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鶴情事

程應峰

他年輕英俊，在學術上頗有造詣，是P城一所大學出色的講師，她是一位文靜秀氣的在校學生。他的敬業精神，他的逼人才氣，讓她暗暗傾慕，她愛他。

她并不知道，在她暗戀著他的時候，他愛著另外一個女孩，而且他和那位女孩差不多就要走進婚姻城堡了。她更不知道，因為他的家境，他最后迫于無奈，不得不和心愛的女孩分了手。這次失敗的愛情，給了他一記心靈的重創。由于這個原因，以后的日子，他對別的女孩在感覺上變得有些遲鈍了。

她畢業回家鄉Q城工作，對他，心中仍存一絲希望。她找借口給他去信，盡管談的是日常瑣事和工作情況，但字里行間卻隱含著一份綿綿情意。那時流行疊紙鶴，她總是將折好的紙鶴夾在信中，這些紙鶴讓他有點驚奇，對她的情和意，他似乎沒半點感覺。

時光飛逝，他沒絲毫反應。出于一個女孩的矜持，她一直不愿開口求愛。時間一長，她心里就裝滿了失望，一氣之下不再給他寫信了，一門心思投入到自己喜愛的繪畫工作中。她雖然在其他方面表現庸常，卻有過人的繪畫天賦。天賦加上勤奮，很快，她的繪畫作品在畫壇產生了很大影響。最令人矚目的是，她的很多畫作都以紙鶴為背景，在她的畫筆之下，畫面主體被她襯以紙鶴，有了鮮活的內涵，也有了令人心動的生命力。

在失去她音訊的最初的日子里，他感到意外，感到失落。隔三岔五收到她的來信時覺得沒什么，而一旦出現異常他反而有了牽掛。這樣的日子，他常常會想，她是不是病了，是不是處了男朋友，是不是發生了意外？但他終究只是想想而已，沒有將有關她的事情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他在一家刊物上看到了她的多幅繪畫作品，看著看著，他的心弦就被撥動了，眼眶里不自覺就蓄滿了淚水。他怎么也沒想到，她是這么一個有靈氣的女子，這么一個善于用畫筆表現和諧與美的女子。那些有靈氣的鶴，雖然一次又一次出現在畫面中，卻百看不厭。

他就這么看著想著，倏忽間，他就想起了她給他的來信，來信中那一只只疊得形態各異的紙鶴，它們究竟寓意著什么？想到這一點，他的心不由得就聳動了一下。面對她的圖畫，面對一次又一次在畫面中出現的紙鶴，又想到好長時間沒收到她的來信，他的心底涌起一絲絲的惆悵和失落。

胡思亂想的日子里，他滿腦子都浮現著她的身影，他發覺自己在情感上已經離不開她了，不然咋會有如此沉重的失落？以前他是從來沒有這種感覺的。

他請了幾天假，千里迢迢去探望她，好不容易敲開了她的家門，卻不見她的人影。她母親說她出差去了。說她臨行前留下話和信，若是P城有人來找，將信交給他，讓他走。他接過信，懷著失望而沮喪的心境，步履沉重地踏上了回程的列車。

拆開信，一只惹人心動的紙鶴展現在眼前，卻沒有留下一句話，只見雪白的紙鶴上，只有一個重重的驚嘆號，像一聲嘆息，如一生遺恨，讓人頓生曾經滄海的感覺。

回到P城家中，他找出她以前所有的來信，一一展讀，看不出明顯的柔情蜜意。他又將來信中夾的紙鶴匯集在一起，共二十四只，仔細端詳，他發現每只紙鶴最顯眼的地方都有彩筆勾畫過的痕跡。一筆一畫，按順序拼寫出來，恰是“我愛你”三個字。他恍然大悟，原來她將愛的信息早已寄存在紙鶴之中。他為自己的笨拙感到不安，為自己的疏忽和大意懊喪不已。

他再一次踏上了去Q城的列車，她母親見到他，便對他說了實話，說她為了畫畫，常常幾天幾夜不休息，因為過度投入，過度勞累，在他上次來之前就住進了醫院。這當然只是外在的原因，只有他心里明白，她是因為想著他，念著他，才憂郁傷感，思念成疾的。

他匆匆趕到了醫院，見到她時，她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依然是那張文靜秀氣的臉，卻顯得疲憊不堪。這一刻，他才真切地感覺到，有形的生命是何等的脆弱，思念和傷感竟會讓一個人跌倒在病魔手中，如果他早些悟到她的那份情意，好好把握，好好珍惜，又何至于出現現在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