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轟轟烈烈的群雄爭霸,相互征伐,到凄凄慘慘的三家歸晉,天下一統,一場感天動地、氣勢恢弘的歷史交響曲終于暫時性地劃上了一個休止符。大幕徐徐拉上,一切都已結束,但兵戈鐵馬、刀光劍影帶來的巨大震撼卻不會隨滔滔時光的東逝而徹底平息,英雄飄零、壯志未酬引發的無限哀怨也無法因歷史音符的中止而自行消解,“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循環論解釋不過是對現實的無奈接受,“不以成敗論英雄”的古訓,也只能是面對失敗者的泛泛安慰,青山依舊,幾度夕陽,所有的是非成敗都能在瞬間化為虛空嗎?漫漫歲月中,許多東西成為陳跡,但有些人和事則因時光的洗刷更為清晰,這里我們要特別提及一位創造了歷史奇跡的悲劇英雄——諸葛亮。
不管大家對《三國演義》這部小說思想藝術的具體評價如何,它寫了一幕幕驚心動魄的歷史大悲劇,這一點為越來越多的研究者所認同。從蜀國一方的立場來看,這種悲劇性表現得更為鮮明、徹底。無疑,這場悲劇是不同尋常的,也是耐人尋味的,因為在作者筆下,勝利的一方在道德和能力上處于劣勢,而失敗的一方卻具備所有能夠成功的有利要素,無論是道德還是智慧,從君主到大臣,都有著十分理想的優良品格與素質,尤其是其核心人物諸葛亮,不僅著墨最多,而且人格品德也近乎完美,在作者飽含感情的筆下,他成為賢相忠臣的化身,赤膽忠心,鞠躬盡瘁,為明君所信任,得以充分施展才能,治國帶兵有方,足智多謀,料敵如神。更為重要的是,他還有著超乎常人的才能:呼風喚雨,預知未來。但是道德和智慧上的領先優勢并沒有帶來最后的勝利,轟轟烈烈、精彩紛呈的開端,卻以兵敗如山倒,樂不思蜀式的不堪表演結束,于是,前輩苦心經營的基業瞬間化為烏有,終生不懈的努力在嘲笑聲中失去意義。在莊重與荒誕的合奏聲中,上演了一場不折不扣的悲劇。在這場震撼人心的大悲劇中,諸葛亮是最為清醒,也是最為痛苦的一位。
以諸葛亮的先見之明和過人的洞察力,他肯定早就預料到了這一結局,當所有的努力注定是一場徒勞時,預知未來的人無疑是最為痛苦的,實際上在諸葛亮出山伊始,就籠罩著一層不祥的氣氛,司馬徽“雖得其主,不得其時”的惋惜、崔州平“恐不易為,徒費心力”的勸說,都說明了這一點,也許諸葛亮還不清楚這場歷史大最后究竟以什么方式,在什么時間、地點拉上帷幕,但自己到底能走多遠,能做到什么程度,早在隆中面對劉備時就應該已經心中有數了。因此,出山輔佐劉備是一個十分艱難的選擇。讓劉備三顧茅廬自然不是自抬身價的作秀行為,最后他還是出山了,這一方面是報答劉備的知遇之恩,另一方面也是他實現人生抱負的最佳選擇。在北方曹操、江東孫權大業已定的形勢下,他已經失去在這兩個陣營中做管仲、樂毅的時機,只有劉備能給他這樣的機會。老實說,為身無定處、四處漂泊的劉備在魏吳二強的夾縫間尋得一片存身之地,形成鼎足之勢,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就,足可看出他的遠見卓識,事后的發展也一步步驗證了他隆中的那番預言,但是,這注定是其事業發展的極限,他無法使這個最弱小的一方再多走一步,因為他深知曹操“誠不可與爭鋒”,孫權“可用為援而不可圖”。既然其他兩方不可爭圖,顯然興復漢室、北定中原就只能成為一種理想,當諸葛亮放棄了務實的作風,不顧天時和實力,執意為自己的遠大理想放手一搏時,悲劇也就無可避免地發生了,為此付出代價的不僅是他個人的生命,還有他親手締造的這個國家,
(選自《古典文學知識》2006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