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青：40歲還是眼里有光的“少女”

張碩

采訪是在左小青的家里，她身穿黑色帽衫休閑裝，素面朝天地朝我走來，黑亮的發，小小的臉頰，笑起來酒窩里好像藏著蜜。

幾乎不需要什么過程，左小青可以自然地打開自己，是那種湖南女人身上獨有的敞亮，沒有防備。“在看不見的地方保持天真，是生活保持天真的方法之一。”兩個多小時的采訪，我能看到左小青臉上對生活的憧憬、雀躍，乃至天真和羞怯。這在很多40歲的女人身上不多見。

跟著感覺走

左小青身上有種不帶侵略性的美，像是高中隔壁班的漂亮女生，又好像北宋詞人周邦彥筆下的荷花：“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在她身上，同時擁有兩個世界：一個屬于她自己，一個屬于她創造的那些角色。真實的左小青不同于角色表現出來的恬淡如水、大氣溫婉，真實的她眉宇間多了一份韌性與叛逆，還有對生活的執著和好奇。

出道前，左小青曾是體操隊隊員，從湖南省體操隊到國家隊，左小青5次站到冠軍領獎臺上。說起這段日子，除了光榮與汗水，左小青最津津樂道的還是兩次“叛逃”。第一次是9歲那年，左小青被省體校的老師選入體操隊。第二天，左小青就打包回家了。進隊的當天晚上，因為運動員比較多，左小青要睡在地鋪的涼席上，跟其他女孩緊挨著。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家，當晚她就哭了，第二天老師只得打電話讓父母接她回家。

“其實，回到家我就后悔了，可能歲數小吧，哭過了也覺得沒什么。但自己嚷嚷著要出來，哪還好意思回去。”沒想到幾天后，當初招她進體校的教練竟跑到了她家，說她非常有體操天賦，讓左小青父母鼓勵她練習。這讓在一旁偷聽的左小青高興壞了，當天就跟著教練回到了省體校，這一去，就是整整8年。

第二次是加入國家隊后，平日里訓練太苦，左小青曾用口香糖堵住集訓室的門鎖，希望能躲過訓練。但這招不能經常使。

一次，她們在北京首都體育館進行集中訓練。強度高，難度大，太苦太累了。于是她和幾名隊員決定逃跑幾天，避開艱苦的訓練。但是她們身上沒什么錢，只能吃煎餅果子，睡電影院。最終兜里的錢花完了，在北京冬天的街頭幾個女孩又餓又累，只好乖乖地打道回府。就這樣，第二次“叛逃”再次宣布失敗。

左小青第一次與銀幕接觸，是個巧合。那時候她剛剛從國家體操隊退役，身上還有很多體操運動員的特點。爸爸帶著她去姜文的《陽光燦爛的日子》劇組找朋友玩。導演姜文覺得這個小姑娘有意思，邀請她客串劇中一個跳舞的女孩。有一幕是小陶虹和左小青從臺階上走下來，夏雨等男孩們在旁邊起哄。可是左小青下臺階永遠是大大的八字步，導演找人示范了幾遍怎么都改不過來。左小青小聲嘀咕了一句：“很多舞蹈演員就是這樣走路啊。”姜文和劇組其他人都樂了，也對，她飾演的不就是一個跳舞的女孩嘛。于是大家就看到了一個梳著兩個小辮兒的少女從臺階上邁著八字步朝馬小軍那些男孩走來，陽光明晃晃地打在她臉上，一顰一笑，像是所有男孩的初戀。

這次無意間的客串，讓左小青發現，自己喜歡在鏡頭前的感覺。從體操隊退役后，父親本來是想讓她考北大法律系。但左小青那時候對演戲有著強烈的好奇，她覺得不去嘗試表演，會是自己一生的遺憾。她給自己做了決定，考取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那一年，她19歲，她的班主任是當時的知名演員謝園。

大學4年，對左小青來說是很難忘的回憶，班主任謝園帶他們看到了很多不一樣的世界。跟其他專注于傳授課本知識的老師不同，謝園在開學第一天就帶他們去了北京西郊的潭柘寺。讓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孩子親身了解北京的文化。他喜歡講孔子，隨口就能道出：“孔子曰：‘躬自厚而薄責于人，則遠怨矣！”還會講很多深刻的哲學道理。“那你一定很有收獲吧？”記者問。左小青不假思索地回答：“反正跟他在電視上的形象反差很大，不過說實話，大部分我都沒聽懂。”說到這兒，左小青靦腆地樂了。

“在謝園老師心中，演員的閱歷、心胸比書本知識更重要。他經常會找自己的朋友來給我們講課，比如姜文、英達、葛優、梁天都來客串過我們的講師。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讓同學們收獲良多。”回憶起這段，左小青眼睛里閃爍著光芒。

問到她大學期間的遺憾，左小青說：“應該是我母親大一就來陪讀了，我很少住校，跟同學們比較疏遠，另外早早地就出來拍戲，現在想想很后悔，大學生涯過去就回不來了，連交男友都錯過了。”說到這兒，左小青又眨了一下眼睛，我們心照不宣地笑了。

1999年北影畢業后，左小青面臨一個抉擇，自打9歲去了體操隊，她已經十幾年沒在家里生活過了。她是個很戀家的人，一想到一家人總是因她分隔兩地，就很酸楚。考慮再三，她決定回老家湖南長沙當個守在父母身邊的“乖乖女”，放棄了自己的電影夢。之后她應聘到湖南衛視《娛樂急先鋒》擔任主持人。這份讓很多人艷羨的“鐵飯碗”，左小青端起來卻不是很自在，因為節目是現場直播，需要主持人有很強的語言組織能力和應變能力，但她都不是很擅長。“每天上直播臺前，我都緊張到看了半天提詞器都反應不過來寫的是什么！我演戲可不是這樣的。”半年后，左小青跟領導提出了辭職，“我老出錯，覺得特對不起觀眾，還是走吧。”

左小青說，她對自己的人生從沒有什么規劃，是個跟著感覺走的人，當主持人的日子，讓她更確定了自己對演戲的熱愛。“盡管有很多糾結，但我還是不想擰巴著過日子。”征得了父母的支持，很快，她回到北京，開始了北漂的日子。少女身上隨性率真的特質在她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天真是因為有人疼

左小青和許晴是很好的朋友，許晴常會對她說：“小青，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你嗎？你不太像演員，干干凈凈的，是什么樣呈現出來的就是什么樣，不裝。我跟你說話不用藏著掖著，特自在。”都說人會被跟自己有同樣氣質的人吸引，左小青和“永遠少女心”的許晴成為好朋友，想必也是因為她們都有一種共同的氣質—一股不諳人情世故的天真勁兒。還有一點不得不說，她們的成長經歷有些類似，無論湘妹子左小青，還是北京大妞許晴，她們都是在家人、老師、劇組人員的關愛里成長的，很少有過未成名時的艱辛。

左小青生長在湖南長沙的一個三口之家，父母給予了她很多高質量的愛。父親原是美院的老師，在左小青的童年記憶中，父親在家研磨畫畫，母親在旁精心地打點家務就是一種常態。這也勾勒了她心中溫馨的家的模樣。小時候父親也經常手把手地教她畫國畫，淘氣的左小青還總會把墨汁抹得到處都是。

從在北京上大學開始，母親就一直陪伴在她身邊，全職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左小青很依賴母親，小到穿什么衣服，大到做情感決定，她都會和母親分享。后來她拍戲進了劇組，母親也一直陪伴左右。左小青的大學好友孫莉曾開玩笑地說：“小青，你能跟你媽住那么長時間，太不容易了。好多人住一周就整天拌嘴了。”

除了家人傾情呵護，左小青的生命中還有幾個貴人。從最初在北影求學的日子說起，班主任謝園一直拿左小青當他的得意門生。他曾在一個節目上說過，北影表演系招生標準：男像葛優，女像左小青。“女孩有5張‘臉，分別是臉、手、脖頸、腳、膝蓋，都要比例勻稱。左小青最符合這些標準。”

左小青進大學沒多久，謝園就推薦她拍了電影《紅月亮》，“當時我是班上第一個拍電影的，又是女主角，有點兒小驕傲。也許自己都沒意識到，但是被謝老師看出來了。有次上課，他對著全班同學說：‘同學們不能取得一點兒成績就驕傲，表演道路是漫長的，你永遠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做到最好，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摔跟頭，所以心態一定要平和。我知道他這番話是對我說的，當時臉紅極了，這話讓我小小的虛榮心急剎車。這么多年過去了，雖然我沒對他當面表達過，但真的很感謝他。”

如果說謝園把她帶入了“演員”的世界，那么經紀人王京花則讓她看到了自己更多的可能性。北漂開始的日子很辛苦，接不到戲，收入沒保障。左小青和母親到處租房。明天對于她來說充滿了未知和焦慮，但左小青卻覺得一定有最適合自己的機會在等著她。空閑的日子，她就會拉著母親去逛北京各大公園。“心情好，狀態才能好嘛！”就在這種輕松的狀態下，第五代導演何群找到了她，邀請她參演電視劇《因為有愛》。隨后在演員吳若甫的引薦下，她結識了現在的經紀人王京花，被稱為“內地第一經紀人”的花姐以眼光獨到著稱，第一眼見到左小青就非常喜歡，覺得她是個“簡單、透明”的姑娘。

左小青到現在都很感謝王京花。“花姐對我特別好，她沒有讓我接一些沒有營養的戲，單純地賺錢。”王京花一直在幫左小青找好劇本和合作演員。這也促成了后來她和王志文、陳道明等眾多實力派演員的合作。那時候左小青和母親準備在北京買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核算下來，付完首付，每月還要還幾千元的貸款，這對當時的她來說壓力頗大，所以遲遲沒有入手。她把這個事情跟花姐說了一下，花姐痛快地說：“買！你放心，以后你每個月肯定比這貸款要掙得多，一定還得上！真沒有了，我支援你！”花姐在左小青心中一直是個特別能拿主意的人，類似的事情發生過很多回。左小青更把她看作是一個貼心的姐姐。

還有一個人對左小青的幫助也非常大，那就是陳道明。左小青回憶道：“我第一次跟陳老師合作是一個手機廣告，他在我心里是大明星，我特別緊張，拿著手機一直抖。陳老師說‘你手抖什么？我說‘特緊張，全片場的人哈哈大笑。這次拍廣告，陳老師對我印象挺好的，就把我推薦給了編劇王海鸰，當時她正在籌拍電視劇《中國式離婚》。”

這之后，左小青憑借《中國式離婚》中“娟子”一角被廣大觀眾熟知。很多人說她演活了那種對愛情執著、委曲求全的女人。其中的一場哭戲，左小青因為緊張怎么也哭不出來，全場人都在等她。陳道明走過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嚴厲地說：“左小青，哭都哭不出來，你會不會演戲？你還是電影學院畢業的！”聽到這兒，左小青委屈地哭了出來，陳道明悄悄跟導演說：“趕緊拍，趕緊拍。”結果這場戲的效果很好，拍完后陳道明過來輕輕拍拍左小青說：“我這是激將法，你以后要多體會這種想哭的沖動。”現在左小青拍哭戲，眼淚會“嘩嘩”地流，但她總會想起陳老師的這次“教學”。

“生命中遇到了這么多貴人，你覺得自己身上什么特質最招人喜歡？”我問她，左小青沉思了一會兒說：“可能是我挺真實的吧，周圍人一直都說我不裝，傻乎乎的，我真傻嗎？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如果這是一種傻我也接受，那就傻人有傻福吧。”說完這話，她自己就“咯咯”樂了。她的聲音很好聽，細細軟軟的，目光清澈明亮，一瞬間，看得我有些入神，這是一個讓所有不想長大的女孩都羨慕的，好像被時光遺忘了的純真模樣。

讓自己活成一片云彩

前不久的一次聚餐上，左小青遇到了電影《羅曼蒂克消亡史》的導演程耳，他們是大學同學。程耳跟她說：“小青，上學時，你給我們的感覺那叫一個傲啊！永遠昂首挺胸，旁邊人都不多看一眼。”左小青笑著說：“沒有啊，我只是很害羞，不太敢跟別人說話。”這個在很多人眼中的高傲女孩，其實一直有著自己的“小世界”。

這個“小世界”，沒有陽春白雪，有點兒迷糊，還有點兒二，如同一朵可愛的云彩。

在黃磊眼中，妻子孫莉和左小青是學校里的兩只“二貨”。上大學的時候，一次孫莉帶著左小青去黃磊宿舍玩，左小青拿起一張8分錢郵票問孫莉：“寄封信要這么貴嗎？8塊錢？”孫莉接過這張郵票仔細端詳了半天說：“是啊，不是都幾分錢嗎？這張怎么這么貴。”兩人隨即舉著這張“8塊錢”的郵票研究了半天。這一幕，讓站在旁邊的黃磊“嘆為觀止”。直到現在，黃磊對左小青的形容都是“二乎乎的”。左小青特容易認真，別人開玩笑說的話，她會認真地盯著你問：“你說的是真的嗎？”經常讓在場的人哄堂大笑。

巨蟹座的左小青平常生活很單純，除了拍戲、健身、陪伴家人，她還有一個特殊的愛好—每次拍戲回來，她總喜歡把家里的家具挪位置，“盡管房子不能經常換，但家具位置的改變會讓我有新鮮感。我一直在嘗試找到最適合每一個家具擺放的位置。”這個看起來有點兒“任性、偏執”的小舉動，不就是少女身上特別明顯的對生活的熱愛嘛。

當少女有了小小少女，一切都在發生著奇妙的改變。談及關于女兒的教育，左小青說：“我也要開始負責任了，寶貝小的時候，我會帶她去早教活動室和小朋友一起互動。現在大一點兒了，就和她一起去烘焙蛋糕，旅行去看各種風景。”當收到女兒親手做的手工禮物，左小青和所有媽媽一樣，會十分感動。

此時的左小青，褪去明星的光環，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媽媽。隨著女兒的長大，她自己也在不斷成長。但少女本質不能停，有時候，她會讓已經7歲的女兒子淇叫她“青姐”，她總感覺這樣會比較有意思，小子淇會順勢喊她“青姐”。場面溫馨搞笑。嗯，也許這才是“少女型”媽咪的正確打開方式吧。

此刻，子淇似乎聽到了我們在談論她，跑到我們身邊，展示自己做的小手工，左小青輕聲地回應，那一刻，她眼中少女執著的光仿佛變得更加溫暖。在《跨界冰雪王》的第一期錄制里，張藝謀問所有的嘉賓，為什么參加這個節目。有的嘉賓說要挑戰自己，有的嘉賓說為了見張導。輪到左小青，她說：“特簡單，我女兒學滑冰，我參加這個節目，就是想跟她一起站在冰場上。”這個答案特別左小青。

左小青說，她能遇到這么多貴人很幸運。但我更愿意相信，她的幸運源自她有一顆真摯率真的少女心。因為她相信世界的美好，她愿意與人為善，并對世界溫柔相待，同時愿意用一顆好奇的心去打量這個世界，所以周圍的人才愿意向她靠攏。她就是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