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和 原南京市教育科學研究所所長、原南京市教學研究室黨總支書記,“南京市優秀教育工作者”“南京市社會科學先進工作者”“南京市語文學科教學帶頭人”,南京市社會科學院、南京師范大學特聘研究員,南京市政府兼職督學,江蘇省特級教師,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國內訪問學者。出版專著1部,發表文章200余篇,撰寫博文3800篇;現任南京市人民中學“永和工作室”導師。
去年十月,我依法退休。7年頑童,11年基礎教育(初中高中各2.5年),4年農民,4年大學,20年中學教師,11年教科所所長,4年教研室書記(巡視員),雖然曲折,也一直向上。其中最為關鍵的一步,就是1977年的高考,是高考把我從一個農業工作者變成一個教育工作者與教育研究者。
高中:差點錯過的必要“驛站”
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家子弟,生長在南京市江浦縣大橋鄉河北村,這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偏僻鄉村。孩童時代最幸福,7歲上小學才知道我家成份不好——工商業兼地主子女,另類到沒有一個人跟我家成份相同,而且,我家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也是四壁皆空,一貧如洗;然而,這個成份成了我們兄弟二人前途的攔路虎。哥哥1964年小學畢業,成績優異卻只能上“農中”,半天種田半天讀書,直到“文革”開始,學校批斗“黑五類”子女,實在讀不下去,回家務農。我在學校被要求與家庭“劃清界限”,至今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劃清”和怎樣“劃清”。
1972年,我初中畢業。聽說是教育“回潮”,實行閉卷“中考”,只考語文和數學。我們背著“鋪蓋”,帶著干糧,去高里中學考試,從來沒有離開過家的我們興奮得一夜睡不著。第二天上午考數學,我考完要求交卷,老師說還沒有到時間,查了一遍,等到30分鐘才讓我交卷;中午吃了一個冷饅頭,下午考語文。我數學99分,語文72分,考了“河北村學校”第一名;然而,我與最后一名一樣,沒有接到高中錄取通知書。
我在家里睡了一天。在這一天里,“河北村學校”的老師為我寫了一份“推薦信”,證明我是個優秀學生,推薦我上高中;然后去生產隊的農田里,讓“社員”在“推薦信”上摁手印,摁了紅紅的一大片。于是,我終于收到高中錄取通知書。也是因為“回潮”,高里中學教學開始認真,我們一早去學校旁邊的田埂上,踏著露珠讀書背誦。而我哥也是因為少了這一段高中經歷,高考總是差了一小段。我感謝“河北學校”的老師,為我爭取了寶貴的高中學習的機會,這是我人生中一個不可缺少的“驛站”。
高考:改變軌跡的時代“翻轉”
高中畢業,也就“失業”。上大學需要推薦,稱之為“工農兵學員”,一般是“根正苗紅”的干部子弟(生產隊長也是干部);當兵需要“貧下中農”的子弟,成份不好,戰場上“調轉槍口”怎么辦?于是,回鄉務農是我必然的選擇,反正“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第一年成為“合格”農民,第二年成為“標準”農民,第三年我成為“熟練”農民,因為我成為“最高勞力工”(“工分”全生產隊最高),兼大隊(行政村)“批判小分隊”“文娛宣傳隊”的隊長。
每年冬天“興修水利”,我們以生產隊為單位,集體出發。睡在當地農民家里堂屋的地上,鋪上一些稻草,被子半個墊半個蓋。早晨天不亮就起來“搶”飯吃,然后挑著糞箕扛著鐵鍬去工地。這時天才亮,于是開始干活。工地就像“流水線”,挑土一個接著一個,停下一個擋住一路人,任何人都不可以偷懶。晚上太陽下山,實在看不見了,收工回住處吃晚飯。晚飯之后無事可做,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而廣播也是按時的。
1977年,我們來到北城圩村挑河堤,也就是加高加固河堤。突然聽到工地上的廣播,說10天之后開始高考預考。之前也聽說過,但都是說說而已,而這一次通知了預考的時間與地點,居然來真的了!于是,我們一幫學生回家復習,準備考試。但是,我們根本不知道要考什么!考場人很多,10年來第一次考,預考題目太難了,大多不會做。考出來大家垂頭喪氣。我也感覺考得很差,從來沒有見過這些題目。于是挑起糞箕扛起鐵鍬回到工地,繼續挑河堤。
大約過了20天,工地的廣播播送預考過關同學的名字,居然有我!而高考就在5天之后。于是,我們回家盲目復習,也做一些小組討論;總體感覺是模模糊糊的,復習也是馬馬虎虎的。但是,我感覺高考卷子好做一些,上面有一些是我們學習的內容。數學我考了52分(后來知道全班第3),最后一題證明題,我證明了一半,時間來不及了。語文大多都會,附加文言文是《勸學》中的一段,沒有學過也能蒙對不少。作文是命題作文《奮斗》,因為我考“河北村學校”代課教師的時候寫過一篇《苦斗》,改造一下就行,語文考了83分。歷史地理合一張卷子,考了66分。政治準備的時候,我們找來了“文革”以前的課本進行摘錄,辛苦背誦,終于考了84分。然后是“政審”,我們大隊4人達線,1人政審未能過關,3人被錄取,我錄取南京師范學院中文系。
神奇,不在于一次具有一定偶然性的考試,而在于還給了我人生的公平。
高校:插上自己奮飛的翅膀
冬季考試,冬季招生,我們是唯一的一屆。聽說,當年鄧小平主政,要求教育部恢復高考,因為準備沒有來得及,夏天未能舉行考試,而是在冬天考試的。考得遲,錄取遲,加上每個人都要“政審”,我們是3月1日接到錄取通知,3月5日(“向雷鋒學習”紀念日)才報到。
從家鄉的“東葛”火車站上車,在南京站下火車,就看到一條鮮紅醒目的標語,上寫“南京師范學院新生接待處”;一群學長們熱情禮貌地接待,彬彬有禮,說的普通話;數輛大客車虛席等待,一輛車人齊就開走一輛。進入大門,穿過通道,遇見大草坪,四周是整齊對稱、雕梁畫棟、美輪美奐的古式建筑;100號大樓巍然聳立,后面是荷花塘,再后面是座小山,山上是我們的中文系大樓。車子沿著圍墻來到食堂與男生宿舍,我們安營扎寨。
大學4年,南京師范學院里面我們學生喜歡的地方較多:一是圖書館。一座大樓一個館,藏書豐富,而且有許多是“線裝書”;特別是圖書館的安靜、和諧的氛圍,加上淡淡的書香,讓人身臨其境就想看書;但是,里面的座位有限,我們的戰術是輪流“占位”,一個人先去排隊,帶一摞書本,一個位子放一本,告示“這里有人了”。二是“自修室”。一個系科有一個晚自習可以延長的“自修室”,可以開燈到夜里11點;通常也是要占位的,特別是夏天電風扇下面的座位比較搶手。三是運動場。建在西山坡上,400米環形跑道,中間是草坪,旁邊還有運動器具;我比較喜歡那里的單杠與雙杠。四是荷花塘與大草坪。100號是高級會議和接待外賓的地方,是建筑群的中心,前面有大草坪,后面有荷花塘;這里是學生休息、討論、交往的地方。當然,還有音樂樓上的小型“劇場”、西山上的露天“泳池”,也還有學生食堂,我喜歡食堂的菜飯,感覺比“南京大學”與“南京工學院”的食堂都要好。
畢業以后,我被分配到江浦縣永寧中學,任教5年半,是教導主任;調江浦縣中任教13年,成為主持工作的常務副校長;1999年參加南京市公開招聘,在南京市中華中學當了1年副校長;然后任南京市教育科學研究所所長11年,評上了江蘇省特級教師;再調任南京市教學研究室書記、調研員4年有余,成為教育教學與教育研究的“土專家”;實現了從普通農民到教育專家的轉變。
入校40年,畢業36年,但南京師范學院依然在我的腦海里;我感謝高考,因為,它是我人生的“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