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職業教育“雙元制”的現代化及其對我國的啟示

[摘要]德國“雙元制”被世界各國公認為是職業教育與培訓的成功模式。然而，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變化，“雙元制”在實踐層面出現了許多問題，面臨著諸多挑戰。德國社會各界幾十年來對于如何應對挑戰進行了多次討論和探索，提出了使其現代化的許多措施和辦法。探索如何應對挑戰的過程也就是“雙元制”的現代化過程。研究總結德國“雙元制”現代化過程中的“得與失”，對我國職業教育發展有重要的啟示。

[關鍵詞]德國職業教育 雙元制 現代化 啟示

[作者簡介]李庶泉（1965- ），男，山東濟南人，周口職業技術學院副院長，副教授，博士后。（河南 周口 466000）

[課題項目]本文系河南省教育科學規劃2015年度重大招標課題“德國職業教育‘雙元制’模式本土化的理論與實踐”的階段性研究成果。（課題編號：〔2015〕-JKGHZDZB-15，課題主持人：李庶泉）

[中圖分類號]G40-059.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3985（2017）16-0026-05

德國職業教育“雙元制”模式被世界勞工組織、國際經合組織、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和世界銀行廣泛接受并視為當前和未來職業教育最重要的模式。有數據表明，“德國年輕人失業率從2009年的高峰11.2%下降到2013年的7.5%，是歐洲最低的”。①另外，“根據國際經合組織成員國的數據分析，實施‘雙元制’的國家比只在學校中進行職業教育和訓練的國家的失業率低4.7%。”②在過去幾十年，“雙元制”在不斷發展、現代化，而且更為復雜。德國之外的人們往往對“雙元制”了解很少，只知道企業參與、學生在多個地點學習。要想對其進行深入的了解，我們就必須知曉這一制度的傳統和其在現代化方面做出的努力及其面臨的挑戰。

“雙元制”的“雙元”是指企業和半工半讀職業學校這兩方，它們既有聯系又相對獨立。“雙元制”在法律體制、雙方責任、籌資機制、教職人員資格等方面都對雙方進行了規定（如27頁表所示）。

一、德國職業教育“雙元制”現代化面臨的問題

職業教育與訓練的“雙元制”的形成是一個歷史的過程，而且總在不斷完善和調整。“雙元制”最早可以追溯到中世紀，是一種手工藝工場訓練的模式。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以及對專門化和訓練有素的勞動力的需求，這種訓練逐漸滲入學校和大公司，這就是“雙元制”基于企業的職業訓練與半工半讀學校職業教育相結合的發端。當時，這種制度只在德國、奧地利和瑞士開展。19世紀末和20世紀中期，“雙元制”在法律法規方面得以確認并進一步完善和發展。最近幾十年，經濟全球化、金融危機導致各國的經濟發展速度放緩，經濟發展方式發生了改變，對高技能人才有廣泛需求以及年輕人的失業率居高不下，這些都促使人們反思并進一步審視“雙元制”。它的現代化面臨著許多問題。

1.職業學校和企業的培訓目標和職責不完全一致。“雙元制”總的目標是“提供廣域的基本職業訓練和所需要的資格和能力，以便能夠在德國聯邦職業教育研究所確定的344種職業中做一個有技能的工人”。③企業所需要的職業能力很具體，需要企業和學徒共同確定一個訓練的方向并通過個人的訓練計劃來完成；職業學校提供的職業能力要在課程框架中體現并與訓練的方向一致。校企雙方要共同承擔經濟責任，起始的職業訓練費用主要由企業承擔。每個企業，不管是私人的還是公共的，都有權對以下問題做出各自的決定：企業愿意提供訓練嗎？如果愿意，那么提供哪些職業方面的訓練？愿意訓練多少人？在法律框架內訓練的質量標準是什么？在訓練方面愿意花多少錢？這些是影響“雙元制”運行的最關鍵問題，但往往在其他國家學習“雙元制”時被忽視。對學徒來說，他們在參加職業教育和訓練時只要完成義務教育即可，不需要其他方面的要求，所以“雙元制”對所有學校畢業生都是開放的。

2.企業的培訓機制阻礙了其參與培訓的積極性。20世紀60年代德國實行的《職業訓練法案》規定，企業自行決定其職業訓練活動，沒有任何外力去推動。但在實施這一法案的過程中人們發現，一是不同培訓企業的培訓質量無法統一；二是投資培訓的企業與沒有投資培訓的企業之間存在競爭無序的現象；三是企業投資培訓后不一定能得到所培訓的工人并確保投資回報；四是不確定經濟發展、培訓與勞動力市場三者之間的相關性。從理論上看，培訓資金的全部或部分可以通過相關征稅制度來獲得，但由于雇主反對，這些制度沒有實施。他們擔心勞動力市場會失去方向、官僚制度效率低下、作為企業的自主性受到限制，而這些是他們無法接受的。

3.“雙元制”理論的發展沒能跟上實踐的變化。20世紀90年代后，國際和德國國內出現了許多新問題：東、西德統一后經濟發展薄弱；嬰兒潮出生的一代人急需進行培訓；培訓地方又很少。為此，人們開始從理論的角度質疑“雙元制”：如職業能力的實效性和相關性是否是未來的指導原則？教育與用工制度如何與服務行業的需求有效統一起來？企業缺乏培訓的熱情是否會成為“雙元制”的“阿基里斯的腳后跟”？雙元的培訓對年輕人來說是否不如大學更有吸引力？”雙元制”是否可以通過現代化來保證高質量的培訓？學習場地如何連接起來？經過幾年的討論后人們認為，“雙元制”作為一種制度本身是毋庸置疑的，但需要與時俱進，在指導實踐中進行理論探討和理論突破。

4.“雙元制”潛力和優勢沒有很好地挖掘。由于全球經濟衰退和金融危機的爆發，學校畢業生數量明顯減少，社會對“雙元制”的需求明顯降低，企業不得不尋找學徒。2000年以來，社會各界就如何更好地發揮“雙元制”的潛力以及對“雙元制”的實施進行監督等問題進行了討論和探索。例如，一方面，學徒提出申請，企業不接受；另一方面，中小企業提供的培訓名額由于學生數量減少又填不滿。“2011年，大約35%的培訓名額沒有填滿或僅部分填滿，而這主要集中在中小企業。”④其結果就是，愿意提供企業的數量在減少。“到2012年，提供培訓的企業數量降低到21.7%，這是自1999年以來的最低百分比。”⑤當然，并不是所有企業都有資格進行培訓。“雙元制”中的大多數學徒只是想拿到中等教育的證書，然后再追求高等教育。這些學徒雖然接受培訓，但很多人并不從事這些職業，中途輟學率很高。另外，具有移民背景的年輕人不太愿意進入“雙元制”模式接受職業培訓。在性別方面，絕大多數企業的培訓要么是男人的傳統職業，要么是女人的傳統職業，性別隔離很明顯。此外，企業的大小也是重要的影響因素。較大規模的企業更有可能獲得培訓資格，更有能力滿足培訓的指令名額。中小企業特別是手工貿易企業是“雙元制”中提供培訓的重要單位，但往往不能提供訓練所需要的正式學習內容。由于它們對技術的要求太專業化且資源有限，因此缺乏合適的培訓人員或者技術設備，只有數量有限的企業愿意提供培訓。

二、德國職業教育“雙元制”現代化的舉措

面對“雙元制”本身所存在的問題以及面臨的各方面挑戰，社會各界進行了深入探索，提出許多應對挑戰的辦法，并對其現代化提出了許多建議。圖1是人們提出的應對“雙元制”挑戰的各種解決辦法。

這些解決辦法概括起來就是：第一，“雙元制”對學徒要有具體的資格要求，且這些要求要公開透明，考慮到學徒廣泛的職業適應性，便于吸引年輕人選擇其職業教育與訓練。職業學校要提供靈活的附加課程和補救課程以提高與企業之間的合作，同時要為特殊群體如殘疾人、基本沒有技能的人、社會上處于劣勢或者移民等提供教學。另外，要更新教學內容，適應勞動力市場的需求。第二，企業培訓和職業學校教學內容要采取靈活的“模塊化”進行；采取“學分制”，使有潛力的人進一步提高職業資格或上大學，拓展其更高的職業路徑。第三，為了增加職業教育與訓練的滲透性，首先，要對學徒建立詳細的檔案，促使其靈活地選擇接受教育或培訓；其次，大學要有以技能為核心的培訓方案，進一步提高學徒的技能并保持其競爭力；最后，為了減少培訓時間，應認可學徒以前的技能。第四，在政策和資金方面給予中小企業支持，使其獲得盡可能多的培訓名額。第五，要努力使普通教育與“雙元制”的職業教育和培訓保持等價，這樣可以改善人們對“雙元制”的認識，增強其吸引力，拓展學徒的職業路徑。第六，雇主要滿足用工需求，就要提供有吸引力的薪水、改善工作環境、提供多元的職業發展通道和為“雙元制”的畢業生提供持續的職業培訓，而且要雇傭所有族群的人。“雙元制”和大學都在盡力使有能力的年輕人接受更高層次的教育。

2013年，德國政府成立了“德國職業教育與培訓國際合作辦公室（GOVET）”，旨在推行和加強聯邦政府在國際職業教育與培訓中的合作。德國政府與利益群體之間達成了實施“雙元制”的“五個關鍵因素”的廣泛一致，這可以看作對實施“雙元制”的一種指導（見右圖2）。

三、德國職業教育“雙元制”現代化對我國職業教育的啟示

多年以來，許多國家對德國“雙元制”進行了理論研究和“本土化”嘗試，德國職業教育“雙元制”的現代化給我國職業教育發展也帶來了許多重要啟示，具體表現為：

1.“雙元制”作為“企業—學校”在職業教育和訓練中進行互動的制度，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不斷變化的，也就是說，“雙元制”是一個與時俱進的現代化過程。“雙元制”在德國最近40多年間經歷了三次全面深入的反思、討論，始終處于不斷修正中。包括我國在內的諸多國家在學習借鑒德國“雙元制”時，除了緊跟“雙元制”在德國的發展變化外，更要探討其變化的動因，從而找到“雙元制”現代化的規律。只有把握“雙元制”在德國發展變化的規律以及在實施過程中的經驗和教訓，才能避免生搬硬套、照抄照搬，也才能更好地結合本國國情，使之“本土化”。

2.“雙元制”需要全社會參與。盡管“雙元”是指學校和企業兩方，但作為一種歷史悠久而且成功的制度，它是由社會方方面面共同鑄成的，絕不僅僅是企業和學校能夠完成的。政府要進行“雙元制”的頂層設計，通過立法、行政、經濟等手段進行調控，如出臺完善的職教法律體系、向參與學徒培訓的企業減免稅收或者經濟援助的政策等；企業要謀求“雙元”中的主導地位，如增加學徒培訓費用、提供培訓場地、在課程設置等方面與相關職業學校對接；行業協會的作用和功能要加強，如承擔職業標準的制定、職業學校專業課程的設置和編寫、對參與“雙元制”的企業和學徒給予專業的評價、為學徒頒發全國統一認可的職業資格證書等；職業學校要牢固樹立并真正落實“一切為了用人單位的需求、一切為了學生的就業和發展”的職業教育理念，使校企合作、工學結合、頂崗實習落到實處；各級各類學生必須經過企業培訓才能上崗，企業只能聘任經過職業培訓的學徒。這些方面都需要法律化、規范化、制度化。許多國家借鑒和推行“雙元制”沒有取得理想效果的根本原因之一，就是“制度”的因素和教育傳統沒有與“雙元制”很好地融合起來，也沒有兼顧到企業的需求，沒有調動起企業參與的積極性。

3.要營造尊重技能、尊重手工勞動的社會文化氛圍。我國自古就有重知識輕技能、重腦力輕體力的傳統文化，以精英政策和精英教育為主導的普通教育居于教育的主流，職業教育在中國古代社會一直是“師傅帶徒弟”的形式，這根本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職業教育”。即使近代出現的職業教育，長期以來在我國整個國家教育中也處于弱勢地位。要鞏固中國制造業的大國地位，實現“中國制造2025”的戰略目標，就必須改變傳統文化中職業教育被邊緣化和被鄙視的地位，改善工人階層的習慣，讓體力勞動更愉快、更有尊嚴和高貴感，這是國家宏偉目標任務的一部分。通過技能比賽之類的活動，讓教師、學生、家長等社會各界改變對待手工工作的消極態度并積極灌輸手工工作的健康態度，提高藍領工人的形象。此外，還要從制度上認定技能證書與學歷證書的同等重要性，為中高職學生打通社會縱向流動的通道。

4.“化”“雙元制”于“本土”，要依托具體項目，勿“宏大敘事”。學習借鑒德國職業教育“雙元制”模式，不能把移植“雙元制”作為目標，只能從校企雙方具體的合作項目入手。合作雙方必須要有自信心和責任心，特別是企業必須有強烈的使命感。合作雙方要聚焦如何保證該項目實際的相關性和質量、企業的參與、職業教育與培訓的吸引力等。例如，從1998年持續到2007年的“中德印刷培訓中心”雙元制“合作項目”，只支持了一個教育機構，而且主要是使其與企業長期聯系，促進學校與企業的合作。該項目有兩個目標：一是在印刷廠提高工人的教育和培訓質量；二是確保教育和培訓都有需求驅動并有能力進行。德國國際合作協會評估小組于2010年對該項目的合作進行了事后評估。評估認為，總的來說，項目的相關性、影響和效率都是積極的，效果也是令人滿意的，而且其可持續性很好。歸結起來，成功源于六個方面的原因：“一是一直強調提高合作組織解決問題的技能；二是合作者對目標非常認同；三是合作者更高的貢獻；四是合作者不斷創新的強烈愿望；五是穩定的政治經濟環境；六是公司對所提供服務的強烈需求”。⑥

借鑒德國“雙元制”，斯多克曼（Stockmann）和斯沃斯瑞尼（Silvestrini）確定了以下核心因素：“一是靈活的項目管理，對于變化的外部條件，干預必須快速及時；二是制度的兼容性，干預必須考慮到特定國家的政治、社會、文化和經濟環境；三是控制力，任何的干預都需要有能力和志在改革的伙伴機構；四是合格的職員，干預需要合格的并有動機的人員”。⑦

[注釋]

①④⑤⑥Stefan Hummelsheim，Michaela Baur.The German dual system of initial 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 and its potential for transfer to Asia[J].Prospects，2014（44）：280，284，282，291.

②Institut der deutschen Wirtschaft.Das duale Ausbildungssystem：Die Bedeutung der Berufsausbildung fu¨r Jugendarbeitslosigkeit und Wachstum[Z].Ko¨ln： Institut der deutschen Wirtschaft，2004：26.

③Hippach-Schneider U，Krause M，Woll C.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 in Germany：Short description[M].Luxemburg：Office for Official Publications of the European Communities，2007：33.

⑦Stockmann R，Silvestrini S.Metaevaluierung Berufsbildung：Ziele， Wirkungen und Erfolgsfaktoren der deutschen Berufsbildungszusammenarbeit[M].Mu¨nster：Waxmann，2013：1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