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連蹦帶跳地從屋外跑進來的時候,母親總是笑罵著說:“看你的臉都曬‘熟’了!一個女孩子這么‘野’,大了怎么辦?”跟在我后面的父親就會笑著回答:“你的孩子,大了還會野嗎?”這時,母親臉上的笑,是無可奈何的笑,而父親臉上的笑,卻是得意的笑。
的確,我的“野”,是父親一手“慣”出來的,一手訓練出來的。因為我從小著男裝,連穿耳都沒有穿過。記得我回福州的那一年,脫下男裝后,我的伯母、叔母都說:“四妹(我在大家庭姐妹中排行第四)該扎耳朵眼,戴耳環了。”父親還是不同意,借口說:“你們看她左耳唇后面,有一顆聰明痣。把這顆痣扎穿了,孩子就笨了?!蔽易约嚎床灰娮蠖胶竺娴男『陴?,但是我至終沒有扎上耳朵眼!
不但如此,連緊鞋父親也不讓我穿,有時我穿的鞋稍微緊了一點,我就故意在父親面前一瘸一瘸地走,父親就埋怨母親說:“你又給她小鞋穿了!”母親也氣了,就把剪刀和紙裁的鞋樣推到父親面前說:“你會做,就給她做,將來長出一對金剛腳,我也不管!”父親真的拿起剪刀和紙就要鉸個鞋樣,母親反而笑了,把剪刀奪了過去。
那時候,除了父親上軍營或軍校的辦公室以外,他一下班,我一放學,他就帶我出去,騎馬或是打槍。海軍學校有兩匹馬,一匹白的老馬,一匹黃的小馬,是輪流下山上市去取文件或書信的。我們總是黃昏時,把這兩匹馬牽來,騎著在海邊山上玩。父親總讓我騎那匹老實的白馬,自己騎那匹調皮的小黃馬,跟在后面。
記得有一次,我們騎馬穿過金溝寨,走在寨里的小街上時,忽然從門里蹣跚地走出一個剛會走路的小娃娃,他一直闖到白馬的肚子底下,跟在后面的父親嚇得趕忙跳下馬來拖他。不料我座下的那匹白馬卻從從容容地橫著走向一邊,給孩子讓出路來。當父親把這孩子抱起交給他驚惶追出的母親時,大家都松了一口氣,父親還過來抱著白馬的長臉,輕輕地拍了幾下。
在我們離開煙臺以前,白馬死了,我們把它埋在東山腳下。我有時還在它的墓上獻些鮮花,反正我們花園里有的是花。從此我們再也不騎馬了。
父親還教我打槍,但我背的是一桿鳥槍。槍彈只有綠豆那么大。母親不讓我向動物瞄準,只許我打樹葉或樹上的紅果,可我很少能打下一片綠葉或一顆紅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