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線故事的力量

【關鍵詞】敘事治療；支線故事；妥瑞氏癥；心理輔導

【中圖分類號】G448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5-6009（2017）24-0016-03

【作者簡介】朱曉艷，江蘇省徐州市大屯礦區第一小學（江蘇徐州，221611）心理教師，高級教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敘事療法。

一、不停打嗝的女孩

（一）現狀描述

一次去四年級聽課，課前班主任提醒我注意一個孩子XY，還說不用說是誰，只要到教室就能發現。果然，我發現教室里有打嗝的聲音，不管是老師在講課，還是其他同學在發言，清脆的打嗝聲讓人很難忽略。尤其是寫作業時，同樣頻率的打嗝聲回蕩在安靜的教室，越來越刺耳。我幾次看向發出聲響的角落，一個瘦弱的女孩，清秀的小臉面色發黃，眼神憂傷地躲藏著，打嗝時盡量低下頭，從緊皺的眉頭看得出她在努力控制打嗝，肩膀時不時聳起抽動。

班主任說XY上課不停打嗝，嚴重影響周圍同學的聽課，更影響她自己的狀態，學習很不好。英語老師也向我求助，說XY幾乎所有單詞都不會，幾次因英語成績不好被請家長。

面對孩子的打嗝，家長之前以為是習慣不好，會嚴厲懲罰或體罰，希望通過嚴格要求改變她的行為。但XY上課打嗝更加頻繁，醫生診斷為妥瑞氏綜合征，建議服藥治療。家長擔心服藥影響發育，不敢長期服藥，因此收效不大。家長深感焦慮無助，心理負擔沉重。

（二）原因分析

1.生理因素：妥瑞氏癥又稱抽動癥，表現為頻繁出現、無法抑制、突發而快速的動作或發聲，源自于兒童期發育時大腦基底核多巴胺的高反應性。以臉部或眼睛的抽動開始，然后其他抽動繼續發展，包含肌肉動作及聲音。熟睡或專注時，抽動癥狀會減少或完全消失，但遇到壓力、無聊、疲憊及緊張時，會加重抽動的發生頻率及強度。妥瑞氏癥是生理疾病，目前最好的方法是藥物控制配合心理輔導。

妥瑞氏兒童的智力與能力并不受其病癥影響，因此若能提升學習水平或者發展其他技能，會增進其自信，使其獲得教師及親屬的認可。2008年上映的勵志電影《叫我第一名》，男主人公患的就是妥瑞氏癥，從電影中可以看到，只要發展良好的個性，病人的社會功能是完全不受影響的。

2.心理因素：進入高年級，面對妥瑞氏癥狀和學習的雙重壓力，家長與孩子的無助感日趨增強。教師和家長將她定義為“問題兒童”，這樣的命名導致XY產生巨大的心理壓力，班主任手足無措，家長甚至有讓孩子退學的念頭。

敘事治療相信來訪者是解決自己的問題的專家，他們總有一些不被問題影響的時刻。或許開始只是一個例外的事件，將學生和問題之間拉開一條縫隙，然后慢慢發現越來越多閃亮的故事，讓這個孩子距離問題遠一點、再遠一點，直到發現自己有能力解決問題。這些“閃亮的故事”被稱為“支線故事”。

通過上述分析，在支持藥物治療的同時，要深信她是解決自己的問題的專家，在與疾病的斗爭過程中，她一定有面對問題的智慧，輔導老師只需帶著放空的心態，陪伴她敘述出一個全新的自我認同故事，讓希望和動力回到她身上。

二、支線故事的發展策略

敘事療法重視語言的運用，通過精當的提問，以支線故事為突破口幫助來訪者突破限制，讓人“從被問題標簽化”演變成“控制問題的進程”，重寫原來的人生故事，成為積極嶄新的主線故事。關注學生身上的支線故事，能為他們帶來積極的自我塑造機會，讓他們以一種獨特的視角看待自己的問題，更有能力去解決問題，進而展現積極的自我認同。

（一）去專家化，有影響力的態度

去專家化，指敘事治療理念的態度變化，是不帶任何自我經驗和預設的“放空”，全然陪伴孩子走進他們的生命故事，看他們如何在問題中活出自己。每個人在進入咨詢室前，都有一段掙扎與成長的經歷，教師的信任本身就有咨詢效果。

當XY來到我的辦公室，我深信她是面對自己的問題的專家，我是最好的傾聽者和支持者，發現屬于她自己的力量。每一次輔導都像是辦法匯報會，聽她講如何面對上課聽講、英語默寫等各種問題。正如她寫給我的：

親愛的朱老師，和您做朋友感覺很開心，是您把膽怯、小氣、懶惰從我身邊趕走，是您讓我對美術有了更多的了解，我真想讓您繼續做我的“龜米老師”！（音同“閨蜜老師”）

（二）外化對話

外化對話（extemalizing conversations），是將問題客觀化、擬人化，為原本將問題視為內化的想法解套。將問題客觀化，使個案能將自己和問題分開，問題就是問題，問題不等于人，問題不代表人的本質，因此，從困境中脫身也不再是遙不可及的事。麥克·懷特曾寫過一個遺屎癥的孩子和“狡猾的便便”的故事，用好玩、輕松且讓人愉快的方式解決問題。后來，許多治療師在面對各種個案時，開始使用外化技巧。

XY覺得自己和同學在一起時，總是“遮擋”一些東西，她希望自己更加開朗，把自己想實現的目標命名為“開朗”和“勇氣”，于是我們就開始了這樣的對話：這幾天，你把“開朗”帶回家了嗎？你的“勇氣”來了幾次？

咨詢結束，在當天的咨詢信件中我這樣記錄道：你說“開朗”是你的新進步。以前你只和文君玩，不敢和其他人說話。現在，你一進教室就開朗地和大家打招呼，他們笑著回應：“你好，你好！”你的開朗讓爸媽也變得開朗了，他們會和你一起讀書，有時分角色輪流讀書，讓你覺得很開心。另外，當你的“開朗”和“遮擋”打架時，“開朗”可以趕走“遮擋”。比如上次默寫名言，你只對了三條，到底給不給家長看呢？你想一想決定豁出去，給家長看了。你真是個“開朗”專家，對嗎？

運用外化的對話，可以打開孩子看問題的角度，發現更多支線故事，讓他們找到自己的力量與資源。

（三）文件呈現支線故事

我在每一次輔導結束時都要寫一封信，內容是總結當天的談話內容，把輔導中看到的進步與閃亮點都反饋給她，以期起到強化的作用，固化現有的輔導成果。

親愛的XY同學：最厲害的是，當你畫畫時，“害怕”就在空氣中消失了，我覺得你用畫畫把“害怕”趕走了，你覺得是嗎？

…………

你說和我見面之后，我們發展了“甜”的部分。你有點好奇，生活中怎么只剩下了“甜”，“苦辣咸”都去哪里了？后來我們發現，其實那些不好的事有時也會發生，只是你已經知道怎么處理了，那些只是生活中的“小插曲”。有時也會有“酸”，比如前面的同學總是和你過不去，以前一直不知道怎么辦，現在你主動找他交流，他說他就是容易發怒，不是針對你的。你真的好厲害，我覺得你越來越能干了，對嗎？

…………

看到你面色紅潤的樣子，肯定是一直堅持打羽毛球，讓你更健康了。上上周你給我一封信、一幅畫，哇，你的諾言都兌現了啊！你用各種彩色的筆，在信上寫著大大的字，你說我們一起把“膽怯”“小氣”“懶惰”趕走了，字里行間都能感覺到你的自豪與興奮！

你說，現在上課“容光煥發”，像天堂。原來上課的“憋”現在被你趕到地獄里去了。在你的畫上，你站在中間，是頂天立地的樣子，像一個大人物。你把“緊張”“膽小”“懶惰”都畫在角落，而且畫得很小。你趕它們的工具是吸塵器，樣子真得很神氣啊！

（四）局外見證人技術

局外見證人技術，是敘事療法的一種創新，把咨詢室里的輔導搬到眾人面前，讓更多人參與進來。兒童非常喜歡使用局外見證人技術，來訪者會有更多的力量敘說自己的故事。

在咨詢后期，朋友們看到XY的進步，都詢問她是怎么做到的。我讓她邀請好朋友一起來輔導室。邀請發出后，班級有好幾個孩子都想來，于是我就順理成章地安排了一次局外見證人談話，同學們對她在課堂和成績上進步的描述，將是最好的推動她前進的力量。

咨詢師：“你們看到她的變化，有沒有想到自己的故事？你想對她說什么？”一個同學說：“看到你現在上課更加專注，作文寫得全年級最好，我都做不到，我要向你學習，你可以教教我嗎？”然后XY就把自己上課如何專注，如何提高默寫成績的方法一一說出來，說的時候滿臉自豪，伙伴也給予積極回應，支線故事被充分發掘。

（五）重寫故事

這個輔導從頭到尾都沒針對“打嗝”進行探討，看似沒有涉及問題，卻巧妙地解決了問題。不直接關注問題本身，而是找到豐富的支線故事，用眾多的好故事支撐起新的生活天空，這里稱為“重寫故事”。

請看一段輔導記錄：

我發現，你才是真的專家。我說教給你一個深呼吸的方法，你說你有一個更有趣的辦法：吸氣時像是把肚子里的緊張膽怯聚集在一起，呼氣的時候，把它們全部呼出去。這是我之前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呼吸有這樣的作用啊，是你教會了我，謝謝你。

后來你說，你用深呼吸成功地控制了那個“嗝”，看起來，你比我更了解深呼吸的作用呢。你說是爸爸教給你的，你也覺得這樣的方法很好，不會影響到其他同學，你真的做到了呢！你還說呼吸的方法幫你把陪“嗝”一起來的“動肩膀”的壞毛病改掉了。你的辦法是吸一口氣，把“動肩膀”變成扭動身體。這個故事讓我好感動：你有愛你的爸爸幫你一直想辦法，你有愛發明的大腦，善于控制自己，你成為制服“壞毛病”的專家，真了不起！你還學會了“升級的深呼吸”：呼氣數到3或者更多，對付上課時的緊張。你還有聰明的媽媽，她用小星星貼紙和表格的方式鼓勵你每天堅持，養成好習慣。小星星可以幫助你實現愿望，上周你用10顆星星實現了買書和吃肯德基的愿望，真得很開心是吧！

（六）使用多媒介

對兒童進行輔導，選擇好輔導的切入點特別重要。和家長商量后，我的輔導從她的愛好畫畫入手，邀請她參加一個畫畫比賽，要說出自己的故事，并融入繪畫中才可以。她欣然同意，于是順利開始了“輔導+畫畫”的過程。她故事越講越明白，力量越來越足，最后完成了畫作。

她每周給我畫一幅畫，最后一張最具治療意義（見上圖），感謝我幫她趕走焦慮、沮喪，也意味著整個輔導的結束。在這一幅畫上，膽小怯懦變成一個小怪物，縮在屋子一角，而她拿著一個吸塵器，很形象地展現了自己的力量，看得出她已經下定決心走向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