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時光中最美的意外

從臺北返回東京的飛機上，首爾姑娘Rose君和我有過如下對話。

——講真，我覺得這次旅行有些，怎么說呢，不夠。

——為什么？我們?nèi)チ撕芏嗟胤窖健?/p>

——可是我們在九份沒有看到夜景，在淡水沒有去周杰倫的高中，到了臺北101卻沒有找到我在電視劇里見到的LOVE雕塑……而且我們也沒有吃到ice monster！

——這樣啊……原來你期待了這么多，我都不知道哎。

畢業(yè)前的最后一個暑假，我和Rose君、王姑娘一起踏上了去往臺北的旅程。我們?nèi)说臋n期是如此難以協(xié)調(diào)，以至于就算定了早上六點的飛機，滿打滿算的旅程仍然只有三天，分給每一個目的地的時間少得可憐。于是Rose君在回程途中不停地悔恨，覺得自己簡直是錯失了大半個臺北。

在太平洋上空的深夜十一點，我只好強忍睡意，告訴她，我們好像去的是不一樣的臺北哦。

奇幻九份

九份為人所熟知，大多是因為《千與千尋》以它為原型這件事。所以就算九份離臺北還需要坐一段時間不短的火車，身為老爺子的迷妹，我們?nèi)齻€還是下了飛機就直撲過來了。

到時還是白天，沒有《千與千尋》里燈火通明、亦真亦幻的魔幻感，但從山腳下仰頭望去，仿佛生長在山脊上一般的木屋層疊堆砌，像是被神明選中的聚落，藏在離群索居的桃源之境，自由自在地熱鬧繁盛。就連那條一路曲折蜿蜒下來的石板路也充滿了儀式感，好像踏上去，就開啟了通往奇妙世界的秘密通道。

九份的老街山路都很狹窄，兩邊卻滿是琳瑯滿目的小店，不管是森系、愛古著、喜歡小清新的文藝青年，還是原宿風、愛咖啡的都市男女，在這里都能找到風格對味的小店。

九份人也很有意思。一家文創(chuàng)雜貨店里，店長熱情好客又愛聊，看我們只對店里一只慵懶的貓咪感興趣，就是不買東西，于是開始解釋說這只貓咪在原來的家里是如何因為嫉妒一只新來的小貓而跟自己主人鬧翻，然后離家出走跑到她這里來，吃吃喝喝都在店里面，簡直要把她吃垮。可是就算這樣，店長不但沒有把它趕出去，還將商品桌上最中心的位子讓給它坐，稱它一聲“貓爺”。貓爺還有一系列的明信片，擺在店門口最顯眼的地方，真是上天入地獨一份的尊貴。

根據(jù)《臺北縣志》的記載，九份這個地名其實來自于誤傳。據(jù)說在清領時代，這個偏遠的小地方只住了九戶人家，每一次當?shù)厝艘ネ忸^采買東西，都會每樣買“九份”。久而久之，“九份”就取代原有的地名，一直沿（誤）用至今。有趣的是，這樣的錯位，冥冥之中對應著我們此次的臺北之旅，讓我?guī)缀跤X得是種天意。比如，正因為九份實在太過有趣，以至于我們流連忘返，差點誤了去士林夜市的時間，卻邂逅了另一種風土人情。

淡江夕陽

從九份返回臺北的巴士上，剛落座，不等我開口詢問，里側(cè)座位上的歐巴桑就親切開口，告訴我：“你去瑞芳火車站轉(zhuǎn)車吼，素（是）十五塊錢啦。下車再給啦，現(xiàn)在不用管啦。”

我學她的閩南口音：“謝謝，您是本地人吼。”

歐巴桑的每一句話都有節(jié)奏奇妙的頓點：“不素內(nèi)（嘞），我住基隆啦。你口（可）以來基隆玩啊。九混（份）有什么好玩的。”

我說九份很好啊，小店很多，很漂亮。

“貴內(nèi)！九混的東西好貴內(nèi)！所以你不要去九混，也不要去臺北，來基隆嘛。”歐巴桑瞥我一眼，說，“來基隆啦！”

后來我下車，一直坐在后面的Rose君和王姑娘盤問了我很久：“你跟那個歐巴桑到底聊了什么，聊那么久還那么開心。你差點錯過下車你知道嗎？”

我攤手：“我不造哎。”

第二天我們?nèi)サ肴ヅ_灣現(xiàn)存最古老的建筑之一的紅毛城，然后途經(jīng)周董的母校淡水中學，最后去漁港看日落。計劃很美，現(xiàn)實卻很倉促。一路上，我們不斷地被曖昧不清的路標所誤導，浪費了太多時間。所以我們跳過紅毛城和淡水中學，直奔漁港。沒想到就算這樣都差了一步，夕陽將落，只余燈火。

我安慰Rose君，迷路的地方就是淡水老街，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

我不知道Rose君的點頭是不是違心，但我是真的找到了一些樂子。

拆了一半的房子上畫滿了涂鴉，年老失修的墻面上，一張古舊的木門嵌入了新鮮的粉筆畫，磚瓦房上攤臥三只貓咪，慵懶如神，不理眾生。普通人家走出來一個面相很兇的男人，卻一點也不兇地告訴我們這些外鄉(xiāng)客：“紅樓吼，你們走過了哦，返回去就素啦。”

明明幾十米開外就是淡水熱鬧的市集，奇怪的是這條小巷卻安靜得像回到了過去。心上的時鐘一分一秒都放緩，渾然不覺世外還有另一個紛繁時空。

反正已經(jīng)趕不上計劃，我們干脆放慢了步子來到漁港。一眼望不到頭的木棧道上游人稀少，遠處咖啡屋的霓虹燈早早地亮起，燈光落在水中，點亮了夜晚的前奏。我剛要贊嘆，王姑娘就揮動著打開了維基百科的手機，興奮地跑過來說，我們誤打誤撞，竟然看到了臺灣八景之一的 “淡江夕照” 。

我戳戳Rose君：你看，這樣的淡水也很美啊。

她撇撇嘴，假裝自己沒有被打動。

錯失臺北

三日過去，Rose君的旅行手賬上還有許多星星沒有被劃掉。

士林夜市已經(jīng)不再是《康熙來了》里面那樣散漫而有生氣的模樣，但路邊的烤牛肉塊讓舌頭幸福到融化。

我們還去了師大夜市，這并不是旅游書上的名勝。Rose君沒有找到她想吃的鹵肉飯，但我站在廉價的燈火前，恍惚間看到了從前大學旁常去的小吃街，人聲嘈雜，熱鬧如昨。

最后一天的早上，匆忙中的我們沒有找到計劃中的傳統(tǒng)小吃店，卻誤入巷尾深處，吃到了飽腹又美味的蛋餅。忙碌的店員還好心讓我們久坐，并不著急把我們連人帶旅行箱都扔出去。

其實我們真的很趕、很著急，并不應該把時間花在迷路、散步和聽人聊天上。但我們依然還是這樣做了，并且錯失了大半個臺北。

我將我記憶里的這部分臺北說給Rose君聽。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說，其實我們還是去了很多地方呢。

是啊，我們?nèi)チ撕芏嗟胤剑娏撕芏嗳恕＿@些地方和人，或許并不是我們曾期待的，但遇見后，也就發(fā)現(xiàn)它們和他們并非不值得期待。

旅行書和大多數(shù)勵志雞湯一樣，告訴我們?nèi)松忻谰爸啵幪幎疾豢慑e過。每當我們錯過的時候，就好像犯了一個了不得的大錯誤。去了北京怎么能不去爬長城？去了巴黎怎么能不在埃菲爾鐵塔下比個剪刀手？當旅行變成一張張Misson card，就算通關，好像也沒有那么有趣了。

也許有一種存在的方式，并不是條條大路通羅馬，而是羅馬有許多許多個，它們藏在不同道路的盡頭。它們天差地別，但都各自美好。如果因為擔心錯失其中的一個，而自閉耳目一路飛馳，誰又能保證，那些因為不夠珍貴而被舍棄的道路和終點，不是同樣被錯失了呢？

《第一日》里說，人生總有那么一些日子，發(fā)生的看似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卻已在你的記憶深處留下了波瀾，而在那些孤獨的時刻，你將會久久地、永遠地回味。

我希望在將來，在某個孤獨的時刻，我能想起我走過的一些錯路、做過的一些錯事。它們愚蠢可笑，但又獨特珍奇。

那是時光中最美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