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永恒
(清華大學 北京 100084)
·文化研究·
當前中國文化建設的挑戰和思考
楊永恒
(清華大學 北京 100084)
本文詳細分析了中國文化建設的形勢和任務,探討文化建設中存在的突出問題,并提出相關建議。
文化建設 突出問題 建設思考
“文化”(Culture)的英語產生于拉丁語(Cultura),原義是指對土地的耕作(Cultivation),表征的是人與自然的關系。古羅馬哲學家西塞羅(Marcus Tullius Cicero)提出“智慧文化即哲學”的觀點①,使文化具有改造和完善人的功能,其內涵也從“對自然的耕作”轉化為“對人的培養”。《周易》中提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意指圣人通過觀察天文現象變化察覺時序的變化,通過解讀人類社會現象觀察社會的發展規律,教化百姓,治理天下。[1]因此,文化不僅僅局限于讀書看報、聽廣播、看電視、參加文化活動等形式,文化的實質是通過各種文化形式,傳遞積極的價值觀和信念,使百姓在思想層面、道德觀層面、價值層面發生改變。文化的實質是“以文化人”,即對社會中人的教化和培育,其作用在于對人的價值觀的培養,解決精神層面的需求,涉及價值觀、倫理道德、素養、情操等,核心是對“德”的培育。蔡元培先生曾說:“德者,本也。若無德雖體魄智力發達,適足助其為惡。”習近平總書記2014年在北大座談會上談到:做人做事第一位是“崇德修身”;“德”是首要方向,一個人只有明大德、守公德、嚴私德,其才方能用得其所。
文化也是國家治理的重要手段。規范一個國家和社會的秩序,必須依賴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的共同作用。正式制度主要指法律法規,而非正式制度是文化所界定的行為規范、道德準則、倫理底線等。文化不僅僅是對價值觀和行為的塑造,更多的是形成規范社會的非正式制度。法律法規主要規范對社會有重大危害的行為,但是,人們日常生活中的行為則需要道德觀和價值觀來規范。通俗地講,法律是“讓人不要做壞人”,道德則是“鼓勵人做好人”。習近平總書記反復講黨內的紀律和規矩,紀律可以說是正式的制度,這是對黨員的底線要求;規矩則是黨在長期發展過程中形成的優良傳統,也是要遵守的,這是高標準。一個社會如果只有正式制度,沒有非正式制度,這個社會一定是紊亂的。例如,一個社會如果沒有守法的文化,那么這個法律也就沒有作用了。2014年,習近平總書記在曲阜講到“國無德不興”,反復強調要從中國傳統文化中找到治國理政的精髓。中國傳統文化有很多優秀的價值觀,如仁、義、禮、智、信,實際上是中華民族所應遵從的規范。文化對國家治理的作用機制在于樹立全社會普遍認同和遵守的價值觀,對內能夠提升國家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對外能夠獲得其他文化的認同和尊重。
總之,文化的作用在于培育和弘揚主流價值、提升國民素質、推動社會發展、提升國家軟實力。文化的核心機制在于以文化人,文化的發展最終體現為人的發展。文化對人的發展體現在一是提升文化素養:培養個人對于書法、繪畫、音樂、舞蹈等藝術形式的愛好和欣賞能力,培養人對美的鑒賞能力。二是提高文明素質。提高人民的文明程度和現代科學素養。三是培育公民意識。培養公民對國家的尊重和認同,增強對國家的責任感和奉獻意識。四是促進身心健康:提升人們生理和心理的健康程度,提高生活質量和幸福感。
文化更是民族的靈魂,是一個民族區別與其他民族的重要標識。黨的十七屆六中全會《決定》將文化定位為“文化是民族的血脈,是人民的精神家園。”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如果沒有自己的精神支柱,就等于沒有靈魂,就會失去凝聚力和生命力。因此,文化的概念不局限于文化設施、載體和活動,而是對人的教化和道德培養,更是國家治理的重要手段。
(一)滿足群眾精神文化需求
伴隨經濟社會的不斷發展,尤其是解決了吃飯、穿衣等基本生活需求后,精神文化需求將成為人們的主要需求。經驗數據表明,當人均GDP處于3000美元以下時,人們更多地關注吃飯穿衣出行等物質需求;人均GDP達到3000—5000美元時,人們開始出現了精神需求,是精神文化和物質文化并重的時候;人均GDP超過5000美元以后,是精神文化需求旺盛的階段。2010年,我國人均GDP達到了4200美元,進入到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并重的階段;2015年,我國人均GDP超過了8000美元,老百姓精神文化需求進入到了旺盛階段。
然而,改革開放以來,由于我國長期關注經濟發展,忽略了文化產品的生產、創造和供給,當前我國文化產品的供給還難以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精神需求,文化產品的內容和傳播手段對老百姓缺乏吸引力。從“十一五”開始,國家就開始推進文化基礎設施的布局和建設,基本上實現了全覆蓋。但是,我國已經進入了城鎮化加速推進階段,人口向城市的流動帶來了公共服務供求的錯位。人口的城市集聚與農村的空心化,導致城市公共服務資源的緊張,而農村公共服務資源則出現了大量閑置。城市公共服務面臨挑戰和壓力的同時,進城農民同樣面臨著生活方式、文明素養等方面的挑戰,難以有效融入城市。此外,文化需求具有普遍性,但更多的是差別化和多樣性,難以用普遍的尺度和標準來滿足群眾間差異化的文化需求與偏好。
(二)提升文化軟實力
中國已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在諸多國際事務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是就國家文化軟實力和中華文化國際影響力而言,與我國國際經濟地位還不相符。上個世紀90年代,哈佛大學教授約瑟夫·奈提出了“軟實力”的概念。[2]國家軟實力是一種通過吸引而非強制或收買的手段來實現目的的特殊力量,是一個國家的文化、政治觀念和政策等的吸引力,文化是其中最為重要的力量。在我國,西漢時期的劉向也提出了“先文德而后武力”,肯定了軟實力的重要作用。
文化被視為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薩義德在《文化與帝國主義》一書提到:“文化成為了一個舞臺,各種政治的、意識形態的力量都在這個舞臺上較量。文化不但不是一個文雅平靜的領地,它甚至可以成為一個戰場,各種力量在上面亮相,互相角逐。”[3]亨廷頓(1996)認為:“世界格局的決定因素表現為七大或八大文明,即中華文明、日本文明、印度文明、伊斯蘭文明、西方文明、東正教文明、拉美文明,還有可能存在非洲文明。冷戰后的世界,沖突的基本根源不再是意識形態,而是文化方面的差異,主宰全球的將是文明的沖突。”[4]文明體現為一個國家的綜合實力,不僅包括經濟實力、科技實力、國防實力,也包括文化軟實力、民族凝聚力等,文化軟實力還滲透在政治、經濟、軍事等方方面面。國家經濟實力、軍事實力等傳統實力屬于生產力范疇,而文化則能夠對生產關系產生協調和推動作用。十七屆六中全會《決定》也明確指出,“文化越來越成為民族凝聚力和創造力的重要源泉,越來越成為綜合國力競爭的重要因素,越來越成為經濟和社會發展的重要支撐。”當今世界,文化已經成為國家綜合國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國際政治斗爭也越來越多地通過文化的競爭和沖突反映出來。
(三)重塑社會價值體系
改革開放之初,經濟極度不發達是我國當時面臨的重要挑戰,當務之急是發展經濟。發展經濟如何找到突破口呢?核心理念是承認個人的物質利益訴求,不能僅僅強調個人的社會奉獻,要還物質利益于人民,例如著名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就是要通過承認個人的物質利益訴求,刺激個體的奮斗精神和意識,從而激發整個社會的生產力。改革開放三十多年的成績,證明了當初“承認人的物質利益訴求”、“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等理念的有效性。但是,過分關注經濟增長,過分強調人的物質利益訴求,忽略了對人的思想道德素質的培育,人們更多地傾向于從個人利益而不是社會或集體利益來思考問題,導致整個社會出現道德滑坡和誠信缺失,社會利益訴求出現分化。當前,我國社會價值體系出現了分化和扭曲,社會缺乏共同的信念,缺乏普遍信守的價值觀,這將嚴重削弱了國家和民族的凝聚力和競爭力,影響了社會的和諧穩定。
1986年,鄧小平同志在政治局常委會上講過:“經濟建設這一手我們搞得相當有成績,形勢喜人,這是我們國家的成功。但風氣如果壞下去,經濟搞成功又有什么意義呢?會在另一方面變質,反過來影響整個經濟變質,發展下去會形成貪污、盜竊、賄賂橫行世界。”當前,中央已經提出了要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引領,有效重塑全社會所共同信守的價值體系,是當前我國經濟社會發展面臨的挑戰,也是文化建設要承擔的歷史重任。
(四)傳承和弘揚優秀傳統文化
中華文明不僅是中華民族最寶貴的財富,在全球文明中的地位也得到了西方學者的高度肯定。耶魯大學教授保羅·肯尼迪認為“在近代以前時期的所有文明中,沒有一個國家的文明比中國文明更發達,更先進。”[5]毛澤東在1939年也講到:“我們這個民族有數千年的歷史,有它的特點,有它的許多珍貴品質。對于這些,我們還是小學生。今天的中國是歷史的中國的一個發展;我們是馬克思主義的歷史主義者,我們不應當隔斷歷史。從孔夫子到孫中山,我們應當給以總結,繼承這一份珍貴的遺產。”[6]
然而,由于西方文化霸權的長期滲透,世界范圍內出現了對西方文化的崇拜。當前,我國普遍缺乏國際化文化傳播機制、標志性文化傳播人物以及世界性文化品牌,對新媒體的掌握和運用能力還不足夠,缺乏有力的競爭手段和傳播實力,阻礙了中國對外文化傳播的發展。在這一背景下,我國亟待重建文化自信,復興文化傳統。習近平總書記也反復強調要從中國傳統文化中找到治國理政的精髓。當前,我國在試圖復興中華傳統文化,很多地方也在致力于恢復成人禮儀、拜師禮儀等一些傳統儀式,取得了一些效果。然而,對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和弘揚不能僅僅局限于文化儀式的恢復,也并不止于對“仁義禮智信”的簡單認知,而是要強調對傳統文化精髓的理解和領悟。中國傳統文化講求“知行合一”,如何從思想上和行動上踐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也是當前我們面臨的重大挑戰。
(五)維護國家文化安全
當前,我國面臨的文化安全形勢更加嚴峻和復雜,一些境外敵對勢力持續對我國邊疆地區、偏遠少數民族地區展開文化侵襲。這種局面的出現跟我國在邊疆地區和偏遠少數民族地區公共服務供給不足有關,為境外敵對勢力提供了可乘之機。因此,我國文化建設必須要切實保障邊疆地區、少數民族地區和基層百姓的權益,形成全社會對中華文化的認同。
除積極應對境外敵對勢力、邪教組織侵襲外,還須警惕一些國家層面的文化行為。西方文化霸權理論家安東尼·葛蘭西提出:“在當今全球化時代,推行文化霸權是指一個國家在其自身經濟發展處于優勢地位的條件下,由于政治霸權意志的驅動,運用自身的文化資源對其他國家的文化加以影響、滲透和侵略,從而形成控制與被控制的權力關系。”[7]文化霸權也被稱為文化領導權,是指一個社會階層可以通過操縱社會文化(信仰、解釋、認知、價值觀等)來支配或統治整個多元文化社會,統治階級的世界觀會被強制作為唯一的社會規范,并被認為是有利于全社會的普遍有效的思想。正如布熱津斯基在《失去控制》一書中提出:“削弱民族國家的主權,增強美國的文化作為世界各國‘榜樣’的文化和意識形態力量,是美國維持其霸權地位所必然實施的戰略。”[8]其實質上便是一種文化侵略。
十七屆六中全會以來,尤其是十八大以來,我國各級政府對文化建設空前重視,相關工作取得了突出成績。政府責任日益明確,文化投入持續增長。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日趨完善,公民文化權益保障更為有效。文化產業正逐步成為國民經濟支柱性產業。傳統文化傳承體系構建和對外文化交流工作得到持續加強。但同時,我國文化建設中亦存在諸多問題:
(一)文化建設中的“工具理性”大于“價值理性”
當前我國文化建設中的突出問題就是“工具理性”大于“價值理性”。部分地方政府和缺乏正確的文化政績觀,對文化建設特別是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重視不夠,缺乏文化自覺;“重手段、輕目標”、“重短期、輕長期”、“重經濟效益、輕社會效益”的現象尚未根本改變,沒有真正認識到文化工作背后的深刻要義;注重標志性公共文化設施建設,忽視了群眾文化參與,難以通過文化活動達到教化百姓、傳播積極價值觀的目的,難以實現“以文化人”的目標。
在地方,經濟發展仍然是第一要務,文化還沒有被放在應有位置。中央多次明確“要將文化改革發展納入經濟社會發展總體規劃,列入各級政府效能和領導干部政績考核體系”。但在實際工作中,一些基層地方黨委、政府仍然缺乏文化自覺,“重經濟、輕文化”的理念尚未根本扭轉,沒有把文化改革發展擺上重要議事日程,對文化建設特別是作為政府基本責任的公共文化服務重視不夠,沒有切實“履行好發展公益性文化事業的責任”,文化“說起來重要,干起來次要,忙起來不要”的現象在基層還很普遍。部分地方政府缺乏正確的文化政績觀,忽略了文化對于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以文化人”的重要作用,而是過分看重文化對于推動經濟發展的作用,更多關注文化產業的發展;不能正確地處理好文化建設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的關系,沒有實現社會效益優先,缺乏文化自覺。
(二)文化建設上主觀傾向較為明顯
政府在公共文化建設中的主觀傾向較為明顯,與群眾需求還存在一定程度的脫節。公共文化服務和產品的供給存在較為明顯的部門意志和主觀傾向,以群眾需求為導向的公共文化服務意識不強,尚未建立以群眾文化需求為導向的公共文化服務供給模式。同時,缺乏服務創新和主動服務的意識,不能充分調動群眾的參與熱情,導致公共文化服務和產品與公眾需求存在一定程度的脫節,缺乏針對性和實效性。在公共文化設施供給方面,一些地方只注重標志性公共文化設施,不切實際地高標準建設,有的省甚至建設8萬平方米甚至達十萬平米的圖書館或文化館,浪費現象極其嚴重。
文化產業發展較為粗放、文化市場體系不健全,通過市場提供的文化產品和服務也不能滿足人民群眾多樣化文化需求。例如,文化產品思想性不強、內涵不足、品牌意識薄弱、理念不鮮明;具有核心競爭力、擁有自主知識產權和品牌效應的文化企業和產品匱乏。近年來,隨著我國居民精神文化需求的上升,文化產品和服務已難以滿足人民群眾多樣化文化需求。
(三)文化領域中政府、市場和社會關系尚未厘清
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發揮市場配置資源的決定性作用。但在文化領域中,政府、市場和社會關系尚未厘清:在作為政府基本責任的公共文化領域投入相對不足,發展相對滯后,效能難以有效發揮;在本應由市場發揮作用的文化產業領域,政府干預過多,在一定程度上破壞了市場競爭機制,妨礙了要素的有效配置和合理流動,甚至造成權力尋租現象;社會力量參與渠道不夠暢通,“政府投入為主、社會力量積極參與”的多元化投入機制尚未形成。
文化分為公共文化和文化產業兩部分。公共文化是基礎,是文化建設的主陣地,對國民教化和核心價值觀培育起主要作用;文化產業主要是文化產品的供給,處于公共文化的后端。政府在公共文化中應履行基本責任,輔之以市場機制的作用;在文化產業中履行市場監管職能,著力創造一個公平競爭的文化市場。然而,文化行政部門的職能轉變還沒有完全到位,在作為政府基本責任的公共文化領域還存在一定程度的缺位,投入相對不足。
由于鼓勵社會力量參與公共文化服務建設的政策力度不夠、實施細則不完善、稅收減免的程序和手續過分繁雜等原因,導致社會力量參與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積極性不高,參與的程度非常有限。在本應由市場發揮作用的文化產業領域,政府干預過多,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市場信號,破壞了市場競爭機制,妨礙了要素的有效配置和合理流動,甚至造成權力尋租現象,也因此導致文化產業自主創新能力不足。在政府對文化領域的管理中,手段比較單一,過多依賴行政手段,對經濟和法律手段的運用不夠,與建設服務型政府、法治政府、創新政府、廉潔政府的要求還有很大差距。
(四)作為文化建設核心要素的公共文化服務,效能發揮仍然不足
目前,我國公共文化發展相對滯后,公共文化服務效能仍有待發揮。具體表現在:
1.基層文化資源總量不足與結構失衡的問題并存。文化資源配置不平衡的問題仍然突出,城鄉間、區域間和群體間差距仍然較大,距離實現公共文化服務均等化的目標仍有較大差距。在農村基層,特別是地廣人稀的西部地區、少數民族地區、邊疆地區,還沒有很好地解決設施有效覆蓋問題。比如,四川省仍有36個縣無圖書館,32個縣無博物館,578個鄉鎮文化站基本不具備服務能力,空白點主要分布在藏區;云南省還有19.6%的公共圖書館、32.08%的文化館、74%的博物館、51.3%的鄉鎮綜合文化站未達到部頒或省頒建設標準。
2.基層公共文化設施建設缺乏統籌整合,布局缺乏科學性。長期以來,公共文化設施布局主要按照行政區劃而不是服務人口或服務半徑進行規劃建設,尤其是中西部的一些山區、高寒區等,公共文化設施建設不適應區域人口布局的矛盾仍然突出。以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為例,該州面積8.42萬平方公里,相當于2.3個臺灣省,人口僅90萬,地廣人稀,人口大多以自然村寨、牧區的形式分布,導致縣、鄉固定文化設施的利用效率不高,流動文化設施和公共數字文化建設也十分滯后。[9]
3.基層公共文化隊伍難以適應新時期公共文化服務要求。基層文化機構隊伍配置存在數量不足,結構不合理,專業素質偏低的問題。浙江省一些站(室)文化員平均缺編比例為22.6%,挪作他用與專職不專用的現象比較普遍,兼職比例超過90%。基層公共文化隊伍專業素質偏低,業務素質和能力需要進一步提高。基層文化單位缺乏穩定的專業化隊伍,人員年齡偏大,觀念相對落后,知識結構陳舊,能力和素質難以適應新時期基層文化建設的開展。
4.公共文化設施管理運營水平低下,公共文化設施利用效率不高。公共文化投入上重建設、輕管理,公共文化服務運行不力現象依然突出,一些設施處于“空殼”狀態,難以正常運行。比如,山西省“十一五”時期鄉鎮綜合文化站站舍建筑面積比“十五”期末提高了6倍,但由于后續保障措施不力,難以正常免費開放,功能得不到有效發揮。
5.公益性文化機構的管理體制也不能適應新形勢。我國公益性文化單位運行經費投入不足,內部人事、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總體滯后,缺少競爭和激勵機制,再加上沒有形成以群眾需求為導向的公共文化服務模式,供給與需求脫節、活力不足、效能不高的問題仍普遍存在。
(五)文化產業發展模式粗放、層次較低,自我發展動力不足
盡管我國文化產業發展迅速,規模實現快速增長,但總體說來還比較粗放,層次較低,主要依靠政府推動,自身缺乏發展動力。具體來說:
1.文化產業發展模式粗放、層次較低,自我發展動力不足。我國文化產業在科技、內容、服務等方面的自主創新能力嚴重不足,缺乏內涵深刻、風格獨特、形式新穎、技術先進的精品力作和具有國際影響力的文化產業品牌。在文化產業發展中,許多關鍵技術只能依靠少數西方公司,如動漫游戲的3D制作和圖形處理技術、移動互聯網和云計算技術開發運用等。在已有的技術運用上,部分行業為降低創作、研發成本,山寨模仿之風盛行,產品同質化嚴重。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研究結果表明,在全球文化產業的原創產品中,我國只占2.5%左右,而西方國家總體占70%以上。[10]
2.政府主導文化產業的態勢比較明顯,市場不夠成熟,市場配置資源的作用未能有效發揮。由于政府的強力推動,文化產業園區過多過濫,產業項目同質化競爭的現象比較突出,造成嚴重的資源浪費。有些園區和項目建設上存在盲目性,缺少客觀的分析論證,造成重復建設、同質競爭和資源浪費,有的園區和項目甚至淪為圈地項目、文化房地產、政績工程,給文化產業的健康發展埋下了嚴重的隱患。
3.缺乏對文化產業發展規律的認識,存在一定的盲目性。例如,有的地方一味追求高經濟指標,而忽視了文化產品對人們的精神、道德、價值觀等方面的影響;有的地方在制定文化產業發展規劃時,不從自身條件和文化產業發展基礎出發,盲目提出不切實際的發展目標。很多地方仍然以發展工業的思路發展文化產業,建園區、上項目成為各地發展文化產業的普遍做法。
4.文化產業領域存在多頭管理,缺乏頂層設計和整體考慮。文化產業雖然已經被明確為國民經濟支柱性產業,但各方在體制和認識上都還存在一些問題。在國家層面,沒有一個能總攬全局、整體規劃設計、推動各項政策出臺的權威部門;在地方層面,黨委和政府之間對產業的管理存在交叉、分工還不明確,文化部門、經濟部門、金融系統相互之間的責任分工也不明晰,缺乏有效的溝通協調機制來進行頂層設計和統籌推動。文化產業發展與資源配置上還存在條塊分割、多方受制的問題,嚴重影響了中央關于文化產業發展的戰略部署的落實。
(六)我國文化遺產保護力度仍然偏軟
文化遺產保護意識還比較淡薄,遺產保護傳承讓位經濟開發建設的現象還比較突出。在經濟發展與文化遺產保護發生沖突時,往往以犧牲文化遺產為代價,造成破壞歷史文化風貌、損毀文物建筑的現象屢屢發生。相關法律體系不健全,管理碎片化,違法成本較低,文物破壞的懲罰力度不足。《文物保護法》第五十六條規定“情節嚴重的,處以五萬元以上,伍拾萬元以下的罰款”,這對于動輒數十億上百億的開發建設工程投資來說,違法成本可以忽略不計,不能對開發建設中擅自拆除或者毀壞文物行為產生威懾作用。遺產保護傳承讓位經濟開發建設的現象還比較突出,存在重開發、輕保護的功利化問題。
(七)文化領域的高素質創新人才匱乏,創新能力依然薄弱
創新的制度環境和文化氛圍仍然不成熟,由于缺乏競爭壓力和創新動力,國家文化創新工程和項目難以發揮有效作用。在國家層面,缺乏總體性文化創新平臺,各項文化創新激勵政策間缺乏均衡性與連續性;原創知識產權保護執行松懈,配套法律法規不健全,激勵機制不協調,創新獎勵力度不夠。各級政府對企業的文化創新主體地位重視不夠,社會動員力度不足,文化創新資源的整合力度還不夠。
我們到底需要建設什么樣的文化?可以從三個層面來考慮:從個人層面講,文化應該是提升人民素質、融入群眾生活的文化;從國家層面講,文化應該是推動國家的發展、體現民族精神的文化;從全球層面講,文化應該是鼓勵包容并茂、屹立國際舞臺的文化。為更好推進文化建設,提出以下建議:
(一)樹立文化政績觀,提升文化自覺
一是從“工具理性”回歸“價值理性”,避免因關注手段而忽略目標。明確文化發展以完善社會價值體系為根本目的,要將社會效益放在首位,實現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相統一。強化以文化塑造社會文明、弘揚主流價值和傳承歷史精髓的作用,推動社會價值體系的重塑。從國家治理、社會和諧和人民幸福的高度重視文化建設,使文化切實成為規范人們日常行為的非正式制度。
二是要扭轉文化建設的主觀傾向。以滿足群眾文化需求和培育社會核心價值為出發點,建立群眾文化意見的反饋機制,加強對公眾文化服務需求的調研,根據群眾需要有針對性地提供文化產品、文化服務,提高公共文化服務針對性和實效性。在滿足群眾需要的同時,引導社會發展,培育社會共同遵守的價值觀和理念,即社會核心價值觀。
三是厘清文化領域的政府職能。堅持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完善文化產業發展的市場機制,減少對文化產業的干預。政府部門通過制定法規、政策和規劃,依法管理,加強服務,主要負責引領積極健康的文化方向,創造良好的文化市場環境,提供優質的公共文化服務,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
(二)以“文化人”,培育社會核心價值
發揮文化“引導社會、教育人民、推動發展”的功能。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的精髓是加強思想道德建設,弘揚民族精神和時代精神。歷史和現實表明,一個沒有民族精神作支撐的民族,就難以自立自強;一個沒有民族精神作支撐的國家,就難以發展進步;一個沒有民族精神作支撐的政黨,就難以興旺發達。因此,必須重視源自民族靈魂深處強大的凝聚力所具有的力量和價值。
建立文化道德與法律相互強化的良性機制,使得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相互強化。法律制度應為踐行積極文化提供支持和保障,守法文化亦能促進法律的有效實施。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依法治國,以德治國”,德與法相輔相成,互相強化,共同作用形成社會規范。
(三)弘揚優秀傳統文化,樹立文化自信
習近平總書記在多個場合講到傳統文化,表達了對傳統文化、傳統思想價值體系的認同與尊崇。中華文化對世界文明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其諸多文化精髓在當下仍具有普遍意義,當今全世界取得的成就都離不開中國文化的影響。我們必須要提振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弘揚傳統優秀文化,以增強中華文化的親和力、吸引力和輻射力,增強中國在全球事務中的話語權和主導權,維護中華文化作為世界主流文化的地位,最終促使中華文化在全球范圍獲得認同。此外,針對當前對外文化交流中存在形式單一、層次不夠等問題,應發揮互聯網、數字傳媒等新媒體在對外文化傳播方面的作用,努力形成對外文化傳播的數字平臺。加快建設和優化完善官方文化交流網站,支持和指導廣大政府網、門戶網、新聞網的對外文化傳播。通過無線終端、微博、手機報、數字雜志等各種形式,形成覆蓋全球、影響廣泛的對外文化數字信息交互平臺。
(四)創新文化服務方式,提升服務效能
第一,應建立群眾文化需求反饋機制,解決文化產品供需脫節問題。第二,要促進城鄉均衡發展,強化對特殊地區和特殊群體的保障,尤其是對老少邊窮地區、農民工和農村留守婦女兒童的文化保障,實現文化領域的精準扶貧。目前,中央對農民工的權益保障更多體現在經濟領域和法律領域,但文化權益保障尚且薄弱。農民工融入城市的關鍵在于文化融入,城市與農民工之間的文化隔閡亟需打破。現代公共文化應強調對弱勢群體的關注,社會公平正義是現代公共文化服務的應有之義。第三,要統籌整合文化資源,促進共建共享和有效利用。著重強調文化體系對體制外文化資源的整合。第四,引入市場競爭機制,促進社會化發展、增強長期動。
公共文化服務是政府的責任,但并不必須由政府包辦。可以積極探索政府購買文化服務等形式,購買內容由資源、活動向崗位、管理發展轉變,引入社會力量參與投資、運營和管理等多項環節,以社會化力量促進公共文化發展。重慶南岸“圖書館+咖啡屋”的運營模式對私營咖啡屋與社區圖書館進行有效整合,是對新時期公共閱讀服務體系發展的探索,為社會參與文化建設做出良好示范。引入社會力量參與,可以在政府財力有限的情況下擴大文化資源,豐富文化產品供給。但需要明確的是,政府采用外包方式提供公共文化服務,只是轉移了公共文化服務的任務,并非公共文化服務的責任。政府仍是公共文化服務的責任主體,對公共服務提供負有終極責任。
(五)加強現代傳播體系建設,講好中國故事
隨著現代信息技術和傳播手段的發展,我國傳播體系發展正面臨著深刻變革,應引起全社會的反思。從文化角度來看,現代傳播體系應扮演的作用包括:對內,應保持客觀中立、弘揚正氣、傳播正能量;對外,應起到宣傳中國、增進互信、維護大國形象的作用,對內對外都要講好中國故事。
當前我國媒體行業存在功利化、娛樂化趨向,博取眼球、吸引社會關注取代了對事實真相的關注和挖掘。媒體對時效性、趣味性的過度追求,不惜以犧牲新聞真實性為代價,這也折射出了媒體在專業素養、職業操守、道德底線等方面的困境。新聞媒體的失實報道和對負面事件的過度放大,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社會風氣和諧穩定。新聞媒體在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方面應當扮演重要作用。尤其是隨著現代信息技術和自媒體的蓬勃發展,社會傳統價值正在遭受著沖擊,新聞媒體更應在價值觀的傳播和塑造中扮演正向作用。因此,應大力加強現代傳播體系建設,確保媒體傳播為我國文化建設提供堅實保障,向全世界講好中國故事。
注釋:
①馬克思也指出:“哲學是現世的智慧,是文化的活的靈魂。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人民出版社,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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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9106(2017)03-0042-08
*本文根據作者在甘肅省領導干部“富民興隴”講座上的演講整理。
楊永恒(1976—),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領域包括政府管理、公共文化服務、發展戰略與規劃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