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的兩年里,我交到了那么幾個不錯的朋友。
有一個朋友,在我工作的第一天坐到了我旁邊的工位,而后自然而然地同我搭話。到了中午時分,她開口問我:“你中午在哪兒吃飯?要不要一起去吃面?”
坦白來說,在交朋友方面,我是一個極其被動和慢熱的人。對以往的我來說,同一個人認識三個月才有可能一起吃頓飯,不超過半年以上的朋友,絕對不可能一起逛街。我更愿意一個人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當時的我飛快轉動著腦袋,開始找理由搪塞過去:“啊,我還不餓,你先去吧……”
她也不勉強,背著自己的小背包開開心心地下去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她還是會開開心心地問我:“要不要一起吃飯?”
我面露難色:“我已經叫了外賣了。”
第三天中午,還沒到吃飯的時間,她就已經把腦袋湊過來:“今天別叫外賣啦,我們一起吃吧。”
我遲疑了兩秒鐘,開口道:“好啊。”
那天中午,我們一起在公司樓下的快餐店吃飯,一邊吃著一邊聊著,倒是度過了特別開心的一個小時。
吃完飯我們一起回去,進電梯的時候,她已經自然而然地挽住了我的胳膊。
奇妙的是,當時的我并不覺得反感,也并不覺得突兀。我在電梯里看向她側臉的時候,會覺得被她吸引到了——這是一個多么單純快樂的女孩兒啊。
我還有一個朋友,也是公司里的同事。我們因為工作經常出差,所以平日里大家幾乎沒有太多交集,但在公司里我是會注意到她的。因為她是同事中少見的,會每天化著一絲不茍的精致的妝、穿得漂漂亮亮的來公司的女孩子。
后來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們在同一座城市出差,住在一家酒店里,交流的機會自然多了起來。也就是那偶然的交談,讓我察覺到了在她好看精致的皮囊下面,還有那么多閃閃發光的優點。
比如理性自律,比如堅強,比如獨立,比如永遠能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比如每天閱讀學習,永遠對自己有著更高的要求。
她自然也能在我的身上看到一些閃閃發光的地方。后來我們成為好朋友,一起出國旅行,一起喝酒,在飛機上可以從古典自由主義聊到社會達爾文主義。
公司里還有一個女孩子,留板寸頭,穿男士襯衫,在知道她的性別之前,會讓人一直以為她是男孩子的那種。
我之所以注意到她,是有幾回公司里沒有什么事情,很多人三五成群地扎堆聊天,她卻不是,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手中捧著的是一本明朝張岱的《夜航船》。
我在第一個朋友身上,也學到了一些主動。后來有一次午休的時候,我走到她面前,把自己帶的蘋果切開一半,遞給她:“吃點水果吧。”
她抬起頭對我笑笑,我們就那樣成了朋友。
她是那種即使已經快三十歲,身上卻還有著少年感的人,有著不合時宜的天真與矯情的那種人,會在下雨的時候給我發微信:“我這邊下雨了,我們來對詩吧,一人一句帶雨的詩。”
而后我們在微信上,從“小樓一夜聽春雨”背到“秋雨梧桐葉落時”。
沒錯,這是我同一些人走近的原因:在這些人的身上,我看到了那么多閃閃發光的優點。
一個人的樂觀,一個人的善良,一個人的單純。
一個人的獨立,一個人的堅強,一個人的自律。
一個人的灑脫,一個人的才華,一個人的豁達。
但我是什么時候,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是我的朋友,我想去擁抱她,呵護她,永遠成為她的港灣”的呢?
都是發生在我看到她們的脆弱,掙扎,矛盾,眼淚和痛苦的時候。
那個很像男孩子的女生,在大學的時候意識到了自己不同于別人的性取向,曾有兩年多的時間患有中度抑郁癥,幾次試圖自殺,覺得無法生活下去,無法面對父母家庭。
那個總是獨立自律的女孩子,因為原生家庭的創傷,很多次把自己逼到死角。因為對自己要求太過,她像是一根上太緊的弦,好幾次覺得自己就要斷掉。
那個單純開朗的女孩子,當然也有著自己的眼淚與憂愁。
我亦一樣。我在一些人面前的堅強、勇氣和力量的下面,亦有著自己最陰暗沉重的地方。
我曾以為朋友和愛人,都是分享人生的歡樂的。
但我后來覺得并不是這樣。當我走近一個人的時候,最想擁抱與呵護的,卻是對方的脆弱,傻氣,敏感,懷疑與眼淚。
即便我們都覺得,人如行云獨自游。但在那一刻,我還是想要做你的港灣,想要有這樣的港灣。
可以放心地露出,刺猬卸甲后,那最柔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