉片視頻和同評音軌,還可以付費成為黑卡會員,享受參與“私密堂會”等定制服務。
長久以來,人們只習慣于靜靜地觀看電影,忽然有人在耳邊幫你“拆電影”,還條分縷析地“拆”出獨享電影大餐時未品嘗出的味道,這樣新穎的方式不僅吸引了很多電影觀眾,還吸引了一批電影發行方。缺乏有效宣傳時常是一些電影發行方“頭疼”之處,放個媒體場,發個統一宣傳稿,如此簡單的方式也只能獲得簡單的回饋:照抄通發稿的大同小異的媒體文章引不起波瀾。這時,同評模式的出現,讓他們靈光一閃,可以在媒體放映場請專家來同評,為媒體提供豐厚的寫作素材。
“如果去年電影《爵跡1》推出時,在媒體放映場能請您來同評就好了,能給大家帶來完全不一樣的觀影感受。” 前不久一位騰訊影業的副總對葛穎如此感嘆道。這位副總告訴葛穎,最近他去了郭敬明導演的《爵跡2》的片場,感到很震撼,作為中國首部全真人CG電影,該片采用的拍攝技術可謂是革命性的,但《爵跡1》時,由于宣傳失誤,一般觀眾并不知曉背后的技術。他表示:“這方面的技術如果能通過專家來告訴大家就好了。此外,由于此片運用了虛擬技術,主演楊冪在其中的表演體驗與傳統真人電影的表演是完全不同的,如果放映時能讓楊冪來講當時是如何表演的,能讓觀眾更深入地了解電影。”
“通過同評的方式可以讓媒體的聲音相對更加的專業,對觀眾的說服力也會更強,而不會讓觀眾覺得中國的媒體對于電影的發行沒有任何指導性。同評的服務也可能對整個電影工業的發展帶來一個很大的促進作用。”葛穎一臉認真地對我說道。
不過,如果專家同評成為電影的一種宣傳方式,電影評論如何保持應有的獨立性?如何不被商業所左右?對此我頗為疑惑,并將此問題拋給了葛穎。
葛穎解釋道:“這里邊有博弈,肯定會有一個平衡。我首先會站在公允的角度與不同類型的片方合作。我會站在中立的立場賞析一部電影,希望更多地啟發觀眾,不要跟著別人人云亦云,懂得一點點觀影門道,以此慢慢培養、聚集更多資深影迷。通過有選擇地同評,同時拒絕那些爛片的發行,一定程度上會讓那些所謂的爛片越來越沒有生存的空間,也能促使整個電影業態走向良性。”
有選擇地評論也勢必自我隔斷了一些生意,當國內上映的影片中佳作匱乏時,在影院開展同評場的幾率也隨之降低。如何來解決文藝范與純商業相碰撞時出現的矛盾?
“因此經典電影回顧是我們同評的很大一塊內容,同時,我們也會關注國內有潛力的青年導演,比如《長江圖》《羅曼蒂克消亡史》的導演,他們想形成自己的風格,但是在市場接受度方面存在鴻溝,我們可以通過同評幫助他們與觀眾溝通。”李琦芳說道。
“以后,針對不同的電影,我們會邀請不同的創作者,如演員、導演、編劇、剪輯師等從不同角度進行解析,我們還可能會邀請歷史、文化、美食、服裝等領域的專家來點評影片中跟他們專業相關的細節。例如,此次的《愛樂之城》同評場,除了主講人葛穎,還加入了作曲家彭程,專門負責對《愛樂之城》中音樂環節進行專業的解析。不同的參與者對于同一部作品的解讀,會大大豐富觀影感受。” 陳黛曦介紹。
關燈拆電影——探索真正的“互聯網電影”
“目前我們只是在影院的一個放映廳里進行同評,觀影人數有限,但若放到1000人的大廳,則會面臨同評耳機不夠的問題。因此我們想到為何不能利用觀眾自己的手機和耳機。只要他進影廳前掃個二維碼,下個APP,他就可以獲得一種環繞式服務,仿佛有一群人圍著自己,坐在邊上給他現場解說,獲得多元同步的觀影服務。我把這種模式稱為‘互聯網電影。現在互聯網電影是電影業界最前沿的話題,以前大家都沒想明白。互聯網電影,絕不是拍一部經常上網的年輕人喜歡看的電影。從我們的角度,我覺得互聯網電影更多的是從一個終端觀賞的角度去看。在互聯網時代,觀眾的電影欣賞可以發生變化,當然這是我們的設想,現在我們還需要攻克技術的難關。而且我們的設想的實現還需要跟其他領域跨界融合。比如我們的網絡直播,跟咪咕平臺進行了合作,我們獲得了技術支持,他們獲得了粉絲量。接下來,我們還會跟更多視頻、音頻平臺合作,并不斷拓展合作伙伴。比如我們若要實現大量觀眾拿著自己的手機就能在影院收聽同評,那么就需要影院配合,而且網絡信號需要很好,為此我們還需要跟中國移動合作,比如設置一些專用的流量付費包。我相信我們會獲得更多伙伴的支持,因為我們的模式會給其他領域也帶來經濟增長點,比如同評專家、導演有他們的增值收益,劇組有劇組的增值收益,我們也能給影院帶來新的生機,產生差異化優勢,讓觀眾有更深入的電影體驗。”葛穎侃侃而談。
當我聽到葛穎大談起“生意經”時,說實話,我心底有些稍稍的不適應,因為之前更習慣于他的學者形象。不過,在與陳黛曦的聊天中,我很快發現葛穎其實沒有變。“葛老師其實很宅的,他有一個自我空間,他只活在自己的電影世界里,好幾次我不經意間看到他邊看電影邊流淚。當他直播同評的時候,外面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每次同評,一開口就從不間斷,一氣呵成,這也是他的本事。運營方面的事情他不多管的,總有人要跟他談合作,他都說,你去找陳黛曦,最后都是我在應付。我們曾談過生死這個話題,我問葛老師,以后你的墓碑上要怎么寫?電影學者,評論家?他說,都不要,我只要一個圖案:一個小孩在上面畫一卷膠片。我經常跟他說,不管我們現在做的事最后能否成功,但是我相信他現在錄的同評一定是可以留下來的。”陳黛曦帶著欽佩的口吻說道。
前一陣,葛穎網上直播同評了《教父1》《教父2》《教父3》,每次都是一口氣講3個多小時,講到最后嗓子都沙啞了,身體都快虛脫。他說,當時的感覺大概就像女人剛生好孩子,總算可以下床了。雖然如此費力,但是葛穎內心卻是極其愉悅的。在錄制同評音軌時,葛穎的完美主義也盡顯,講了20分鐘,若咳嗽了一下,就毫不猶豫地重頭來過。這份講究對于聽眾而言,是極其幸運的,但是有時對于合作伙伴而言,也頗感壓力。
一天,陳黛曦在朋友圈里“吐槽”葛穎,大呼“救命”。“為了熱身,他超前私人拉片《愛樂之城》,大概一兩分鐘的地方,他放了5遍,一個開頭停了半小時,反復放第一個橫移鏡頭,給我解釋導演為什么要在長鏡頭的起始安排長橫移。然后一直停一直停,一個半小時過去了,男主的故事才剛剛開始。這是要彩排到幾點?”
“他其實是一個很‘墨守成規的人。當我第一次看到映客直播的時候,我馬上就覺得我們也可以用這樣的平臺,可以進行網上直播,但他的第一反應是排斥。因此,我要花很大的力氣去說服他。” 陳黛曦笑著向我抱怨道。喜歡新鮮事物的陳黛曦遇到遇事謹慎的葛穎,往往少不了一番爭論,最后往往陳黛曦占了上風。而葛穎走出書齋,不斷試水新領域后,有了很多新發現,轉而有助于他新的理論研究。
“堂會時,我把原本只能專業學生聽的一些電影評析放到了民間,現在我想要把這些疊加到一個產業上,使這個產業的整個業態發生變化,這可能才是一種面向未來的新的互聯網電影模式。互聯網電影完全是一個思維的轉變、跨越,絕對不是把一個平臺的內容搬到另外一個平臺,而是整個消費方式的變化,讓觀眾觀影的感受有一種質的改變。目前在各種文藝樣式中,電影的受眾面估計是最大的,可能大家的接受程度比較高,所以我們是先做一個模板出來,有可能的話,延伸到其他藝術樣式上面,促使更多平臺愿意來共同打造。有些觀眾聽交響樂、看舞劇、看歌劇、看畫展時,可能也希望有人能同評,我相信各藝術領域肯定都有這方面的需求。現在有很多文藝方面的講座、課程,都很好,但有一個問題是:缺乏現場感。如果能現場同步評論的話,相信能給觀眾帶來更豐富、更有針對性的體驗。目前這種同評模式很少見,相信也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也可能會成為上海文化的一個新的增長點。”葛穎說道,臉上又浮現認真的學究氣。
成立之初,堂會是幾乎不掙錢的,之所以一期期持續下來,純粹是組織者陳黛曦愛聽電影,愛與影迷一起玩,把電影過成了一種生活;而作為學者的葛穎則是借此走出書齋,深入年輕人的世界,最后在生活中做起了研究。如今 “關燈拆電影”開始在市場的大潮中斬風破浪,挑戰也是不斷的。譬如白領皮小姐表示,帶過一些朋友一起去影院看同評場,有些朋友表示聽不慣,因此同評場更適合于二刷影片。Jackie則表示,最近她剛付費申請成為黑卡會員,唯一一個理由是:參加私密堂會,因為她感到以前的咖啡館里的電影“拉片”才是最吸引她的,最能體現葛穎的風格。一種相對小眾的文化審美欣賞模式如何在商業化大潮中找準定位,保持自身特色并有所發展,這是“關燈”的新課題。
記得去年12月27日,我第一次走進“關燈”的洋房,參加他們的迷影派對,一個不算大的客廳擠滿了人,葛穎幽默風趣的電影評論,精心準備的各式點心,包括房東,一位上海爺叔親自煮的羅宋湯,讓大家依然感受著當初堂會時的輕松與溫馨。陳黛曦透露,洋房的房東也是堂會的一位忠粉,當房子裝修好后,他首先想到的是堂會是否需要租用。而公司化后,“關燈”也正尋找一個辦公場所,但葛穎堅持不要一般現代白領工作的場所,希望有獨特的辦公氛圍。于是因緣際會下,“關燈”入駐了這棟洋房。房子有四層樓,一樓是廚房和客廳,二三樓辦公室,四樓陽光房,既有家的感覺,又是一個現代化的辦公場地。依然保留著的“堂會”的沙龍氣質,也讓不少影迷空閑時跑過來喝茶聊電影。這天,因采訪,我走進“關燈”的老洋房時是傍晚5點多,在歐式風格的、裝修一新的客廳里,陳黛曦叫了一些外賣,葛穎煮了餃子,在場的還有一位影迷,大家一起邊吃邊聊,晚飯后又轉到四樓的“陽光房”,雖然那時已是夜晚,卻頗有種關燈“拆”堂會的趣味。待我走出洋房時,已是晚上10點多,忽然感覺“關燈拆電影”猶如這棟鬧市區的洋房:裝修得很現代,骨子里蘊含人文氣質;布置得很講究,又處處流露出一份生活的隨意。這種感覺很特別,與一般的公司很不同。也許是因為“關燈”本就不是因商機平地而起的,而是在多樣化的觀影需求中被推動著不斷成長起來的。期待“關燈拆電影”通過專業的同評以及新興的互聯網思維,“拆”出更多新的文化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