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上海國資》 記者 孫一元
全球貿易進入新常態
——訪上海財經大學國際工商管理學院院長、經濟學教授 鞠建東
文‖《上海國資》 記者 孫一元
尋找再平衡
編者按:
2017年,世界經濟將走向全球化,還是逆全球化?隨著英國“脫歐”等一系列黑天鵝事件,這個問題在經濟界的熱度持續上升。業界專家給出的答案是,在全球化中尋找再平衡。
此前,全球經濟在全球化的過程中獲得了很多紅利,中國經濟借著全球化的浪潮獲得快速增長。但全球化的過程帶來很多問題,比如貧富分化加劇、國際貿易不平衡、金融市場波動等,很多人覺得自己成為全球化的受損者。
那么,如何尋找再平衡?未來會對中國經濟有什么樣的挑戰和沖擊?
對中國來說,更加現實的是以亞投行的形式,形成以中國為主導的,有意愿開放合作的國家加入,建立一個開放的亞洲經濟合作區域
現在是進入逆全球化階段還是全球化進入新階段?在上海財經大學國際工商管理學院院長、經濟學教授鞠建東看來,目前全球貿易進入新常態,全球經濟治理體系需和全球貿易新常態下的區域化格局相適應。所以要在北美、歐洲、亞洲價值鏈“三足鼎立”的現實格局下,從區域化的諸邊治理體系開始,去探索全球經濟治理的新框架。
《上海國資》:對于目前出現的逆全球化,該如何應對?
鞠建東:現在全球化是進入了一個新階段,全球貿易進入了新常態。緊接著是全球治理新框架,中國開放新戰略。
總的看法是,全球貿易是從全球化走向區域化,所以區域化或者叫成全球化的結構化,從數據上是看必然階段。
第二,全球經濟治理的新框架也一樣,是結構化,從原來的由大國領導的全球治理框架走向結構化。
《上海國資》:您剛才講從數據上看全球貿易已從全球化走向區域化,怎么理解?
鞠建東:數據可以說明結構的變化。
自2012年以來,全球貿易增速出現了明顯的減緩趨勢。全球貨物貿易增速(按總出口計算)已連續5年下滑,自2013年起連續4年低于3%,2015年的全球貿易已出現了降幅達13.6%的負增長,其嚴重程度僅次于2009年的全球金融危機。
這種增速下滑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是周期性的,還是常態性的?我的理解,這個下滑很深,不僅有周期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有結構性的原因。最主要的結構性原因是全球化結構從根本上發生了變化。
看一下前三大貨物貿易國在全球貨物貿易總額中的占比情況,以2012年為分界線。2012年之前,美國是全球貿易第一大國,貿易額比第二名和第三名加起來都多。不僅如此,美國還是全球最多國家的最大貿易伙伴。我們分析了168個國家。2000年時,把美國作為最大貿易伙伴有47個國家,第二名是德國,有22個國家,第三名法國是20個國家,美國也是大于第二和第三之和。所以2012年之前美國是世界貿易的核心國。
但2015年數據有了非常大的變化。從2013年后,中國成為全球貿易第一大國,2015年中國占全球貿易的占比達到11.92%,美國低于中國為11.48%,德國是7.1%,成為三足鼎立的局面。同時,中國也變成全球最多國家的第一大貿易伙伴,24個國家,美國是21個國家,德國是21個國家。
從數據看,全球貿易結構已經從以美國為核心轉變成三足鼎立,美、中、德三足鼎立。
再看一下全球貿易的網絡結構,也就是全球前30大貿易國之間的關系。1995年,所有的歐洲國家都以另外一個歐洲國家為最大的貿易伙伴,大部分是以德國作為最大貿易伙伴,也有一些國家把法國作為最大貿易伙伴,也有把英國作為最大伙伴的。
在美洲,美國是大部分國家的最大貿易伙伴。在亞洲,日本是大部分亞洲國家的最大貿易伙伴。同時,亞洲和美洲的聯系非常緊密,韓國、日本、印度等亞洲大國都以美國為最大伙伴。
但這個數據2014年有很明顯的變化。在歐洲,德國的貿易核心國的地位在加強,大部分國家以德國為最大的貿易伙伴;英國原來的貿易地位在下降,但是總的沒有太大的變化。
亞洲有很大的變化。從聯系來看,亞洲對美國的依賴性在逐步地減弱。
從數據上看,我們認為:北美價值鏈、歐洲價值鏈和亞洲價值鏈“三足鼎立”新結構已經形成。而且這種全球貿易結構變化是長期的相對穩定的態勢。
為什么會這樣?仔細分析可知,三大地區實際上都構成一個完整產業鏈,歐洲有德國、法國、英國等科技發達的國家,也有相對勞動力富裕的東歐國家;美洲有美國、加拿大等發達國家,也有相對勞動力富裕的墨西哥;亞洲有日本、韓國、中國等在相對技術前沿的國家,同時又有大量的勞動密集型的地區。所以三個地區基本上可以形成相對獨立的價值鏈。
《上海國資》:為什么您認為這種全球貿易的常態性、結構性變化,反映了全球經濟的發展與治理格局正在發生根本性、結構性的演變?
鞠建東:過去高速增長的全球化是由中國經濟增長驅動,現在變成了區塊結構。為什么說是區塊結構呢?需要去分析原因,分析原因之后我們就能夠理解為什么會發生所謂的“逆全球化”?
過去的全球化由四大因素推動,一是發展中國家的低成本勞動力進入世界生產和分工體系,中國有2億—3億低成本勞動力進入;二是以集裝箱技術、交通運輸技術為代表的技術進步所帶來的貿易成本的大幅下降,比如中國高鐵、高速公路或航海的技術在過去20—30年有非常大的變化;三是貿易制度成本的下降;四是全球生產垂直化分工所推動的中間品貿易的迅速增長。
以上4個因素均在中國得到了體現,使中國成為這一時期全球貿易快速增長的發動機。
正是由于中國低成本勞動進入全球體系,和美國全球價值鏈建立是相一致的,所以過去20年,美國的制造業主要是向發展中國家、向中國轉移,所以在過去的全球化里,主要大國一起推動了以WTO為代表的全球貿易制度成本的大幅下降。
但近年來,以上4個因素幾乎同時發生了變化:
中國的低成本勞動力供應進入“劉易斯”拐點;交通運輸技術的進步在中國進入平穩期,其他發展中國家的基礎設施短缺;主要國家的利益亦出現了分化;全球價值鏈呈現出區域價值鏈的結構。
因此,中國、印度、美國、日本這些大國的貿易利益不再一致,所以在WTO框架下,繼續推動全球化的動力弱化了。
同時,全球價值鏈的開始呈現出區域價值鏈的狀態,20—30年前的時候,墨西哥的勞動力還沒有大規模供應美國,北美自貿區之后,勞動密集型加工業在墨西哥快速增長。
這樣一種區域化的狀態,本來就要求全球化要進入新的階段,有人稱之為逆全球化,我更愿意叫全球化新階段,這個可能更反映數據的態勢。
《上海國資》:這種“三足鼎立”的局面,對中國意味著什么?
鞠建東:從數據看,所謂三足鼎立的局面,就是歐洲以德國或者德法為代表的歐盟,以美國為代表的北美自由貿易區,和以中國為代表的亞洲生產體系。
對中國而言,在亞洲地區形成深度經濟合作,符合中國和亞洲國家的利益。
對中國來說,更加現實的是以亞投行的形式,去形成以中國為主導的,有意愿開放合作的國家加入,建立一個開放的亞洲經濟合作區域,可以稱之為“亞洲共同體”。
在亞洲經濟共同體的框架下,中國的對外開放戰略就變成了一體兩翼,“體”是縱向深度的開放,兩翼”主要是“一帶一路”。
總的來說,全球化的新階段,既是趨勢,也代表了結構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