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智博
某婚戀網站發布的《2016單身人群現狀調查報告》顯示,近20%的人表示一年內被父母逼婚(催找對象)次數超過12次,近半單身男女表示逢年過節必遭遇催婚(催找對象)。2017年春節七天假期,至少要進行8場相親的人達到54.7%。這種“趕場式相親”的人群中,深圳較為突出,有近三成的深圳單身男女坦言春節期間將進行“趕場式相親”,其次為北京、廣州、武漢和長沙。
在我30歲之前,一男一女隔桌而坐、待價而沽式的相親,僅僅存在于春晚的小品,或者春節檔的賀歲片里。
或許是閱歷實在有限,回顧我們父母一輩們的姻緣,響應國家晚婚晚育號召把自己變成大齡知青最后被朋友撮合在一起過日子的有之;稀里糊涂跟自己從小玩大的鄰家孩子發展成兩口子的有之;反抗父母意愿敢于跟工作中同事私奔遠走他方的有之;上了大學把自己同班同學變成一家人的有之。但好像沒有什么正襟危坐、討價還價而來的婚姻。
在“相親”變成讓很多單身狗內心抗拒的“病毒”之前,它本來有一個曖昧而略帶溫情的形態:“介紹對象”。在我們曾經居住的小城小鎮上,“介紹對象”是一種常存于四季的社交活動,它通常由父母單位里的中年阿姨發起,形式柔軟,以至于讓兒女們不好抗拒。但正是這種柔軟,給了參與者們一席回旋的余地,緩沖了被功利而堅硬的結婚主義內核硌得肉痛的程度,讓大家免于計算自己的心理陰影面積。
在小城市的熟人社交關系里,事先已經被介紹人在心里掂量過彼此分量的男女,通過“介紹對象”最后去領結婚證的比率,相比于現在婚介網上簡單粗暴的數字化匹配,可以說是高到不知哪里去了。我的很多高中讀了理科的男同學,在大學畢業回到老家后,都是靠著這樣的方式娶了同屆高中讀了文科的女同學。
第一次讓我感到“相親兇猛”的時間點,是在五年前的春節過后,上班第一天在雜志社地下一層的餐廳里,諸位同事都在拿著自己的春節逸事就飯吃,一個還在設計部實習的90后女孩說,這個春節,她被父母逼著參加了三次相親,其中一天還是那種“8分鐘相親”的車輪戰。我們一邊聽她說,一邊腦補著10年前徐崢剛出道時那部《愛情呼叫轉移》里的畫面,安慰她說,估計你媽只是想讓你多點人生體驗,只聽說過在牲口市場上配種的,沒聽說過在這樣的相親里找到真愛的……
結果我們這些烏鴉嘴一語成讖,這個女孩到現在還沒有找到男朋友。
現在不得不說,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那時有家有室的媒體人,絲毫沒有感受到那開始變異的時代脈搏,我們不僅沒太把婚介網站在美國上市當太大的新聞,還嘲笑著《非誠勿擾》主持人一邊代言著婚介網站,一邊亂點鴛鴦,使用著根本不是來相親的野模兒來充數,用名花有主的IT女白領為某大門戶網站做形象宣傳。卻沒有冷靜想想,這種廣場博弈式的相親節目,既然能迎合如此之大的受眾市場,是否代表了某種隱藏在男女關系之后的社會價值和人際關系的重構。
在后來的五年時間里,在線婚戀交友市場的規模從6億人民幣增長到30億人民幣,影響力越來越大的婚介網站的數據就像是一把刻度尺,顯示著不同代際的人在婚姻態度上微妙的博弈和變化。來自51調查網的一份問卷調查稱,81%的被訪者對“相親”持肯定態度,其中32%的被訪者認為“相親”是一種很好的婚戀方式,為找到理想伴侶提供更多可能性,49%的被訪者認為這是合理現象。在回答“自由戀愛和相親,您覺得哪種更容易得到真正長久的婚姻”這一問題時,16%的人回答“自由戀愛”,11%的人回答“相親”,還有72%人說“不一定”。
正如相親節目從擂臺式的《非誠勿擾》升級成了更勁爆的群毆式《中國式相親》,“421型”的家庭結構下家長的心態失衡,讓相親不再只是孩子自己的事情。家長的逼婚和催嫁,讓相親這個曾經調性輕松娛樂的狗血話題開始在很多年輕人的生活里變得易燃易爆炸,而且傷害指數逐漸升級,盡管嘴上自嘲“相親是一個不斷否定別人肯定自己的過程”,但自己也明白每次相親都是一個“從期望到失望的惡性循環”印證過程。
而從近兩年隨著90后一代步入“成家”的年齡,與家長“苦戰”的社群在80后一代的剩男剩女基礎上又開始加入了新生力量。更開闊的知識視野、更多元的價值觀、更不愿意被束縛的生活態度,讓90后跟他們上一輩的拉鋸戰更加白熱化。
每逢春節前后,關于相親的狗血新聞便開始不斷發酵,乖順地跟著爸媽幾天時間見幾十個相親對象那是常規新聞,害怕相親患上“年關焦慮癥”求住院的女士、逼著38歲女白領與水泥工相親的父母,宛如一幅幅奇聞逸事的浮世繪。
現在大年初一不掃地的習俗不知道還有多少父母遵守,但是數據不騙人,大年初一押著孩子去相親,已經成了很多父母們最著急的事情。珍愛網發布的《2016單身人群現狀調查報告》顯示,近20%的人表示一年內被父母逼婚(催找對象)次數超過12次,近半單身男女表示逢年過節必遭遇催婚(催找對象)。2017年春節七天假期,至少要進行8場相親的人達到54.7%。這種“趕場式相親”的人群中,深圳較為突出,有近三成的深圳單身男女坦言春節期間將進行“趕場式相親”,其次為北京、廣州、武漢和長沙。
為什么曾經四季通行的“介紹對象”會大規模地集中到了本該陪伴家人的春節?這個答案或許要從一組看似無關的數據里尋找答案——在2016年10月國家衛生計生委發布的《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顯示:2015年,中國流動人口規模達2.47億人,占總人口的18%,相當于每六個人中有一個是流動人口,而在相應勞動年齡的流動人口中,出生于1980年后的新生代比例已經超過一半,為51.1%——可以說,正是這個群體,撐起了相親市場的主體。
在流動人口分布上,北上廣深這樣的一線城市不管對外來人口態度友好與否,依舊扮演著人口抽水機的角色,讓更多受過高等教育的精英人群無法逃離。走出象牙塔意味著一個年輕人相對穩定的社交關系打破重建的過程,進入社會之后,工作和生活的高壓,更敏感、功利的人際關系,以及大多數企業對于辦公室戀情的無條件撲殺,讓很多在大學時期沒有經歷戀愛和確立感情關系的年輕人更難有時間和精力去尋找適合自己的另一半,即便社交app的口號再動聽,這個時代也早已經告別了網戀的浪漫,微信里更多的都是關于工作的群聊。
在平時,電話和微信那頭的父母再催著相親,孩子們都可以當作耳邊風,但春節歸鄉卻是一個躲不過見面的坎兒,等待著甕中捉鱉的父母們成為了一群單身年輕人的集體焦慮:要么是委屈自己換父母開心YY一下,要么是兩代人翻臉連春節都不愉快——于是,逃離北上廣的輕松愜意到家門之前就結束了,年輕人會換上一張表演型人格的臉。
這也是為什么所有的婚介網站的app應用在春節前點開率要比平時高出30%的緣故。而有需求就有供給,婚介網站和機構則更是與時俱進,高舉新時代的婚戀觀:現實、講究物質利益、縮短時間。其實年輕人并沒有意識到,春節“相親季”在硬幣的另一面是:一個針對自己的巨大的商業陷阱。在這個婚介網站廣告的重點投放期,無論是家里的電視、電梯里的平面廣告、公交車的小屏幕,還是戶外的巨型廣告屏,滾動播出的相親網站廣告隨時都可能勾起家長嘮叨孩子相親的欲望,讓年輕人不勝其煩,無處可遁。在這樣的天羅地網之下,大多數人只能乖乖就范,在咖啡混合著炒菜香氣的咖啡館、茶香夾雜著炸雞味道的茶館里,由長輩們陪著與桌子對面的另一個相親對象親友團進行無休止的團戰。
同樣需要搭這趟商業便車的還有其他的行業:比如在隨手搜到的10篇關于如何提高春節相親成功率的“攻略”“指南”“寶典”的微信公號文章里,最后總是有各個地方區域的房地產商、汽車經銷商、家居商場、服裝品牌甚至是整容醫院和美容院們若隱若現的身影,與快餐式相親的功利性調性出奇相襯,毫無違和感。
新世代的人口分布特點,以及各種商業力量不懷好意的推波助瀾,讓今天的“相親運動”白熱化。大規模相親行為的基數,自然“提高”了配對的成功率,想討個好彩頭的婚介網站和家長們更加迷信春節是個不能錯過的相親季,甚至小城里嗅覺靈敏的個體戶媒婆都會抓住這個為期七天、旱澇保收的豐收期,少則三五萬、多則八九萬,為自己新一年的營生先打下一個扎實的基礎。
我們很難判斷熱鬧非凡的相親活動,對中國逐年下降的結婚率和逐年攀升的離婚率做出了多少貢獻,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中國式“相親運動”無非是傳統、制度、社會、商業在各自的轉型期如經緯線胡亂交織在一起形成的一幅怪誕風俗畫,它的卷軸才徐徐展開,在一兩代人的集體行為模式養成之后,相親可能就是未來中國人春節的新民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