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堅信,只有當你臨近死亡,切實感受到死亡,才會發現藍藍的天空和白白的云朵,是多么讓你留念。死亡,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可錯誤地選擇終結生命,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心理學家曾經統計過,一個人一生至少有過747次尋死的念頭。死亡,在很多絕望的人看來,是一種解脫。可生命是一次單程的旅行,當你摁下終止鍵的那一刻,一切都將無法挽回。

重慶女子劉太杰,是一個遭受過很多苦難,也曾想過自殺的女子。事業成功后,她成立了一個女性互助組織,希望能成為不幸女人的心靈加油站,并開設了向死而生的“墳墓教室”,幫助了一個又一個對生活失去信心、有輕生欲念或自暴自棄的女人。
躺在“墓穴”里感受死亡,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
劉太杰的家在重慶開縣的大山深處,那時候,家里很窮,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打小,劉太杰就知道父親不喜歡自己。在他們那里,如果誰家沒有男孩,是會被人看不起的。劉太杰家里沒有男孩,只有她和姐姐,她的到來曾被父親寄予很多希望,卻仍是個女孩。
13歲那年,父親的老花鏡丟了,劉太杰再三解釋說自己沒拿,可父親就是不信,拿著細長的藤條狠狠地打她,母親哭著把父親拉了出去,才救了劉太杰一命。父母走后,劉太杰趴在地上泣不成聲,不知道自己哪兒做錯了,要面對父親這樣的打罵。她想,也許死了,就不疼了。
那天,劉太杰沒跟父母道別,帶著一把鐮刀出了門。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就獨自一個人來到后山。山坡上埋葬了很多人,在許多墳包之間有一個個天然形成的大坑,看著像墓穴一樣,劉太杰不覺得害怕,竟然躺了進去。
她嘗試憋了幾口氣,想了結自己的生命。可每次到了最后關頭,她都忍不住大口地呼吸,原來通往死亡的路如此難受。最后,劉太杰累極了,便握著鐮刀閉上了眼睛。等她再次睜開眼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藍藍的天和白白的云,耳旁是微微的風,還有清脆的鳥叫,那一刻,她突然覺得世界是這么美好。
劉太杰在“墓穴”里躺了一夜,胡思亂想了一夜。天快大亮的時候,她聽到父親的呼喚聲,一聲比一聲急切。劉太杰的眼淚滾滾而出,她想,父親不是不愛自己,只是不善表達,只是把溫情藏在了堅硬的外表之下。劉太杰趕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晃幾年過去了,劉太杰選擇了外出打工。19歲那年,她被迫嫁給了比自己大兩歲的男人。經濟的困頓、生活的不如意助長了丈夫的壞脾氣,每次喝了酒,他都會把怒氣發泄到劉太杰身上。劉太杰被丈夫打怕了,就在一個小姐妹的幫助下,獨自一人來到重慶打拼,銷售化妝品。可因為識人不清,被騙了幾十萬元。后來,丈夫向她提出離婚。
離婚之后,27歲的劉太杰一無所有,還背上了一身的債務。無奈之下,她把女兒托付給母親照顧,決定重新出去闖蕩。臨走時,劉太杰再次來到了那個“墓穴”,那個“墓穴”在劉太杰最絕望和最痛苦的時候,讓她有了片刻安寧,也讓她對于生命有了更深刻的領悟。
開設“墳墓教室”,讓生命重來一遍
劉太杰依然從事化妝品行業,她從一個小柜臺做起,慢慢成了在重慶有三家實體店的女強人。劉太杰開始有了自己的豪宅、豪車,更讓父母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
事業的成功,讓劉太杰有了不一樣的眼界。加上曾走過不少彎路,又受過比別人多的苦難,所以朋友都喜歡把她當“熱心大姐”。后來,她以自己的化妝品品牌為基石,成立了一個女性互助組織,那里的姐妹都是為家庭所困,為情所傷,她們渴望被認同,卻找不到出路,劉太杰的出現,讓她們在找尋生命意義的道路上,多了一座明亮的燈塔。
2016年7月的一天,一個姐妹王瑤給劉太杰打來電話,說她有一個叫李蕁的發小,才21歲,一個星期前割腕自殺,雖然被及時搶救過來,但整整一個星期,李蕁一句話都沒有說。
李蕁是家中的獨生女,為了她,父母愣是把家從村里搬到了鎮上,又從鎮上搬到了城里。但李蕁并沒能用成績回報父母,她成績一般,反倒很喜歡設計,從小就喜歡把家里的花布縫起來做小衣服,還做得有模有樣。但父母卻希望她努力學習,以后有份穩定的工作,為了達成愿望,父母一直逼她努力學習。為了跟父母抗爭,李蕁故意不學習、故意把考試考砸、故意和老師作對,以此來表達內心的不滿和委屈。
高二沒畢業,她就選擇外出闖蕩,到上海跟著一個老裁縫學手藝。在做設計師的路上,她義無反顧,但父母卻還要拼命地把她拉回學習的路上。打那時起,她和父母的關系就沒好過。一年前,她認識了一個非洲小伙子,兩人愛得熱烈,可父母堅決反對。最終,小伙子提出了分手回到非洲。

父母的不理解、渺茫的前途、逝去的愛情,一下子壓垮了李蕁,她選擇了自殺。
看到李蕁時,劉太杰似乎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暗淡無光的眼睛、瘦弱的身體。劉太杰把她的父母都支了出去,想單獨跟她聊聊,但回應她的卻是李蕁的沉默。
“我曾經和你一樣,很多次嘗試自殺,可是后來我找到了一種死亡的辦法,我覺得那種辦法特別好。很多人只聽說過‘求生欲望’,其實也有‘求死欲望’,如果你‘求死欲望’很強烈,不妨去試試看。”劉太杰勸著李蕁。
一個星期后,李蕁出院了。怕她跟父母不好相處,王瑤把她接到了自己住的地方。每天,劉太杰都會抽出時間去看李蕁,有時會說一些大道理,有時也會說一些自己的經歷和遭遇,但對于李蕁的作用似乎并不大,畢竟別人的痛怎么都比不上自己的痛。
看李蕁的狀態一直不好,一個周末,劉太杰說要帶李蕁去她老家轉轉,很快就能到。李蕁答應了。那天,劉太杰沒有直接帶李蕁回家,而是把她帶到了之前自己經常去的那個“墓穴”。“墓穴”的坑還在,但由于雨水沖刷帶來了新土,坑已被填平了不少,一個人躺下去,剛好可以露出個頭。劉太杰告訴李蕁,這是她第一次尋死的地方,也是她后來很多次想要尋死的“埋葬地”。她對李蕁說:“人死了,總歸是要回到這樣一個小地方來,如果你真想死,現在給你一個機會,在你活著的時候去體驗一下,躺在里面有多冷。”李蕁聽完,倔強地跳了下去,躺在了里面。劉太杰也不勸她,而是拿出帶來的鐵鍬,一鍬土一鍬土地往下鏟。不一會兒,李蕁就扛不住了,她猛然坐起來,臉色都變了:“你要干嗎?”“你不是一直想死嗎?等我把土埋得差不多了,你憋住呼吸就能一走了之了。”李蕁一聽,從“墓穴”里跳了起來,瞪著劉太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劉太杰放下鐵鍬,把李蕁拉到一邊,指著“墓穴”說:“人死了,便會躺在這么小的一個地方,孤單地躺著。不知道有沒有天堂或者另一個世界,如果有,你將看到傷心欲絕的父母,他們其實也跟著你‘死’了,只剩下一具軀殼。”李蕁聽后哭著說:“他們根本不愛我,如果愛我,不會把我逼到這份上。”劉太杰指了指遠處的家,對李蕁說:“我曾經以為我的父親是天底下最恨我的人,不然也不會把所有的怒氣都發泄到我身上。可是當我遇到困難時,他安慰我說‘沒事,家里有飯吃’,我才知道,父母表達愛的方式有很多種;而且,沒有人天生就會當父母,和我們做子女的一樣,父母也在摸索,你不能不允許他們犯錯,不能不給他們改過的機會。”
往最痛的地方戳,活出自己才是真本事
從開縣回來后不久,李蕁便離開了,她沒有回家,而是再次回到了上海,她還有心結,暫時還做不到和父母和平共處。不過王瑤告訴劉太杰,李蕁給她發了短信,說下次回來,約幾個小伙伴一起聚聚;她也在朋友圈里說過:等來年花開的時候,帶著父母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從這些只言片語看,李蕁應該是打消了自殺的念頭,并且正試著在內心跟父母和解。
從李蕁身上,劉太杰想到很多:很多人自殺的念頭也許只是一瞬間,當通向死亡的路真擺在他們面前時,很多人都會退縮,因為直面死亡,需要太大的勇氣。而且帶著李蕁去“墓穴”的經歷也給了劉太杰很大啟發。那之后,她開設了“墳墓教室”,希望很多人能從極致的痛苦中向死而生,從最絕望的瞬間清醒過來。
2017年2月的一天,一個30多歲的女人找到劉太杰,她叫萬芳。見到劉太杰之后,萬芳哭訴著自己的遭遇。她和丈夫結婚時一無所有,婚后當起了全職太太,全力支持丈夫的事業,可等丈夫事業有成后,遇到了一個讓他心動的女孩。和其他男人不同的是,丈夫和對方并沒有發生任何實質性的關系,并且也同意凈身出戶,只求換得一個自由身。
多年的相守,最終換來這樣的結局,萬芳哭過鬧過,甚至還找過“小三兒分離師”,可丈夫怎么都不肯回頭,半個月前徹底從家里搬了出去,走時撂下一句話:“什么時候同意離婚,什么時候通知我。”
萬芳還告訴劉太杰:“我想清楚了,他要是離婚和別人結婚,我就死在他的婚禮上,讓他一輩子過意不去,讓他難受,讓他被別人罵,看他還有什么臉面做人。”劉太杰幫萬芳擦干眼淚,問她:“你確定你死了,他就會受到你所說的這些懲罰?你說你死了他會心里難受,如果他真會這樣,就不會那么決絕地離開。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后悔了,可你已經死了,又能怎么樣?時間會沖淡一切,他依然會有自己的生活,你想想剩下最痛苦的是誰?”萬芳想了想,小聲說:“我女兒最可憐。”聽到“女兒”兩個字,劉太杰鼻子一酸,和萬芳一樣,女兒也是她心里最深的痛,當年那段失敗的婚姻,帶給孩子的是殘缺家庭的烙印。
可萬芳還是邊哭邊罵:“難道就這樣算了嗎?我恨透了他,是他讓我活得如此失敗,如果死亡可以詛咒一個人,我愿意用自己的死亡去詛咒他。”“行,我給你一個機會。”
2017年2月20日,劉太杰通知萬芳,要帶她去一個地方,和她一起來的還有4名女性,她們都和萬芳一樣,對人生產生了懷疑,都曾有過自盡的念頭。劉太杰在重慶附近的歌樂山腳下挖好了5個墓穴,讓她們一一躺了進去,然后土一點點地埋到她們身上。躺在泥土里,看著身上掩埋的土越來越多,萬芳產生了一絲恐懼。
劉太杰蹲下身子問萬芳:“你現在還想死嗎?”萬芳哭著不說話。“好,那你再想想。”土繼續一點點地往萬芳身上埋著。劉太杰站在萬芳身邊,告訴她:“我們可以為自己的人生做主,同樣可以選擇什么時候離開這個世界。但你卻忘了,有一個人,是你帶她來到這世界上,可你卻想中途離開,丟下她一個人。”萬芳哭得更厲害了:“我對不起我的女兒,可我這樣活著太累了。”“行,既然你不怕死,那么現在我們就當你走了,設想下你女兒未來的生活。她會捧著你的遺像,孤獨地走在人群中,別的孩子都有父母疼愛,可她沒有,而且受了委屈沒人說,生了病沒人照顧。因為沒有媽媽,她無法得到更多的愛,無法像正常家庭的孩子那樣開朗樂觀,你能想象一個幼小的生命,躲在墻腳偷著哭的場景嗎?因為沒有媽媽,她在最孤苦無依的時候,得不到一個溫暖的擁抱,沒有一頓熱飯菜吃;她甚至在結婚的時候,都得不到媽媽的一句祝福。而這些,都是你造成的。爸爸拋棄她之后,她要再度面臨媽媽自殺的陰影,這樣的孩子,能獲得幸福嗎?你給了孩子生命,卻讓她的人生過得冰冷。”
躺在墓穴里,萬芳哭得不能自已,她抓著泥土,使勁兒捶打著自己:“我也不想女兒這樣,可我心里難受,我真的難受。”其他人聽了,也都哭了,作為女性,她們承擔著種種角色,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選擇死亡也是“迫不得已”。
劉太杰拉起萬芳,對她說:“朝著大山喊,把你的痛苦全部喊出來,這樣的男人還有什么好留戀的?如果你真的想懲罰他,就應該好好活著,讓拋棄我們的人后悔,才是最好的懲罰。你一定會遇到那個舍不得讓你哭、愛你如生命的男人。如果連死都不怕了,還怕活著嗎?”
從歌樂山回來后不久,萬芳告訴劉太杰,她已經離婚了,在“重慶太太軍團”另一位成員的幫助下,她準備開一家小店,向死而生,活出一個真實全新的自己。
第一期“墳墓教室”之后,又舉行了兩期,每期都有五六個學員體驗死亡。還有一些雖然沒有到尋死的地步,但遭遇一些挫折之后情緒低落的,也會到現場來觀看。既是看別人,也是給自己一個重新審視世界的機會。
劉太杰希望能幫到更多的人。她說,誰的人生道路都不是一帆風順的,有些人選擇用死亡來終結痛苦,可等死亡真正來臨的時候,也許會發現,這個世界有多少值得留戀的美好。“墳墓教室”就是想告訴所有的人:遇到困難,要繼續走下去,活出最好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勇敢。(文中人物除劉太杰外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