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珠
中國作協會員,美食專欄作家,資深家庭煮婦。
上海的地方小吃很多,大多數也不是本地獨有,而是包含了南方大部分地區的特色,比如菜肉餛飩、豆沙包、炒年糕、小籠饅頭、炒面、烘山芋,你能分得清專屬的起源嗎?對于家里規矩大、三餐得坐下來吃的人家,小吃是當早餐與下午點心用的。早飯干濕搭配,一碗泡飯或者薄粥,必須配上包子、燒麥;一碗豆漿要搭配大餅、油條、粢飯糕;一杯牛奶麥片,就是吐司了,煎兩個荷包蛋就對了。
曾經很奇怪傳統日本人一早起來吃米飯。米飯新燒,拿出小半碗納豆,上面打一只生雞蛋,放一簇海苔絲,澆一圈醬油,然后大力攪拌,再蓋到米飯上,有滋有味地吃下肚。味噌湯也是早上新煮的,滾燙地裝在木質蓋碗里,吃飯喝湯,腌黃瓜、醬蘿卜過過(佐餐)。韓國人也是早晨吃干飯在電視劇里看見新媳婦好不容易嫁進婆家,第二天就得接過婆婆的接力棒,起床做全家人的早飯。淘米燒飯做海帶湯,還七七八八擺上一桌子的泡菜,低眉順眼才算好媳婦。
我父母家思想比較新式,不聽“早飯要吃得好”那套說教,從小泡飯、乳腐最多添兩根油條吃著長大。我婆家比較重視吃,公公婆婆總是第一個起床,去菜場買青菜和新鮮切面,回家燒熱騰騰的菜湯面、咸菜肉絲面,或者跑到弄堂口點心攤買早點,大餅、油條、粢飯糕、鍋貼、生煎和甜漿、成漿、豆腐花。我是一個愛好小吃的人,一天三頓都吃小吃也沒問題,可能正是因童年缺失小吃方面的愛而形成的?
我在長樂路上班十幾年,午餐經常跑去陜西路口點心店要一客生煎和一份砂鍋小餛飩吃。還因為那家店好吃,海外朋友來,我也拖他們去體察上海小老百姓民情。砂鍋小餛飩滾燙,湯頭三鮮是白蝦皮、紫菜與榨菜。生煎饅頭當場等出鍋,焦香的底板,滿口鮮肉湯水。
說起湯包我更激動,不夸張,它是我少年時期心里一個夢想。為啥?因為我小時候沒有吃過湯包,似乎四川北路沒有湯包賣。每次去西區看干媽,陪她去淮海路買食品,她總攬著我肩膀,笑瞇瞇對我說。我們走快點,買好東西去吃湯包。走在高雅時尚的淮海中路,我心不在焉,想入非非。湯包聽起來蠻高級,不能拿在手里走在馬路上吃,得在店里找座位坐下來享用,究竟是怎樣的尤物呢?遺憾的是,我們每次買完東西,點心店里總是坐滿客人,找不到座位,干媽就說:“哎呀!今天來不及等了,要燒晚飯了,我們下次來吃吧!”
也是奇怪,沒有刻意回避,自此后幾十年我都沒有遇到過湯包,直到一次參加報社筆會在揚州吃早茶,人手一份大套餐。已經吃撐時,一個小蒸籠“騰”地放在我面前,眼見個碩大無比的包子連帶一根吸管,原來這就是湯包!“趕緊吃,趁熱吃。”旁邊有人催。我才明白,湯包是包子里有湯,而不是湯碗里有包子。
我還喜歡吃大肉粽,討厭那種咬兩口還沒咬到肉的粽子。包子我喜歡豆沙的,白面富有彈性,豆沙細膩甜蜜,泛出桂花香。湯團卻不愛豆沙、不愛鮮肉,喜歡豬油黑洋酥,糯米粉必須是水磨粉。也許是過去年糕非得等到過年才能買到恐慌慣了,如今我整年備著年糕。中午經常吃湯年糕,黃芽菜肉絲是絕配,常常炒一大碗黃芽菜香菇肉絲,炒年糕,包春卷,每天都過年。塌菜冬筍、薺菜冬筍肉絲與年糕都很和諧。紅薯我喜歡紅皮細長黃芯的,甜蜜幼滑,微波爐烤烘山芋簡便快速。紅薯去皮,切小塊做糖水,放幾粒糯米小圓子,倒一點椰漿,勾個玻璃芡,變得很高級。
做成豆漿我拿手,隔夜浸泡黃豆,一早用豆漿機做出濃濃的淡漿,海碗里放蝦皮、紫菜、榨菜、油條碎、生抽、米醋、麻油、辣油,一沖就得。大餅油條烤箱加熱,一起吃得滿頭大汗,開啟幸福的一天。有天早晨,微信收到一張兩碗豆腐花的圖片,很驚異地發現是一位尊敬的老領導發來的。他說,老婆天天做飯給他吃,她喜歡吃豆腐花,外面買的不衛生,于是上網學會了做豆腐花,現在總算會做一樣吃的回饋老婆了。他說發圖是請美食家鑒定合不合格。我眼眶一紅,問他要了方子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