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蕭颯的成名是伴隨著臺灣女性文學崛起而開始的,這一時期是女性話語大放光芒的階段。然而蕭颯的小說卻擅以男性第一人稱來敘述,為男性“代言”;且在女性私語化的倡導背景下,卻傾向于對廣闊社會的書寫,似乎與倡導的潮流拉開距離。本文意在探討蕭颯區別于其他作家和當時潮流的特點所在,揭示出蕭颯之所以為蕭颯的價值和意義。
關鍵詞:蕭颯;特點;價值
作者簡介:劉釗君,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2015級現當代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36-0-02
上個世紀80年代是臺灣女性文學崛起的黃金時期,《聯合副刊》、《人間副刊》在解嚴后首開風氣,允許女作家發表文章。蕭颯的創作以此為契機,其早期作品“擅長描述大都市里錯綜復雜的男女關系”[1],繼《我兒漢生》之后,有很大的突破,傾向于對社會問題的描寫,藝術上也更為成熟。無論從作品的質還是量上來看,蕭颯都是一位很優秀的女作家,由于各種原因她在大陸并不為太多人知曉,很長時間里,我們都忽略了這道獨特的風景。
(一)
和同時期女性作家企圖建立女性話語不同,蕭颯常以男性第一人稱視角進行寫作,展現了男性眼中的世界。這些作品有《雨夜》、《?。∧怯肋h不平的》、《小葉》、《死了一個國中女生之后》、《盛夏之末》、《酒宴》、《尷尬》、《老師!吃餅》等。在一個大力倡導“女性寫作”、“女性話語”的時期,蕭颯的這類作品似乎不合主流。然而我認為,這正是蕭颯的獨特價值之所在。
自古以來只有男性為女性“代言”,沒有女性為男性“代言”的先例,為何?究其原因,誰掌握話語權,誰就有“代言”的資格。古代的閨怨詩是典型的代表,以女性之口吻,將女性的生活狀態、心理描摹得細致入微的,往往是男性作家,這類是最常見、最“傳統”的“代言體”。蕭颯卻打破這一“傳統”,以男性第一人稱視角進行敘述,這是蕭颯的“代言”策略,它從根本上顛覆了男性中心的話語權。那么,蕭颯是如何為男性“代言”的呢?他們或者追求世俗的成功,在人與人的關系中相互算計、勾心斗角,他們憑著自己的實力,一步一步地向上爬,最終獲得金錢和地位(《酒宴》);他們往往有家室,曾經相愛過,終究移情別戀,不忠于婚姻(《明天,又是個星期天》,《盛夏之末》);亦有對女性惡語相向、行為粗暴的男性,甚至出賣色相以騙取錢財者(《小葉》,《愛情的顏色》),在現實的打擊下,他們過著非正常人的生活,追求冒險刺激,揮霍又痛苦,有時又轉而施加于女性身上;更有異化者,害死國中女生或強暴鄰居少女,是品行最惡劣的(《死了一個國中女生之后》,《失節事件》),然而社會批判的矛頭卻習慣性地對準女性。這是他們的基本面貌,不難看出,大多都是失敗者的形象。他們成為導致女性不幸的外在因素,使女性在惡劣的社會環境下更加步履維艱。
有趣的是,這些形象分明流露出作者對男性的失望,然而作者并未在作品中表現出對他們的憎恨,似乎仍有心為他們開脫。蕭颯以客觀中立的態度,去思考其中的原因,其中有不甘心,但更多地是企圖尋找解決途徑的努力。《死了一個國中女生之后》以“我”作為實習記者的視角來觀察,聽取不同人對這件事的說法,包括原告與被告的家屬及周圍人,從而使得事件超越簡單的是與非,評價標準也變得豐富起來(因為即使是犯罪人一方,其奶奶與父親對被告的看法亦有天壤之別)。然而作者只是將這些不同的觀點羅列出來,供讀者參考,并不打算得出一個折中的結論。這是蕭颯寫作的一個基本態度——客觀中立,和她對愛情的觀點“關于愛情,不予置評”一致,反映在愛情題材的小說中就有了上面所說的有趣現象。作者為這些失敗者“代言”,站在他們的角度,探討感情破裂的原因,比單方面從女性的角度書寫要客觀公正,也更接近于真實。這是符合作者的寫作理想的。因此,盡管其作品多失敗男性,但他們亦有自己的隱衷,而作者就將其挖掘出來。傳統的“代言體”一方面揭示了男性的主導權和女性話語的“失語”狀態,同時說明了男性有意使這一情況發生變化,轉而從女性的角度思考問題,這也是社會進步的標志之一。而在一個女性話語、女權主義滿思潮盛行的時期,蕭颯的作品則警惕著我們不要走向另一個極端。作者深知,男女兩種力量的平衡和對話,缺一不可,否則女性主義、女權話語將無所依托,從而走向另一個極端。
英國著名意識流作家沃爾夫提出“雙性同體”的思想,認為“在我們之中每個人都由兩個力量支配一切,一個男性的力量,一個女性的力量?!盵2],她認為,這種雙性和諧合作是文學創作實現的重要保證,換言之,她否定了性別二元對立的結構,同傳統男性中心的唯一標準相對抗。如果我們把蕭颯的創作看作一個整體,就會發現,敘述視角主要有三類:女性的“我”,男性的“我”,第三人稱的上帝視角,三者交匯成和諧的交響樂曲。蕭颯的創作本身及其作品,都很好地實踐了“雙性同體”的理論,“男性的力量”和“女性的力量”相互融合,互為補充,構成了蕭颯整個的創作世界。在《死了一個國中女生之后》小說集里,顯示出作者明顯的女性意識。無論是《??!那永遠不平的》被丈夫拋棄的小女人,《小葉》中的小葉,《小駱先生的一天》里天天吵著要搬出夫家的雅芝,《死了一個國中女生之后》里情竇初開的藍惠如,《迷愛》中的同性戀者譚瑩……她們雖遭遇各異,但都反映出社會轉型期中的女性問題,顯示了作者對都市弱勢地位女性的關懷。這些作品與前面的男性第一人稱作品互相呼應,互為補充。
蕭颯嫻熟自如地運用男性第一人稱寫作,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對同時期女性話語的回應與反思,一方面她為男性“代言”,消解了兩性二元對立的狀態,站在男性的立場去思考;另一方面,她客觀上實踐了“雙性同體”的思想,但并未把女性話語作為唯一的標準,而是較為客觀中立的。正如沃爾夫所言,“最正常,最適意的境況就是在這兩個力量一起和諧地生活、精誠合作的時候”[3],蕭颯的創作便是這樣一種理想型實踐。
(二)
陳芳明在《臺灣新文學史》中說道:“(蕭颯)可能是朋輩中以筆干涉現實最多的女性作家?!盵4]。解嚴后的最初十年,臺灣的政治經濟等各方面正經歷重大變革,同時也產生了不少問題。蕭颯對社會現實的關注,正是基于這一背景。這些作品所涉及的社會問題有:對大都市弱小女性的同情、青春期孩子教育、社會階層分化、同性戀、婚姻問題等等。在這些作品中,一以貫之的是作者客觀、理智的立場。
在敘述者的選擇上,蕭颯獨具匠心?!段覂簼h生》如果不通過母親的觀點,便達不到反諷的效果;《小葉》如果從小葉本人,或莉莉、湯尼的視角,效果就會大打折扣,劉智原的夸張語言掩飾不住他對小葉的憐愛,但由于他無法明白小葉的真正感覺,讀者對小葉的同情反而更加深刻。旁觀者的視角在蕭颯那里,用得尤為自然熟練。在《死了一個國中女生之后》這篇小說中,“我”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實習記者,發現在事件背后有著更為深刻的原因,每一位當事人的親屬,都有不同的說法。少年犯的奶奶不相信孩子犯了罪,說孩子平時聽話孝順,而他的父親卻說他從小不學好,偷東西打架,品行低劣。被害的女孩父母的說法和老師的說法也不同。儼然成為多聲部的大合唱,類似于電影《羅生門》里面的情節。盡管說法各異,但作者并不采取介入的方式,指正每一個人的漏洞。而是用一種半透明的方式,通過少年犯話中的細節去摸清事實真相,不予置評,讓讀者去評判。
在其寫同性戀的作品《迷愛》中,“我”同樣是這場悲劇的旁觀者,也是譚瑩和林芝明愛情的見證者。然而“我”卻是理智客觀的,“我”分析了兩種愛情,一種是譚瑩式的“回腸蕩氣,生死相許”的同性愛,一種是“快樂,有秩序”的平凡人的現實異性愛,“我”是遵循后者的。兩種愛情的結局,一個是自殺的悲劇,另一個雖沒有轟轟烈烈的浪漫愛情,但也算得上踏實幸福的生活。敘述者“我”在其中的立場,雖然朝向主流的一方,不認同譚瑩式的愛情,但仍給予足夠的同情,也給予讀者思考和選擇的自由。需要注意的是,同性戀題材在當時還是少見的,作家有意突破這一禁區,顯示出革新的勇氣,也為后面作家書寫這一題材提供了借鑒。
因此,盡管蕭颯小說對社會現實的干預較多,但其立場是客觀中立的,而不是有意地介入。且在言說方式上采用半透明敘述,給讀者留下思考和選擇的自由,敘述從容委婉,風格清麗脫俗,透著女性作家特有的敏感細膩。
蕭颯是臺灣文學史上一道獨特的風景,以客觀中立的姿態區別于其他女作家。她擅用男性第一人稱,為男性“代言”,且在小說中以客觀中立的立場干預社會現實,這些都體現出非女性話語的特質。然而,越是超性別的,才越能凸顯其真正的文學價值。這正是蕭颯作品的意義所在。
注釋:
[1]張系國,《死了一個國中女生之后》(蕭颯著)“序言”,臺北洪范書店,1986年.
[2][3]沃爾夫,《一間自己的屋子》,三聯書店,1989年.
[4]陳芳明,《臺灣新文學史》,聯經出版社,2011年.
參考文獻:
[1]蕭颯,《愛情的顏色》,<臺>圓神出版社,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