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當
(中國人民大學 哲學院,北京 100872)
論生產力決定論與“替代性理論”的理論限度
——基于S.H里格比教授的《馬克思主義與歷史學》
張 當
(中國人民大學 哲學院,北京 100872)
從歷史理論角度出發,里格比教授在《馬克思主義與歷史學》一書中全面探討了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中的基本概念。他認為馬克思作為生產力決定論者有諸多疑問,于是他提出了一種“替代性理論”突出強調社會生產關系而不是生產力具有首要性。他的提問和方法值得我們學習借鑒,然而,需要指出其“替代性理論”和生產力決定論及其命題中具有的問題,對他的論證進行梳理和批判,從而分析其界定的片面性以及“替代性理論”論證的無效性。
生產力決定論;生產力和生產關系;替代性理論
歷史觀的不同將會導致理論在根本上有所區別。馬克思基于其新的歷史觀發展出其新的世界觀;他站在工業革命和啟蒙運動浪潮中所看到的社會歷史發展是前人所未見的,所以他對歷史的描述與解釋不同于以往人們的歷史理論。馬克思對人類歷史的解釋在世界觀上具有革命性的意義,同時,在實踐上產生了重要的作用和深遠的影響。
英國歷史學系的里格比教授在其《馬克思主義與歷史學》一書中,從歷史學的視角出發對馬克思思想中的歷史唯物主義基礎進行分析,進而厘清馬克思在何種意義上對歷史研究產生了普遍的影響,這使得我們可以清晰的看到馬克思運用其社會歷史發展理論為新世界觀的科學性提供的支撐和依據,進而深入思考歷史唯物主義中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等基礎性概念。
在書中的第一部分(1-5章),里格比教授以“生產力決定論”為核心展開了對馬克思歷史理論的探索,而他的立場在于:“我們需要對馬克思的論述做廣泛引證,以證明馬克思確實持有一種明確的生產力決定論,而并非僅僅是隨便提到貨無根據地對這種理論做出斷言。”[1]34接著,他依據馬克思的經典文本為依據形成了七個論點來為馬克思是生產力決定論者做出辯護,而這七個論據以《德意志意識形態》、《哲學的貧困》、《資本論》和1859年《〈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等文本中關于生產力和人類社會關系的經典表述為依據,進而論證了“馬克思的生產力決定論是一種邏輯上連貫的理論。”依據不同的文本,我們會對馬克思貼上不同的“標簽”,但是這種貼標簽的方式并不是我們所追求的,關鍵的問題在于馬克思的歷史理論是否能啟發廣大無產階級進行革命實踐活動,能否進行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事業的建設,不過,我們仍然需要對馬克思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理論進行研究和說明,因為這關系到歷史唯物主義基石的可靠性。
事實上,無產階級運動在1848年的歐洲大陸已經展開,經過了近二十一年的發展,1871年的巴黎公社運動達到了一次高潮,四十六年后,1917年蘇俄成為了世界上第一個依據馬克思主義理論為指導的國家,蘇俄的馬克思主義者在革命方式上具有一定分歧,但都“將歷史唯物主義理解為某種形式的生產力決定論。”由此可見,生產力決定論的理論實際效果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但同時,我們注意到,生產力決定論在現在的時代背景下仍然在某些決策方面起著重要的影響。
馬克思在其早期的學習生涯中深受黑格爾的影響,對于黑格爾的《歷史哲學》和《法哲學原理》有著深入的研究。但是,馬克思在柏林大學畢業后進入社會發現,黑格爾等哲學前輩的理論只是對過去的抽象,而對于現實和未來缺乏解釋力,人們的現實利益之爭驅使著馬克思走出抽象概念的王國,而著手從實踐的維度來理解并解決人們的實際利益問題,并且以實踐為發展的根本動力來改變世界。市民社會是人們生產實踐和交往實踐最為廣泛的領域,也是馬克思十分關注的一個方面,他在1859年《〈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就提到了他轉向市民社會研究的主要過程,他講到:“為了解決使我苦惱的疑問,我寫的第一部著作是對黑格爾法哲學的批判性的分析,這部著作的導言曾發表在1844年巴黎出版的《德法年鑒》上。我的研究得出這樣一個結果:法的關系正像國家的形式一樣,既不能從它們本身來理解,也不能從所謂人類精神的一般發展來理解,相反,它們根源于物質的生活關系,這種物質的生活關系的總和,黑格爾按照18世紀的英國人和法國人的先例,概括為‘市民社會’,而對市民社會的解剖應該到政治經濟學中去尋求。”[2]591為了剖析市民社會,他轉向了對國民經濟學的批判即政治經濟學的研究,所以就有了《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對于國民經濟學的研究,結合國民經濟學的批判性研究和恩格斯等人所提供對現實的描述,馬克思清楚地認識到“私有制-私有財產”給市民社會所帶來的遮蔽,進而他站在“人類社會”的新世界觀立場上,將消滅私有制和實現共產主義社會作為研究主題,從而形成了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構成了馬克思對人類社會的基本觀點,并且作為一種批判的思維方式使得批判資本主義社會成為必然。
通常,我們將《德意志意識形態》看做是馬克思恩格斯的較為完整表述歷史唯物主義的著作,而此書稿的重點部分在“費爾巴哈章”。馬克思以對生產力和所有制的研究展開了其關于歷史的具體性描述,他描述了部落、古典古代的公社和國家以及封建等級的所有制,而這些所有制和社會的基礎都在于現實的人,這樣,馬克思就為歷史提供了“世俗基礎”。但馬克思的歷史從來不是沒有人的歷史,只有人類的對象性活動才造就了歷史的本身,這是不同于一般歷史研究學家的以人為核心的歷史觀,所以生產力很發達,但是人與人之間沒有對象性關系的產生,沒有交往活動,歷史也是無法誕生的。所以,馬克思講:“市民社會是全部歷史的真正的發源地和舞臺。”[3]540依據《德意志意識形態》和資本論中馬克思關于生產力的看法及其科恩等人的研究,里格比提出了馬克思“生產力決定論”的基本要點,并在第五章中以此為依據闡述了馬克思生產力決定論的來源:前人所提出的“四階段理論”、政治經濟學、法國社會主義、黑格爾和費爾巴哈的哲學以及恩格斯所作的大量的實證工作等等,這些構成了馬克思思想的直接來源。
進而,里格比給出了“生產力決定論”的七個命題:
1.“不進行生產,人類不可能生存,人類社會也不可能存在。”[1]35
2.“人類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從事生產,正是這種方式將他們同動物區別開來。”[1]35-36
3.“一般而言,社會生產關系是由生產力的發展水平決定的。”[1]37
4.“生產力在整個歷史過程中具有內在發展傾向。”[1]53
5.“社會生產關系滯后于生產力的發展,并成為生產力發展的桎梏。因此,為了使生產力能夠繼續發展,這些過時的生產關系將被拋棄,新的生產關系將會產生。”[1]56
6.“從本質上看,生產力所具有的首要性在于它對社會生產關系的決定性。”[1]60
7.“正如封建生產方式阻滯了生產力的發展一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也會成為現代生產力持續發展的障礙。結果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危機,由此為人類向更高級階段的過渡準備了條件;新的階段即社會主義生產方式。”[1]63
從這個七個環環相扣的命題中,里格比論證了馬克思是生產力決定論者,并且認為這是一套“邏輯上連貫”的理論。那么,里格比又為何在文章第二部分對此提出了質疑和批判呢?
在書中第二部分,里格比教授則以批判生產力決定論為核心,對功能解釋的前提予以分析和批判,并論證了生產力決定論是多余的,從而以實證出發來解讀社會演進,為歷史學的研究提供不同路向的指導。但我們也看到他作為歷史學的學者所缺乏的哲學思維。他在第七章集中對G.A.科恩和W.H.肖所作的關于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聯系的辯護進行批判;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的關系也是論證生產力決定論是否正確的關鍵,他認為對這兩者關系的探索只能從史實出發來探尋其中的聯系是否具有規律性。
里格比對他所總結的馬克思“生產力決定論”有七個命題,而他又對這七個命題進行了批判,但批判是否有效有待我們加以考察。
在命題1中,里格比認為物質生產對社會生活的解釋是非首要性的,難以論證物質生產對于社會生活的首要地位。對于此,里格比對于物質生產的理解和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提出的“一切歷史的第一個前提”是不同的,“生產物質生活”是屬于人類歷史的范疇領域的,這一基礎性領域是人得以生存的重要前提,如果人沒法生活,也就無所謂人類歷史。里格比簡單的將“吃和住”同“政治活動和哲學研究”強行聯系是有失偏頗的,并且里格比沒有認清馬克思所講的“人類社會”所具有的廣度和深度。
在命題2中,馬克思認為人以人的方式的生產活動區分了人與動物,里格比提到了三種質疑的觀點,但他對三種反對意見都做出了批判。他所提出的疑慮在于生產能否獨立于社會關系?那么,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社會關系而非生產嗎?生產是很多動物都可以做的事情,但是社會關系的總和卻構成了人的本質,而生產卻是人類能夠得以構成社會關系的先決條件,沒有生產就沒有人類生活,只有人類得以延續,社會關系才能逐步產生與構建。
對于命題3即首要命題,里格比進行了六個論點的批判,他認為:
1.需要對肖所做的三種替代性理論進行批判,在不將馬克思作為權威的情況下,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替代性理論在邏輯上都可能成立;
2.科恩所做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相互制約論并沒有歷史經驗作為可靠的支撐;
3.生產力本身的發展內在傾向是一個迷;
4.生產力決定論作為建構歷史的工具,其萬能的作用并非是歷史學所需要的;
5.生產力朝著特定方向發展的目的論所表現出來“未來在決定現在”的狀況是不可靠的;
6.生產關系和勞動關系的混淆為生產力決定論提供了可信性,這需要加以澄清。
里格比對肖和科恩的觀點都提出了質疑,而他認為:“無法舉出經驗證據證明存在著某種機制,通過這種機制,社會生產力能夠導致發揮有利功能的生產關系的產生。既然生產關系并不必然發揮有利于生產力的功能,因此也就不可能提供這樣的證據。”[1]98所以,基于功能論證的各方面要求,里格比認為要拒絕接受生產力決定論。生產力的發展水平并不代表著生產力是一定發展著的,所謂生產力本身是人、工具、人的對象三者發生關系時表現出來的,生產關系是人與人在社會生產領域之中的關系,這種關系是關乎于人的,那么生產關系就會和生產力發生聯系,而物質生活的作為保障人的第一要求就必然對人起著重要意義,里格比所要求的機制本身就是多余的。所以有利功能的生產關系促進生產力,然而一方面從自然角度出發,一方面從社會角度出發,二者并不呈現出正相關或者負相關的必然聯系。生產力是處于變化之中的,但是在沒有受到極大破壞之下,其本身的整體趨勢是發展事態的,這一點是從過去總結而來的,而隨著科學技術的日益進步和發展,這一點更是被印證著,但是從局部和階段來看,生產力的變化確實不會有內在發展的傾向,這就要求跳出歷史學家的視角,而要進而哲學家的視角來看待這一變化,并且結合能量守恒定律的物理規律來做出判斷。
對于命題4即發展命題,我們看到,首要命題中有許多命題都需要依據發展命題來加以支撐,但是發展命題如果作為前提,其本身也是需要被論證的,而其被論證的可靠性又需要首要命題來作為保障,這樣就會陷入一種循環。在里格比看來,發展命題就像“天具有下雨的內在傾向一樣”,這對研究和歷史學的建構是沒有意義的。從歷史來看,內在的發展傾向是以一種抽象的方式進行表述的,但在具體的階段卻往往不一定呈現出發展的事態,也會有衰退的事態,自然界和人自身的勞動能力都具有不穩定性,但這并不妨礙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的論點,也并不妨礙生產關系對生產力起著重要作用,甚至在一些情況下生產關系確實圖凸顯除了非常強的主動決定性。然而,“舊唯物主義的立腳點是市民社會,新唯物主義的立腳點則是人類社會或社會的人類”[3]501從人類社會和人類歷史來看,生產力在邏輯上和歷史經驗方面都依然能夠占得住腳,但是一旦不從人類社會的立腳點出發,那么就會倒向里格比教授所持有的拒絕立場。
在命題五、六、七中,里格比教授從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沖突角度對生產力決定論提出了質疑。在資本主義社會視域下,馬克思并沒有將生產力發展的內在傾向作為推翻私有制的理由,而是將大工業生產下的大量生產力作為現實的出發點,進而馬克思認為:“對于這些生產力來說,私有制成了它們發展的桎梏,正如行會成為工場手工業的桎梏、小規模的鄉村生產成為日益發展的手工業的桎梏一樣。在私有制的統治下,這些生產力只獲得了片面的發展,對大多數人來說成了破壞的力量,而許多這樣的生產力在私有制下根本得不到利用。”[3]566現實的生產力確實是發展的,而里格比卻又論證了生產力所具有的兩可性,其本身就陷入了一種歷史學的誤區,即盧梭所提出的歷史并非一定進步的觀點,也同章太炎所提出的“俱分進化論”有著相似性。馬克思站在大工業生產所體現的巨大生產力被非合理占有的方面出發,指出“一切歷史沖突都根源于生產力和交往形式之間的矛盾。”[3]567-568在這個層面上,馬克思提出消滅私有制、建立共產主義社會的要求,并非是以生產力的內在發展傾向為現實的依據,而依據資本主義的現實,革命意識就應轉化為實踐行動。
在拒絕生產力決定論之后,里格比提出馬克思為自己提供了一種生產力決定論的替代性理論,而這一理論的關鍵就在于將生產關系提到了首先性的位置,因為馬克思論證了:“生產力可能進步,也可能停滯,甚至倒退。”[1]169-170并且,里格比論證了社會生產關系的解釋比起生產力決定論的解釋更能減少邏輯和經驗上的困難,以及“馬克思持有一種與他自己的生產力決定論相矛盾的觀點”[1]170。里格比總結了馬克思的主要論點如下:
1.“我們不可能從物質內容推出社會形式。”[1]173
2.“生產本身被視為一種社會活動,它受到勞動工具分配的制約,而工具的分配又是由特定的生產關系決定的。”[1]175
3.“社會的生產關系并不是同它的生產力相適應,所以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不是根據人們如何進行生產,而是根據對剩余勞動居于主導地位的占有形式來對社會做出分類。”[1]177
4.“特定的社會關系變成某種生產形式的條件。”[1]178
5.“生產不僅無法與社會關系區分開來,而且它本身就是一種社會活動。這種社會活動所采取的各種形式都有它們自身的發展規律。”[1]181
6.“生產力也許會在幾個世紀中保持停滯狀態,甚至會出現倒退。”[1]182對發展命題形成質疑,與馬克思自身的經濟決定論相矛盾的一方面。
7.“生產力的增長是新生產關系被引入農業和工業的結果。”[1]190
由此,里格比證明馬克思自身有著相互矛盾的觀點,而且不論馬克思是否是一位明顯的生產力決定論者,他認為:“關鍵問題并不在于哪一種解釋更具馬克思主義的特性,而在于哪一種解釋更有利于歷史研究的進行。”[1]192
對于論據1,馬克思關于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證明提出是在一定語境下進行的,對于物質內容,馬克思是在物質和意識的討論中闡述這個問題的,他認為意識形式“沒有歷史,沒有發展,發展著自己的物質生產和物質交往的人們,在改變自己的這個現實的同時也改變著自己的思維和思維的產物。不是意識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意識。”[3]525馬克思已經很清楚的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表明了意識形態不會主動發展,發展的是物質生活基礎,他并沒有說“物質內容推出社會形式”,而是從具體的人和人的現實生活過程出發,來看物質生活所具有的基礎性地位,而人們的意識在生活中必然影響著人們的生活方式,但是這種“道德、宗教、形而上學和其他意識形態”是沒有發展眼光的意識,而只有真實具體的生活和物質生產及交往才是具有發展維度的基礎,如果將意識看做首要性因素,那就又回到了黑格爾及其門徒的意識哲學之中,所以馬克思這里講的“物質”與里格比所提出的物質內容是不在一個層面上的概念。
對于論據2的勞動工具分配問題,我們看到,生產關系確實對工具的分配是決定性的影響,但是最終不還是需要人與生產工具相結合才能制造出(或創造)出物品嗎?制造(創造)就是生產力的主要表現,所以工具最終都是為人所使用的,這與生產力為首要性的觀點并不矛盾,反而印證了生產力所具有的基礎性地位,由此可見“替代性理論”本身并沒有對生產力決定論做出有效地“替代”。
馬克思對歷史中的社會做區分是其歷史觀最為重要的部分。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以所有制形式為基礎劃分了三個社會階段;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以階級斗爭為主線論證了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所處的社會階段;在1859年《〈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馬克思以經濟的社會形態劃分了不同時代,但請注意,他只是講“大體來說”的幾個時代劃分,并沒有以確定的具體方式表明社會就只有這幾種形態。
在《雇傭勞動與資本》中,馬克思在談及人與生產以及人與人的關系時,明確表達了生產關系同生產力的關系,他講:“各個人借以進行生產的社會關系,即社會生產關系,是隨著物質生產資料、生產力的變化和發展而變化和改變的。生產關系總和起來就構成所謂社會關系,構成所謂社會,并且是構成一個處于一定歷史發展階段上的社會,具有獨特的特征的社會。”[3]724生產資料和生產力的變化是生產的社會關系變化的主導因素,并且是由社會關系的總和所呈現出了獨特的社會樣貌,人們根據自然界所提供的原始材料,通過工具進行加工所創造出來的物品需要他人才能獲得物品的意義,勞動者本身進行的活動是無法構成社會的,但是沒有勞動者的生產就必然沒有社會,所以生產力在社會存在論上具有首要性的地位。那么對于社會分類,是因為生產力的不同和生產關系的結構不同所共同決定的,而并非是論據3中所提出的“適應觀”,而應該從發展的角度來看待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的關系。
這同時回應了論據4的不足之處,我們不能夠以資本主義的社會關系決定生產力來表明生產關系決定生產力,因為資本主義本身是歷史中一段社會階段,其之前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都是其本身出現的基礎,所以并不能以此為依據。里格比在這里用歷史學的觀點對資本主義進行了一個顛倒,他認為是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使得生產力得以發展,但他沒有從哲學和歷史的思辨角度分析資本主義本身產生的基礎,他將資本主義之前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拋在腦后,以便將“新生產力”獻給“資本主義”。新生產力的相對于舊生產力而言,其本身是歷史中的一個概念,生產力是在不斷更新的,其本身較為穩定時所呈現出的社會只不過是一時的,所以里格比又將生產力和生產關系放在特殊語境中,以致于他混淆了馬克思所要表達的歷史唯物主義觀點。
論據5、6、7統籌來看,里格比依據生產力在不同社會和不同歷史階段中所具有的特殊性來論證了替代性理論的必要性。然而,這三個論據都是依據對發展命題的反駁從而達到論證效果的,但是對于發展命題本身是否成立,里格比在此提出了質疑。發展命題中的“整個歷史過程”所表達的普遍性要求在這里被特殊性的案例推向被懷疑的邊緣,但這并不妨礙生產力的首要性地位,生產力可能在某一時期被破壞,也可能是停滯不前,但隨著生產力被破壞和停滯,社會關系也相應的會呈現出一定的變化,這種變化并不一定是破壞性的或者是停滯的,也可能是積極的一面,所以不能將生產力進步必然導致生產關系進步劃等號,而是要將生產力的變化所引起的生產關系的變化作為理解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基礎。里格比以歷史學家的方式將歷史中的特殊性搬出來,以此來說明馬克思自身理論是相矛盾的,他沒有以哲學的抽象和辯證看到馬克思理論的自洽性,恰恰將資本主義的現實作為歷史來看待,而馬克思要講的物質和歷史所具有的時間性和空間性都超出了里格比所理解的范圍。
綜上可見里格比的“替代性理論”是站不住腳的,他所提出的生產關系為首要性的替代是不成功的,因為沒有辦法去解釋什么決定著生產關系,他未能理解馬克思生產力總和的所決定的生產關系中所具有的歷史和辯證的維度,并且他將“生產力與生產過程進行了混淆”[4]92,進一步地導致他將生產關系誤作為首要性,而他所論證的工作恰恰證明了生產力具有首要性。由此看來,他所做的替代性理論更加印證了生產力決定論,因此是無效的。
里格比教授在《馬克思主義與歷史學》中提出的最為重要的出發點和論點在于以下三點:
1.生產力決定論的定義:“生產力決定論是指,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水平解釋了社會生產關系的性質,以致當生產力發展時,社會關系也被迫發生改變。”[1]34
2.首要性命題:“一般而言,社會生產關系是由生產力的發展水平決定的。”[1]37
3.發展命題:“生產力在整個歷史過程中具有內在的發展傾向。”[1]53
文章的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都基于定義、圍繞著首要命題和發展命題來展開論證和批判。對于里格比教授提出的定義,我們會提出以下幾點疑問:
1.社會生產力本身是否已經內含社會生產關系的影響?
2.是否應該對“生產力發展”與“生產力變化”兩者做出區別?
3.社會生產關系未發生改變時,社會生產關系對于生產力有何種影響?
對于以上三個問題,我們需要回到馬克思才能夠回應里格比的定義和兩個命題的不足。馬克思對生產力的定義在于:“一定的生產方式或一定的工業階段始終是與一定的共同活動方式或一定的社會階段聯系著的,而這種共同活動方式本身就是‘生產力’;由此可見,人們所達到的生產力的總和決定著社會狀況。”[3]532-533依此定義,共同的活動本身就已經具有了活動方式和一定的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而人類共同活動的總和本身就是人類社會本身,自然也就決定了社會狀況,而理論抽象往往將人類的共同活動置于精神活動層面來理解,而不是從個體的勞動到人與人之間的實踐活動來理解現實,所以社會關系的改變并非是“被迫”進行的。一般來說,生產力決定著生產關系,而生產關系又反作用于生產力,那么按照邏輯,這種推理會成為雞和蛋的問題,但是馬克思已經明確指出了歷史的存在是以“有生命的個人”為始基的,那么人的存在又是以生存和延續為基礎的,而生存和延續就需要以生產為基礎,所以生產在事實上總是處于第一位的,而生產關系時至今日已經較為復雜,以至于我們會將生產關系看做更為決定性的方面;那從現實出發,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確實對生產力造成了非常大的影響,這種影響好似一把雙刃劍,而馬克思看到了桎梏與阻礙的一面,于是提出要消滅私有制的要求。
黑格爾等人的神秘主義的哲學理論往往將黑白顛倒、頭腳倒置,馬克思提出生產力的概念就是要打破黑格爾“絕對精神”的決定論,打破歷史決定論,從而為人的實踐活動重要性提供證明,人類的實踐活動在馬克思那里主要是生產實踐活動、交往實踐活動以及革命性的實踐活動。只有生產力或者生產實踐活動,沒有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活動是無法產生人類社會的,而沒有生產力的變化和發展,人就只能處于意識到問題卻無法解決問題的封閉境遇,但是僅僅依靠強力的精神意志是無法解決問題的,但卻可以將意識到的問題在意識中解決,這也就使得人們處于被意識決定的狀態。馬克思恰巧要打破的就是決定論的思維方式,他要構建出可能性敞開的空間。生產力作為一個變化著的概念,其只有在抽象的綜合的統計數據意義上才具有決定性,但馬克思去用這樣一個概念并不是為了說明生產力與社會狀況的關系,而是為了強調現實生活決定了意識。對于苦難的問題意識有兩種解決方式:一者是黑格爾及其后人的現象學解決方式;另一者就是馬克思強調的改善物質生產生活的解決方式。
對于意識和社會生產的關系,馬克思認識到:“生產力、社會狀況和意識,彼此之間可能而且一定會發生矛盾,因為分工使精神活動和物質活動、享受和勞動、生產和消費由不同的個人來分擔這種情況不僅成為可能,而且成為現實,而要使這三個因素彼此不發生矛盾,則只有再消滅分工。”[3]535所以,生產力和社會狀況(包括了生產關系)關系之間是具有矛盾的,而生產力所能夠決定社會的生產關系是以消滅分工為前提的。通過1859年《〈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的兩個“決不”,我們會發現,社會生產力與社會生產關系之間始終是充滿了張力和矛盾的。
人類社會,已經不單單是某一階段人類的社會形勢,其具有厚重的歷史深度和廣闊的未來前景,這是馬克思新唯物主義最重要的立足點。站在這一立腳點上來看,生產力所具有的發展性質并不是實證得出的一個結論,而是對其經過抽象才能得出的結論,里格比從歷史學的角度來看待這一概念就難免會陷入特殊性所帶來的懷疑論迷霧中去。生產力是否在發展,這個問題需要以實踐的態度去檢驗,而不是以理論的視角去考察,生產力可以是處于變化的狀態的,但其整體的趨勢是發展著的,并且遇到現實的物質利益問題時,更需要以生產力的發展來解決問題,所以提“生產力在變化”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生產關系的固化和僵化往往會阻礙生產力的發展,而當生產力發展時,生產關系就會與之產生矛盾,這種矛盾在馬克思看來是爆發革命的重要原因,這也是對歷史中革命現象最為徹底根本性的解釋。正如馬克思所見到的大工業所帶來的巨大生產力與資本主義私有制之間所具有的矛盾,資本主義私有制只是片面的對生產力具有積極的意義,而還有許多生產力則處于未使用的狀態。
綜上所述,里格比提出的生產力決定論的定義具有片面性,其指出了生產力對于社會生產關系的決定意義,但未能從人類社會和辯證的方面看到社會生產關系同社會生產力的聯系,并且,里格比的論證往往陷入一種實證思維中,在他的著作中,“形而上學研究法是和目的分析法密不可分的”[5]3,他少有關注馬克思所處的現實語境來理解馬克思自身理論的變化和發展。他的論證是付出了大量心血的,但是,“他并沒有能通覽唯物史觀的全貌,對其內涵的理解還存在著相當多的欠缺。”[5]3對于首要性命題,我們則要站在哲學抽象的角度來理解,結合歷史的發展過程來看,而不能割裂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的聯系,從而造成一種生產領域上的二元論。對于發展命題,要從馬克思新世界觀的立腳點出發來理解,從人類社會與歷史的空間和時間維度來理解生產力的發展維度,而不能以內在發展傾向制造出一種關于生產力的神秘主義。
關于生產力的討論是對歷史唯物主義反思的重要方面,里格比在其書中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家和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對歷史唯物主義的看法做出了詳盡的比較與分析,而他所提出的對生產力決定論的辯護以及辨析是站在歷史學的角度所作出的努力,他所提出的問題和提法都是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的。但是,其自身理論構建中所具有的片面性也是需要我們去發現和辨析的,對于他所做的定義和命題,一方面要看到其中的內在邏輯和合理性,另一方面要看到他對馬克思文本闡釋的片面和主觀。回到馬克思及其文本,我們會發現,從不同的視角會挖掘出很多寶貴的思想,而馬克思留下來的方法與思想已然成為當今社會科學研究者們所離不開的重要理論。
[1]S.H.里格比.馬克思主義與歷史學[M].吳英,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2.
[2]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中央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中央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魏宇杰,2016.論生產關系抑或生產力的首要性[J].煙臺大學學報(1).
[5]吳學東,2014.質疑里格比對馬克思唯物史觀的批判[J].河海大學學報(12).
(責任編輯:C 校對:R)
F014.1
A
1004-2768(2017)08-0017-05
2017-05-31
張當(1991-),男,安徽巢湖人,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馬克思早期思想、歷史唯物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