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復興背景下的中華文化海外傳播
——區鎮標、顏龍訪談錄

劉樹升

致力于中外文化交流

劉樹升（以下簡稱“劉”）：請介紹一下各自就職的文化機構（組織）及其在中外文化交流方面所做的工作。

區鎮標（以下簡稱“區”）：澳華歷史博物館位于澳大利亞墨爾本唐人街，通過各種方式展現了澳大利亞早期華人移民的艱苦生活和創業歷程。博物館由維多利亞州旅游局主席東·鄧斯坦(Don Duhstan)倡議修建，他的太太是新加坡華僑，因此他對中國有很深的感情。在得到社會各界積極響應、大力支持和維多利亞州政府的捐款后，博物館在墨爾本唐人街一棟建于1890年的舊貨倉大樓的基礎上，經過一年多的裝修、籌備，于1985年正式對外開放。

澳華歷史博物館主要用于搜集、研究和展覽澳大利亞早期華人的歷史遺物。館內分設五個展廳，分別是唐人街游客中心，巨龍展覽廳，地下“淘金潮”展廳，澳大利亞兩百余年華人歷史展廳，以及自20世紀50年代開始，來自亞太地區的人們定居這里的故事展廳。在反映1850年起至今在澳華人社區的社會結構和活動方面，我們的館藏尤為豐富。這些館藏包括各類文物（服裝、工具、餐具、藝術和手工作品、家具和家用物品）、文檔（剪報、日記、信件、書籍、雜志）、圖片資料（照片、速寫、油畫、素描）以及音像資料（口述歷史錄音、音樂錄音、電影和錄像）。幾乎每件展品都配有中、英文字說明，使參觀者很容易了解展品出處、年代及含義。

澳華歷史博物館的宗旨就是承前啟后，展現澳洲華人從第一代移民至今的奮斗歷史，并努力成為澳洲華人與祖國聯系以及中澳文化交流的橋梁。我在博物館工作，最大的目標就是在澳大利亞把中華文化傳播開來，并在年輕華人中傳承下去。博物館每周都會有中小學生前來參觀，包括很多白人孩子。孩子們看了之后都很受震撼，意識到華人對澳大利亞的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很多學生回到家后，會拉著家長再來參觀，這時候我會得到很大的滿足感。

顏龍（以下簡稱“顏”）：一帶一路俄羅斯文化中心，是我在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的背景下發起成立的民間文化交流組織機構，立足俄羅斯，輻射獨聯體國家和東歐地區。一帶一路俄羅斯文化中心以“文化互通”為宗旨，積極開展中俄及獨聯體國家之間的民間文化交流，推動中國文化走向“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我們每年會組織、接待國內很多文化代表團赴俄羅斯表演、交流。我剛去俄羅斯時的目標是開武館，本意也是將中國武術傳播到俄羅斯。

中華文化在海外很受歡迎

劉：區先生，澳大利亞本土居民對澳華歷史博物館里展示的關公廟、粵劇、舞獅等中國傳統特色的文化形式的態度是怎樣的？這些傳統文化在澳大利亞的華人社會中傳承情況怎樣？

區：這些傳統文化形式，對當初的華人移民來說是娛樂消遣，更是一種精神寄托。比如博物館的地下層再現了19世紀華人在澳洲金礦中的淘金際遇。礦工們一天辛苦勞作后，需要娛樂消遣，當時不少人熱衷于買中國彩票。但是他們還要有更高層次的精神追求，所以他們會在關公廟里求簽問福，會在一個帳篷劇院里觀看粵劇。前面說了，澳大利亞很多白人孩子也會拉著家長去博物館，他們對華人的歷史和文化有敬意、有興趣。

現在澳大利亞的華人社會對中華傳統文化仍然十分重視。墨爾本唐人街在每個春節后的第一個周日，都會舉行嘉年華會，充滿中國傳統特色，有舞龍舞獅，有隊伍游行，還有各種具有濃郁中國特色的攤位供人消費，地方官員、僑領們也會來參加活動。

我希望通過澳華歷史博物館，更多有特色的中華民俗文化能在澳大利亞展出，很歡迎國內的文化機構、團體跟我們合作。我們博物館也會來祖國進行巡回展出，比如2015年組織了主題為“最近五十年的新移民”的展覽，展現華人新移民在澳大利亞篳路藍縷的奮斗歷程，展覽在北京、上海、廣州、成都等六個城市舉辦，很受當地群眾的歡迎。澳大利亞政府也十分支持我們的巡演，成都領事館給了資金等方面的大量支持。

劉：據我所知，目前澳大利亞和俄羅斯都有孔子學院和孔子課堂，請問當地學習漢語的人熱情高嗎？兩國政府對推動漢語教學的態度和措施是什么？

區：現在國外對漢語越來越重視，澳大利亞學習漢語的人很多，很多中學有漢語班，作為學生選修的第二語言，也要參加考試。我們博物館之前也和孔子學院有過合作。

顏：俄羅斯教育部剛頒布新規，將漢語與英語、法語一起，作為高中外語備選科目之一，是考大學必考的。俄羅斯人對學習漢語也很有熱情，學習漢語的人很多，畢竟中國在迅速發展，掌握漢語對以后個人的發展大有好處。我在莫斯科大街上經常遇見講漢語的俄羅斯人。

劉：澳大利亞前總理陸克文對中華傳統文化有著濃厚的興趣和敬意，這在澳大利亞是個例還是普遍現象？中華文化的哪些部分在澳、俄兩國最容易被接受和認可？

區：澳大利亞人中對中華文化很感興趣的，我估計能占到三分之一，這是個很大的數字。我的個人理想就是把中華文化的優秀部分傳播到澳大利亞，讓更多的澳大利亞年輕人了解中國，了解中華文化，這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是我的目標。

顏：俄羅斯的很多思想家、藝術家對中華文化非常推崇，如普希金有大量與中國有關的藏書，托爾斯泰更是對《論語》《孟子》《道德經》等儒道經典有著深入研究。俄羅斯的民眾對中醫、武術、茶藝等中華傳統文化很感興趣，有些人專門來中國學習茶藝，回到俄羅斯后開茶館，是比咖啡廳高檔的聚會場所。我在俄羅斯留學時，有些俄羅斯教授的漢字書法比很多中國人還好，在宗教課上教授也會介紹“儒教”（即儒學）。這些都體現了俄羅斯人對中華文化的喜愛。

“一帶一路”倡議是人心所向

劉：區先生對習近平主席在聯合國大會演講時強調的“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是全人類的共同價值”怎么看？

區：我很認同，這些都是屬于人類現代文明的基本價值，是現代國際社會普遍承認的，也是人類社會共同努力的方向。對華人來說，無論在中國還是在澳大利亞，都應該秉持這個理念。我是澳大利亞國籍，是澳大利亞公民，但是祖籍在中國，澳大利亞當地政府很歡迎我們，幫助我們盡快融入澳大利亞，但也不反對我們喜愛別的國家，澳大利亞政府的這種做法也是習近平主席所說“全人類的共同價值”的體現。中國要強大，也要堅持這個理念，對這個理念的奉行，是中國人的福氣，也是世界上每一個人的福氣。

劉：澳、俄兩國政府和人民對“一帶一路”倡議的態度如何？“一帶一路”建設對中澳之間的文明交流和人文合作有何影響？

區：從我與澳大利亞人的交流中，我認為認可“一帶一路”倡議的超過半數，因為畢竟參與“一帶一路”的建設對一個國家的經濟、民生等領域都會帶來好處，無論政治家、企業家還是普通人民從內心來說都是認同的。

顏：俄羅斯政府和人民十分支持“一帶一路”倡議，俄羅斯是“一帶一路”建設的積極支持者、重要參與者和關鍵合作伙伴。在當前的世界政治格局下，俄羅斯人民對中國的好感還在不斷上升；俄羅斯倡導建設的“歐亞經濟共同體”，與“一帶一路”倡議在很多地方有契合和互補；俄羅斯的基礎設施建設較為滯后，急需中國的資本、技術來改善。這些因素使得“一帶一路”倡議在俄羅斯很受歡迎。2015年中俄元首就共同簽署了《關于絲綢之路經濟帶建設和歐亞經濟聯盟建設對接合作的聯合聲明》，今年俄羅斯總統普京又來華出席“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對“一帶一路”倡議給予高度評價，雙方圍繞“一帶一路”合作的規劃、部署和互動備受矚目。

“一帶一路”建設對中俄之間的文明交流和人文合作影響很大。以我們文化中心的例子來說，今年已經接待了二十五六個文化交流團，囊括了芭蕾舞、交響樂、油畫、影視、綜藝等各種文化主題。現在俄羅斯正在舉辦中國電影周，規模很大。今年剛上映的由夏雨主演的電視劇《莫斯科行動》，在俄羅斯拍攝時，300多人的團隊一待三個多月，這在當地引起了轟動，當地政府、文化界和普通民眾都很歡迎，這是以前沒有過的。唐國強主演的一部表現中俄友好歷史的電視劇，是在克里姆林宮拍攝取景，這也是其他國家的影視公司難以做到的。

中華文化的海外傳播需要改善

劉：當前中華文化的海外交流、傳播存在哪些問題？如何改善？

區：中國歷史悠久，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澳大利亞只有兩百多年的歷史，但也有較為繁榮的當代文化。兩國的文化差異很大，但是人類在基本的人性層面是共通的，對文化的向往、追求也是一致的，澳大利亞人對中華文化也是感興趣的。

但是中華文化的海外傳播是一條漫長的路，不容易，因為漢字是方塊字，不像拼音字簡單易學。澳大利亞有很多華人孩子學習漢字，到后來越來越吃力，更別提其他種族的人了。至于繁體字，就更難學習了。如果能解決漢字的學習困難問題，我認為對中華文化的海外傳播助益很大。

但是繁體字不能丟掉，每個繁體的漢字都傳承了中華的歷史、文化在里面。《康熙字典》現在已經有很多人看不懂了。文字學家、歷史學家們要把繁體字堅持下來、傳承下去，這對中華文化很重要。

顏：中國當前的海外文化交流，比如說一些文化代表團的主題，雷同度很高，主要集中在高雅藝術文化方面，如戲曲、繪畫、書法、圖書等，熱衷于進入國外音樂廳、美術館、展覽館、博物館等高雅場所。由于語言、地域和社會制度的隔膜，對中華文化知之甚少的外國人看多了會麻木，傳播效果適得其反，尤其是一些“賠錢賺吆喝”“自唱自買”式的所謂“文化輸出”，非但不能弘揚中華文化，反而損害國家文化藝術尊嚴。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有關部門應該摒棄不正常的“文化政績觀”，統一組織好海外交流活動，集中優勢資源，多展示真正的精品，這樣才能達到文化交流、傳播的目的。

劉：著名作家張恨水之女張明明女士認為“中華文化就是海外華人最好的凝聚力”，區先生怎么看？

區：這句話很有道理。凝聚中國力量，需要對民族血脈和文化體系的共同認可，如果沒有儒家文化等傳統文化的維系，華人在外面就散了。共同的語言文字、共同的地緣親情、共同的傳統習俗是團結海外華僑華人的精神紐帶。華人社團在這方面起了重要作用。華人剛移民到澳洲時，大都是寄居心態，賺錢后還是要回到祖國，回到家鄉，但是成功的是少數。為了互幫互助，在澳大利亞更好地生存，華人開始組建社團。最初的社團大多以祖籍為原則組建，如同鄉會、宗親會等，體現了華人對鄉土、種族的重視。現在社團數量增加了，據我所知，在墨爾本應該有四五百個華人社團。在作用發揮較好的社團中，華人互相幫助、維系，對大家的生活、工作都會產生積極作用，當地政府也很支持此類社團。

從中華文化對海外華人巨大的凝聚力這個角度說，當年秦始皇統一文字，對中華文化和中華民族的發展真的意義重大。同時，對海外的華人來說，堅持學習很重要，要不斷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特別是加強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學習。我小學還沒畢業，但是后來堅持自修了大學課程。

劉：俄羅斯文化博大精深，顏先生認為其對中華文化的創新發展有哪些助益？

顏：中國需要學習俄羅斯對傳統文化和歷史的重視，尤其是重視在這兩方面對下一代的教育。俄羅斯對近代歷史的重視，在政府方面的表現如舉辦規模宏大的紅場閱兵，認真解決二戰老兵的實際生活困難；在民間的表現是會自發組織很多紀念活動，比如一支由平均年齡達到90歲的二戰老兵組成的合唱團，一直堅持在舞臺上演唱二戰老歌。

俄羅斯對本國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視，體現在很多弘揚的舉措是常態化的，不是偶爾想起來集中搞一下。如“普希金日”，是俄羅斯的法定節假日，這樣孩子們自然會記住普希金這位祖國的偉大詩人；再如隨處可見的保存完好的名人故居、墓地、博物館；又如教師在講授某作家作品時，會帶著孩子到相關的景點現場教學，周末、節假日家長也會帶著孩子去這些文化景點參觀，教育孩子怎么看待歷史，怎么向大師學習。這些都值得我們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