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冉
★民族研究★
中原羌人的挽歌
——墓志所見唐代姚秦后裔國家認同
吳明冉
唐代姚秦后裔墓志記載志主名諱、籍貫、家族譜系、卒葬年月、官階品級、生平事跡、子孫概況,內容豐富,清晰地傳遞出久居中原的姚氏羌人在以儒家思想為中心的漢文化圈中不斷同化,逐漸消融本民族特性,最后完成羌漢融合的信息,唱響了中原羌人的挽歌。文章根據出土墓志和傳世文獻,考察姚秦后裔民族身份與國家認同、合葬或歸葬與任職地域分布,為研究唐代姚秦后裔民族融合提供參考。
姚秦后裔;羌人;中原;墓志;國家認同;唐代
十六國時期,燒當羌之裔姚氏建立后秦,都長安,傳國雖然僅三代,但極盛時轄今陜西、甘肅、寧夏及山西、河南的一部分,民族的根基在中原北方扎了下來。后秦國滅,東晉劉裕將姚秦“余宗遷于江南。送泓于建康市斬之”[1]。自此,姚秦后裔散落江南。如司州刺史姚道和,《南齊書·張敬兒傳》:“道和字敬邕,羌主姚興孫也。父萬壽,偽鎮軍大將軍,降宋武帝,卒于散騎侍郎。”[2]多數姚氏仍留居北方。此后,王朝更迭,不論是西秦、北魏、北周,還是隋唐五代都有其裔蹤跡,其中唐代居多。墓志作為一種特殊的文獻資料,承載著極其豐富的文化信息,具有歷史考證、書法藝術、語言文字等多重實證和研究價值。姚秦后裔志文在記載志主名諱、籍貫、家族譜系、卒葬年月、官階品級、生平事跡、子孫概況等內容時,也清晰地傳遞出久居中原的姚氏羌人在以儒家思想為中心的漢文化圈中不斷同化,逐漸消融本民族特性,最后完成羌漢融合的信息,唱響了中原羌人的挽歌。下面以墓志為材料,條分縷析,考察姚秦后裔民族身份與國家認同、歸葬或合葬與任職地域分布,為研究唐代姚秦后裔的民族融合提供參考。敬請方家指正。
國家認同是“人們對于國家的歸屬感的狀態、性質和表達方式等問題。在近代以前的中國,國家認同主要發生在參與王朝國家統治體系運作的官僚群和作為國家候補官員的讀書人中間?!盵3]國家認同主要包含三個層面的認同,即“族群認同、文化認同與制度認同”[4]。
(一)姚氏族群認同
姚秦族源,《晉書·姚弋仲載記》記載詳細,其先居“西戎,世為羌酋。其后燒當雄于洮罕之間,七世孫填虞,漢中元末寇擾西州,為楊虛侯馬武所敗,徙出塞。虞九世孫遷那,率種人內附。漢朝嘉之,假冠軍將軍、西羌校尉、歸順王,處之于南安之赤亭?!盵1]因以為籍。故遷那玄孫柯回,子姚弋仲,為“南安赤亭羌人”[1]。南安,今甘肅隴西縣境。其地,漢屬天水豲道,漢末、魏晉為南安郡治所,是西羌內遷燒當部族之聚落、姚秦郡望。唐代姚秦后裔,仍以南安為家族地望,以明顯貴,表現出強烈的尋根意識。如志主姚孝寬*《姚孝寬墓志》志主,見《羌族石刻文獻集成》第652頁。、姚暢*《姚暢及妻陳氏墓志》志主,見《隋唐五代墓志匯編》洛陽卷二第81頁。、姚思忠*《姚思忠墓志》志主,見《隋唐五代墓志匯編》洛陽卷三第72頁。、姚子稱南安人*《王君妻姚子墓志》志主,見《羌族石刻文獻集成》第680頁。;姚如衡*《姚如衡及妻源氏墓志》志主,見《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24冊第83頁。、姚靜通*《姚靜通墓志》志主,見《河洛墓刻拾零》第95頁。、姚希直稱隴西人*《姚希直墓志》志主,見《唐代墓志匯編》第1691頁。,鮮明認同其族源。因后秦國滅姚氏或被迫遷于江南,或流散他鄉,或因官定居,又有吳興人、河南人、河東芮城人、京兆人等之說。如姚遷*《姚遷墓志》志主,見《羌族石刻文獻集成》第719頁。、姚貞諒為吳興郡人*《姚貞諒及妻陳氏墓志》志主,見《羌族石刻文獻集成》第758頁。;姚承珇為吳興人*《姚承珇及妻王氏墓志》志主,見《羌族石刻文獻集成》第750頁。。姚忠節為河南人*《姚忠節及妻劉氏墓志》志主,見《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13冊第56頁。。姚潔為河南洛陽人*《趙君妻姚潔墓志》志主,見《唐代墓志匯編》第154頁。。姚元慶為河東芮城人*《姚元慶墓志》志主,見《羌族石刻文獻集成》第693頁。。姚中璠為京兆人*《姚中璠墓志》志主,見《羌族石刻文獻集成》第816頁。。南安不再是姚秦后裔唯一地望,他們以居住地為籍,漸漸淡化或抹去姚羌痕跡。所以,晚唐已很難發現姚羌墓志。
志文普遍追溯、稱頌祖先。如《姚遷墓志》開篇追述祖先:“在趙則弋仲鴻勛,居晉則方興碩學?!盵5]弋仲,先后依附前趙、后趙、東晉,拜為六夷大都督、車騎將軍、大單于?!兑υ獞c墓志》更表達出對祖先開國建功立業的自豪:“自西晉版蕩,中州喪亂,景元以英豪龍躍,氣冠三軍;武昭以智略鵬飛,聲雄四海?!盵5]景元,后秦開國皇帝姚萇父弋仲謚號。《晉書·姚弋仲載記》:“追謚曰:‘景元皇帝,廟號始祖,墓曰高陵,置園邑五百家?!盵1]武昭,姚萇謚號?!囤w君妻姚潔墓志》:“開家建國”[9]。《姚貞諒及妻陳氏墓志》直書:“后秦王胄之裔”[5]?!兑χ协[墓志》:“季晉宋武之際,秦王諱萇,即公之近祖也。”[5]表達對姚秦的族群認同。同時,也透露出“市朝遷變,龜鼎傾移”的無奈[5]。
(二)文化認同
在族群認同的同時,姚氏把族源推及華夏族有虞氏,偽托“其先有虞氏之苖裔”[1]。有虞氏,古部落名。傳說其首領舜受堯禪,都蒲阪?!秶Z·魯語上》:“故有虞氏禘黃帝而祖顓頊,郊堯而宗舜?!盵10]舜生在姚墟,子孫以地為氏。姚秦是徙居中原較早,且漢化程度較高的一支羌人。弋仲以中原為大統,常戒諸子:“自古以來未有戎狄作天子者。我死,汝便歸晉,當竭盡臣節,無為不義之事。”[6]也是自弋仲始改姓姚。取遠古五帝之一虞舜之姓,以抬高出生和社會地位,與魏晉以來盛行的門閥制契合,迎合了人們喜歡攀附古代顯貴的文化現象和傳統心理,滿足了羌酋上層對政治地位的需求。當后秦國立,姚姓成為最尊貴的國姓,民族自豪感空前提升,族群認同、有虞氏之裔文化認同得以進一步增強和加深。即使在門閥制度逐漸式微、余響猶存的唐代,姚氏羌人仍津津樂道:“帝舜有虞之裔,自肇圣開源,因靈命氏”[5]。“媯舜受圖,因姚墟而命氏”[5]。“先虞帝舜之宗”[5]?!暗鬯粗缫帷盵5]。五代門閥制衰落,姚氏依然自詡為“虞帝之后”[5]。
姚秦對有虞氏苖裔一再確認,實際上就是對主流文化的認同。文化認同是國家認同的核心要素。它指“個體對于所屬文化以及文化群體內化并產生歸屬感,從而獲得、保持與創新自身文化的社會心理過程”[11]?!拔幕J同意味著接受并歸屬一種文化?!盵12]早在后秦姚氏置百官,立太學,大興儒學,耆儒碩德之士教授長安。姚興為太子時,常與“舍人梁喜、洗馬范勖等講論經籍?!盵1]后秦末主姚泓孝友寬和,博學善談論。唐代姚氏承襲尊儒傳統,受到了系統教育:熟讀六經,恪守儒家思想。如貞觀十八年(644)《姚暢及妻陳氏墓志》:“君含五行而介秀,體三德以挺生。暢志詞翰之間,放心琴酒之側?!盵6]永徽四年(653)《姚思忠墓志》:“孝友天然,誠信非則。學綜經史,文華綺絢?!盵6]武周天授二年(691)《姚元慶墓志》:“孝友冥于自然,仁義資于至性。爰初就傅,師逸功倍;逮夫成學,內發外融。六經百氏,既窮源以探賾;七德九功,亦鉤深而致遠?!盵5]總章二年(669)《姚靜通墓志》:“祖悊,父通,并孝友淳深”。靜通“弱冠之年,優游六藝”[8]。開元二十年(732)《姚遷墓志》:“居忠履孝,蘊義懷仁?!薄伴T傳禮樂”[5]。開元二十七年(739)《姚如衡及妻源氏墓志》:”少習經史,掾摭羣書。才學有能,吏用無缺。……克己修身,聰明仁孝?!盵7]天寶十二載(753)《姚希直墓志》:“詩禮為鉗鍵,信義為車輿。”“貞廉并行,寬猛相濟。”[9]大中九年(855)《姚中璠墓志》:“公七歲授詩禮于師,十五閱文詞于友,博知廣識,[僚]侶不及也?!盵5]女性亦無例外,四德兼全。永徽二年(651)《趙君妻姚潔墓志》:“幽閑既聞于四德”[9]。麟德元年(664)《王君妻姚子墓志》:“飛秋霜而挺質,播春煦而弘仁?!盵5]
唐代,儒學雖被奉為正統,卻始終儒佛道三教并行。在這種寬松氛圍中,姚氏信仰自由。如永泰二年(766)《姚貞諒及妻陳氏墓志》:“公初敦儒學,早悟釋門,遂于比德伽蘭鳳臺之上,崇建金閣鴈塔之下,經行寶林,為彼岸舟航,超出世梁棟?!盵5]志主學儒悟釋崇佛。開元二十七年(739)《姚如衡及妻源氏墓志》載,如衡“執政無頗,德化民和。常以省躬退身,修未來之道業,持戒念誦,求無上之真心。雖在官從仕,恒去塵俗。不食葷血,積有歲年?!盵7]
(三)制度認同
唐代沿用隋代科舉制度,特別是武則天時期,科舉制日臻成熟和完善,推動了唐朝政治體制和官僚選拔的變革。這一新型制度下,來自寒門的子弟,只要德才兼備、學好文武藝、考試合格,就可以踏入仕途,獲得政治上的出路,大大激發了廣大知識分子的進取精神。唐代姚氏羌人或以科舉,或以門蔭入仕,成為龐大官僚體系一分子,參與國家和地方管理。
如姚元慶,永徽中進士擢第,授均州豊利縣尉,徙晉州洪洞縣尉。“尋應制舉,授監察御史,轉右臺殿中侍御史”[5]。進士,隋煬帝大業年間始置,是隋唐科舉制度選士科目之一。制舉,唐代除地方貢舉外,由皇帝詔試于殿廷稱“制舉科”。大周革命,“制授朝散大夫、守司門郎中,撿挍房州刺史”[5]。制授,唐宋皇帝任命三品以下,五品以上的官職稱為“制授”。《新唐書·百官志一》:“五品以上,以名上而聽制授;六品以下,量資而任之?!盵13]刺史為州級行政長官,代表中央的親民之官。房州為下州,下州刺史,正四品下。中宗兩度被幽禁房州。《資治通鑒·唐記十九》:“宣太后令,廢中宗為廬陵王”。“(光宅元年夏四月)癸酉,遷廬陵王于房州。丁丑。又遷均州故濮王宅。”“(垂拱元年三月)丙辰,遷廬陵王于房州。”[14]元慶身為房州刺史,“必資于審督”[5],有監視中宗行動的責任[15]。據此推斷元慶屬武氏集團的親信。
“唐代社會的政治結構,既不同于魏晉南北朝,作為貴族階層的士族享有充分的特權,也不同于宋代以后的王朝,士族完全不復存在,而皇權成為國家權力的絕對中心,它是兩者之間的過渡?!盵16]政治上,門閥勢力的影響力依然存在,門閥、士族依然可以通過世代沿襲方法取士,壟斷政權,門閥制度與科舉制度并存。入仕途徑除科舉外,還有門蔭、軍功、薦舉、辟署等。如遷曾祖昂為別駕。祖莭,著作佐郎。父冏,夷州都上縣主簿、上柱國。可謂“門傳禮樂,世襲衣冠”[5]。衣冠,縉紳、士大夫的代稱。遷以宿衛出身觧褐,歷任邛州蒲江縣主簿、徐州沛縣尉、河南府伊陽縣尉、京兆府奉天縣丞、益州大都督府戶曹參軍等職。長子邈,參加吏部常選。常選,吏部銓選之一。進士等舉人及第獲出身后須經過吏部考試,才能獲職事官。這種考試選舉常年舉行,所以叫吏部常選。
姚承珇祖干沖,唐朝請大夫、杭州刺史、上柱國。杭州為上州,上州刺史,從三品。上柱國,勛官,正二品。父行慈,唐蘭州錄事參軍。蘭州為下州,下州錄事參軍從八品上。承珇承藉高門,“以門蔭宿衛出身”[5],調補定州義豐縣尉。可見,唐代以門蔭入仕對祖父官品要求高。
更多的姚羌志文未詳載其入仕途經,據其家世,門資是入仕主要條件之一。如姚如衡祖感,太中大夫、陳州刺史。父良,正議大夫、普州刺史。陳州為上州,從三品。普州為中州,正四品上。如衡出身官宦門第,初任遂州參軍,又轉恒州真定縣丞。
姚希直祖感,唐豫州刺史,從三品。父忠肅,申王府文學,從六品上。希直任汝陰郡司法參軍。查兩書《唐書》申王有兩人,即唐太宗第十子慎、唐睿宗李旦次子衡陽王成義。貞觀五年(631),慎由紀王封申王。貞觀十年(636)“申王慎為紀王。”[17]景龍四年(710)衡陽王成義封申王”[17]。后以“成”字犯昭成皇后謚號而改“撝”?!缎绿茣と谥T子傳》:“惠莊太子撝,本名成義。初生,武后以母賤,欲不齒?!盵13]《玄宗本紀》載開元十二年(724)四月“辛巳,申王撝薨。”[13]志主“春秋七十”卒于天寶十二載(753),推其生于中宗嗣圣元年(684),其父在成義申王府任職,官階不高,但掌校典籍、侍從文章,已進入睿宗政治集團。
姚中璠以辟署入仕?!叭豕阱t,當年顯秩,辟之為椽?!盵5]授予“飛龍洛苑判官、登仕郎、試左金吾衛兵曹叅軍、上柱國”[5]。陸贄《請許臺省長官舉薦屬吏狀》:“前代有鄉里舉選之法,長吏辟署之制,所以明歷試,廣旁求,敦行能,息馳騖也。”[18]登仕郎,為文官第二十七階,正第九品下階。金吾衛,唐十六衛,分設左右金吾衛,掌管皇帝禁衛、扈從等事的親軍。兵曹叅軍,正八品下。椽:本“掾”。志主以辟署入仕。
(一)歸葬與合葬地
唐代長安、洛陽兩都,是國家政治、文化、交通中心,社會安定,經濟發達,擁有舉國最好的教育機構國子監和諸多教育資源?!熬┤A之地,衣冠所聚?!盵19]舉子聚集京畿,容易獲得更多登科、入仕、升遷機會。加上儒家家國一體、忠孝一體思想觀念浸潤,唐代官僚知識分子日益向王朝中央靠攏。特別是唐代前半期,社會上形成并彌漫著重內官輕外任的仕宦風氣,“士人樂為內官,不愿外任的仕途進取”[20]“羣士多慕省閣,不樂外任”[19]。這種思想意識也反映到喪葬禮俗上,歸葬與合葬首選京畿。“墓志志主大多數來自統治階層,其中又有高比例的男性士人,這些人即是他們世代的文化精英,又多在歷史上默默無名,在學術上沒有特殊成就。換言之,他們是士人社群的普通成員,他們的墓志剛好利于探測時代思想的基調?!盵21]這種不論生死對國家中心地域的匯聚,實際上就是國家認同的一種表現方式。作為唐人的姚羌,不論地望南安、隴西,還是京兆、河南、吳興,葬地集中在京畿,特別是洛陽。
歸葬者,亡于他鄉,落葉歸根至故里。如姚遷卒于河南府洛陽縣審教里,與妻韋氏“遷窆于河南府河南縣邙山之塋”[5]。姚潔“卒于洛陽瀍澗鄉重光里”,“遷窆于邙山先君之故塋”[9]。河南府,武德間置洛州總管府,領洛、鄭等九州島。洛州領河南、洛陽、偃師、陸渾、伊闕等九縣。遷、潔卒于洛陽縣,葬于河南縣邙山。姚中璠“終于洛牧公田之私第,……歸葬于邙山之陽,祔先塋之禮”[5]??梢?,遷、中璠在邙山有家族墓地。
姚如衡妻源氏“去春二月八日暴疾卒廨舍”。如衡“去夏六月寢疾于所部,廿七日薨于寶苻里”[7],時任恒州真定縣丞。恒州,唐初治今正定(今河北正定南)。元和十五年(820)避穆宗名諱改名鎮州。在當時交通條件下,返葬幾近一年,于次年四月“葬于邙山北崗”[7],其中的花費、困難和艱辛可以想象。
姚希直,天寶十二載(753)八月“終于酸棗縣之旅舍”[9]。酸棗縣,北魏治今河南延津縣北。唐屬滑州。十月三十日歸葬于河南縣北原。
合葬者,即夫妻同葬一墓穴。姚暢與妻陳氏,“爰奉雙靈,祔同一槨”,“窆于河南縣千金之鄉,邙山之陽”[6]。姚忠節與妻劉氏“合葬于邙山平樂鄉”[6],即唐河南府河南縣平樂鄉。
卒葬洛陽的還有孝寬、思忠、姚子、靜通等。其中,靜通及祖、父、子,四代不仕。志文未載靜通卒于何處私第,只語“權窆于城南龍門鄉”[8]。并感嘆身為隴西人的姚氏,葬于洛陽,“魂歸異壤”[8]。
相對洛陽,卒葬西安的姚羌少,有姚承珇、姚貞諒夫妻。承珇妻王氏先公而謝。承珇解印言歸,卒于崇化里私第,“祔于長安縣高陽原舊塋”[5]。祔,合葬?!抖Y記·檀弓上》:“周公蓋祔。”鄭玄注:“祔謂合葬?!笨追f達疏:“引季武子之言云:‘周公以來蓋始祔葬?!y即合也,言將后喪合前喪。”[22]姚貞諒卒于敷化里。妻陳氏,先君而亡。嗣子上賓等“于五陵鄉原,袝王父舊塋合葬”[5]?!额惥庨L安志·管治郡縣》載櫟陽縣分四鄉,“五陵鄉,在縣東,管平定里?!盵23]元代并入臨潼縣。可見,承珇、貞諒在葬地都有家族墓地。
(二)任職地域分布
唐代姚氏羌人出仕一般被選為外官,擔任刺史、縣令等牧宰之官,加上其曾祖、祖、父在前朝任職,他們的足跡已散布今甘肅、陜西、河南、河北、山西、山東、江蘇、浙江、安徽、遼寧、湖北、四川、貴州等地。有的是歷史上姚秦羌人遷徙、轉戰之地,更多的則是他們入仕為官經略、生活之地。既有政治中心、經濟和文化發達地區,也有遠離中央政府的邊地,且以中原北方為主。
如姚孝寬,隋毗陵郡無錫縣令。毗陵郡,轄今江蘇常州市。志主卒于洛陽敦厚里第,“親朋哀悼,情逾闕里之悲”[5]。闕里,孔子故里。在今山東曲阜城內闕里街。《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顏由,顏回父,字季路,孔子始教學于闕里,而受學,少孔子六歲。”[24]暗示志主故里洛陽。“洎隨紊不綱,抽簪辝秩”[5],指隋煬帝楊廣謀奪太子之位,登皇帝位。隋失綱紀,孝寬辭官,返還洛陽約在此時。
姚暢高祖基,蜀太常卿。曾祖恭,晉任光州長史。光州,一為北魏分青州置,治掖城(今山東掖縣)。隋唐改東萊郡或萊州。一為晉安帝立光城縣,南朝梁于縣置光州,治光城縣(今河南光山縣)。隋改弋陽郡。唐武德復光州。南朝承襲晉,志稱晉光州,疑河南境內光城縣。祖干,齊并州錄事叅軍。并州,東漢治晉陽(今山西太原西南)。隋唐因之,轄境漸小。開元升為太原府。父賓,板授河間郡守。唐置瀛州,曾改河間郡,治河間縣(今河北河間市)。妻陳氏“詔板授河南縣崇業鄉君”[6]。唐制,勛官四品,母、妻封鄉君。知暢是為勛官。
姚思忠不仕。祖榮,隋營州司倉叅軍。營州,北魏置,治龍城(今遼寧朝陽市東北)。隋唐不改,是歷代統治者在東北邊疆的軍政重鎮。
姚忠節曾祖楨,齊任揚州長史。三國魏、吳各置揚州,分別治壽春(今安徽壽縣)、治建鄴(今江蘇南京)。西晉滅吳后復合?!端螘ぶ菘ぶ疽弧P州》:“揚州刺史,前漢刺史未有所治,后漢治歷陽,魏、晉治壽春,晉平吳治建業?!盵25]《南齊書·州郡志上》:“揚州京輦神皋。”[5]可知,晉平吳以后,直至南朝,揚州治建鄴。祖賓,隋洺州司法參軍。北周分相州廣平郡置洺州,治廣平(今河北永年縣東南)。隋因之。父榮,隋相州湯陰縣令。相州,治安陽(今河南安陽市)。
姚嗣駢其先南安人,因宦徙家為“晉陵人”[5]。晉陵,唐常州(今江蘇常州)屬縣。祖鎬,唐行亳州長史。亳州,隋譙郡。唐改為亳州(今安徽亳州)。
姚元慶河東芮城人。河東,秦漢指河東郡地,唐以后泛指山西。芮城,今屬山西運城。“貞觀元年廢芮州,以縣屬陜州?!盵26]志主先后在均州豊利縣、晉州洪洞縣、劍南道、房州任職。均州,治武當縣(今湖北均縣西北)。晉州,治平陽古城(今山西臨汾市西南)。劍南道,貞觀置,開元后治益州(后升成都府,治今四川成都)。房州,曾改房陵郡,治房陵(今湖北房縣)。曾祖粲,隋高平郡贊持。高平郡,治高都(山西晉城縣東北)?!疤瞥踔脻芍荩瑢楦咂娇ぃ髲蜑闈芍??!盵27]祖崧,隋漢南郡法曹書佐,唐揚州高郵縣令。漢南郡,治西城縣(今陜西安康縣)。高郵縣,今江蘇高郵縣。
姚遷吳興郡人。吳興郡,三國吳析吳、丹陽二郡置,屬揚州,治烏程(今浙江吳興縣南下菰城)。隋唐為湖州,天寶曾改吳興郡。父冏,夷州都上縣主簿。《舊唐書·地理志三》載都上縣(今貴州石阡西南),“武德九年屬黔州,貞觀四年,置夷州,為理所。十一年。州移治綏陽縣(今貴州鳳岡縣西北)。”[17]遷先后在邛州蒲江縣、徐州沛縣、河南府伊陽縣、京兆府奉天縣、益州大都督府戶,即今四川邛崍、江蘇徐州沛縣、河南嵩縣、陜西乾縣、四川成都等地任職。
姚承珇曾祖熾,隋銀青光祿大夫、青相魏三州刺史、金明郡開國公。青相魏三州,分別治益都(今山東青州)、安陽城(今河南安陽市南)、貴鄉縣(今河北大名縣東北)。金明郡,北魏置,治永豐(今陜西延安安塞縣)。隋廢郡改縣,再廢縣。祖、父在杭州、蘭州任職。承珇先后在定州義豐縣、潞州屯留縣、陜州硤石縣、京兆府同官縣、滑州靈昌縣,即今河北定州安國縣、山西屯留縣、河南陜縣、陜西銅川、河南滑縣等地任職。子寰,前岐州山泉府折沖。岐州,后升為鳳翔府,治今陜西鳳翔縣。
姚貞諒家族世代在甘肅為官。烈祖道安,秦州長史。秦州(今甘肅天水市),隴右道治所,曾改天水郡。祖父宏,回樂縣丞?;貥房h,朔方節度治所,故城在今寧夏省靈武縣西南。父蓋,定安縣尉。定安縣(今甘肅寧縣),唐寧州治。
結語
唐朝國家統一,民族、文化多元,信仰自由,各族共融共存,互相交流融合,華夷不分成為民族意識主流,胡漢之間的種族界限日益模糊。姚秦后裔為了爭取政治地位,甚至為了生存需要,承繼尊儒傳統,積極主動學習漢文化。經過兩百年的努力,到唐代,雖然在族源上旗幟鮮明地表達族群認同,但對唐國家認同,使他們不論在文化修養、入仕為官,還是通婚、葬俗禮儀,都浸染華風,儼如唐人。這也是晚唐姚羌墓志越來越少的真正原因。從唐大中至五代,我們只發現一通姚羌墓志,即南唐升元六年(942)《姚嗣駢墓志》,出土于江蘇省揚州西郊??梢姡拼η睾笠釢u漸融入漢民族,奏響了中原北方羌人的挽歌。這既是唐代羌漢融合的一個縮影,也是中華民族融合的大趨勢。它的警示是,在向其他文化學習的過程中,必須發揚本民族優良傳統,保持民族精髓,否則必將為歷史遺忘。考察唐代姚秦后裔,無疑對今天怎樣保護羌族歷史文化具有現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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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Elegy of Qiang Ethnic Group in Central China: Yao Qin Descendants' Ethnic Identity in Tang Dynasty Revealed in the Epigraph
Wu Mingran
The epigraph of Yao Qin descendants in Tang Dynasty has recorded the owners' names, native places, genealogy, date of death and bury, official rank, life story and something on their off-springs. It has revealed that how the ethnic group of Yao Qiang was assimilated by Confucian culture during the time when they lived in the central China. And this essay explains Yao Qin descendants' ethnic identity, their burial and service locations, which will provide references to the study of ethnic fusion related to this topic in Tang Dynasty.
Yao Qin descendants; Qiang ethnic group; central China; epigraph; ethnic identity, Tang dynasty
K242
A
1674-8824(2017)05-0034-07
吳明冉,阿壩師范學院藏漢雙語學院講師。(四川汶川,郵編:623002)
本文系2017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基金項目——“羌族種落文獻整理與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7YJA870001;2015年四川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一般項目——“姚氏羌人文獻搜集與整理”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5SB0246。)
[責任編輯:林俊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