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一只眼”

“一只眼”為我們帶來了食物，我吃過之后，他便讓他的一個妻子帶我去睡覺的地方。這個地方鋪著熊皮地毯，毯子上有一張床，不是簡單的鋪位，是一張真正的床，比地面高出一塊，跟我的膝蓋齊平。

我累極了，但是我沒有讓睡意蔓延。我只是靜靜躺著，看著篝火在地上投下的陰影。沒有什么需要考慮的，我已經做了決定。

那兩個男人都去睡了，篝火也已經燃盡。我脫下腳上的鹿皮鞋，拎著它們躡手躡腳地走向門邊。

在外面，我坐下來把鞋子重新穿上，卻因為鹿皮鞋沾了水變小而頗費了些工夫。我面前是一條窄徑橫穿過村子，所有的帳篷門都面向這條小徑而開。我本想繞到后面出去，但四周太黑了，西邊天空的朦朧月色根本無法照亮那里。

還沒走出多遠，就有狗開始吠叫。其中的兩只還跑過來跟著我，在我的腳邊低聲咆哮。走出村子不遠，我便聽到一聲喊叫，緊接著就是馬蹄聲紛至沓來。

我身處的路兩邊視野開闊，根本無處藏身。我只能接著往前跑，滿心絕望，莫卡辛的村子還那么遙不可及，而我隨時可能被追上。

路的前方出現一條小溪，路徑隨之轉彎與溪流并行。

我正想著要不要藏進水里，就看到河岸上放著一排牛皮筏。我挑了最大的一只爬進去，然后緊緊地貼著底部坐著。

有三個人騎馬飛馳而過，其中一匹身上有斑點的馬是高石的。我等了一會兒之后，起身把牛皮筏拉進溪水里，控制著它不要離岸太遠，水流載著我向著莫卡辛村莊的方向漂去。

快要接近村子的時候，水道突然變窄，水流一下變得非常急。蒙尼塔利人的牛皮筏很輕，只是把一張獸皮繃在柳枝纏成的骨架上。如果你不知如何駕馭，這些筏子就會像風中的羽毛一樣不停地打轉。我曾經看過蒙尼塔利人操縱筏子，但真正坐在皮筏里面還是頭一回。

我的小筏子開始不停地轉圈，我拼命地劃，前后左右地使勁兒，但依然無法在急流中控制方向。

皮筏經過了莫卡辛的村子，又在水流中打著轉走了兩英里，終于匯入了廣闊的密蘇里河。但我還是很高興，因為這意味著我終于逃出了高石和“一只眼”的追捕，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皮筏在徐緩的水流中停止了旋轉。我劃動船槳，皮筏向西緩緩而行。我以為再過一會兒就能靠岸了，誰知一轉眼，隨著一聲可怕的聲響，筏子重重地撞上了什么東西。

像是過了很長時間，我才發現自己趴在一堆浮木上面，身子一半在陸地上，一半泡在水里，嘴里全是沙子。牛皮筏打著轉越漂越遠，最后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我躺在那兒，渾身酸痛，累得一動也不想動。直到天光大亮，我才從水里爬出來，這才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小島上，兩邊都是寬闊的深色水面。莫卡辛的村子已經被我遠遠地甩在身后，根本看不到一點兒影子。

這里是個生火的好地方。我現在必須要生火取暖，而且火焰產生的濃煙可以讓莫卡辛村子里的人知道我的位置，我希望他們能過來把我帶回去。

我一點兒都不怕“一只眼”或者高石從東岸的懸崖那邊看到我生的火，因為懸崖和它的周邊都是莫卡辛的領地，“一只眼”和高石肯定沒有膽量過來。

沙岸像兩條臂膀在小島的前方伸展開來，河水從中間淙淙流過，日積月累，在岸邊留下了大量的浮木。我挑揀了些干燥的樹枝，抱上了小山。最后，在夜幕降臨前，我將火升起來了，明亮的火光從很遠都能被看到。

林子里的李子樹上還掛著熟透的果實，仙人球也正是最鮮嫩的時節，可是我一點兒也不餓，也沒有吃東西的心思。

在木棉樹底下靠近火堆的地方清出來一小片空地，我在那里躺下，用樹葉蓋住身子保暖。

星群在夜空中緩慢移動，我支著耳朵不放過河面上的任何動靜，每過一會兒，就往火堆里添一把新樹枝。但是沒有任何人來，耳邊只有鷹的啼聲在空曠的林間回蕩。

白天我也一直讓火燃著。在火勢良好、煙霧吹散在冷風里的時候，我會起身去找一些能放在火上烤著吃的東西。

我繞著腳下的小島認真地尋找。在水里，我看到成群的銀色小魚和一條大個頭的魚，有我身高的一半那么長，黑脊背白肚皮，黃色的眼睛，嘴邊還有兩條長須。它倒是不怕人，我慢慢靠近到離它一臂遠的時候它都沒有游走。我在肖肖尼部落的時候經常捉河魚，這次我也十分耐心，緩緩地伸出一只手，然后突然向下按去。大魚卻非常警覺，在我的動作中急速退后，轉身消失在水深處。

我也想過林子里也許有松鼠或是兔子。但經過幾番尋找后，除了三個土撥鼠的地洞外我一無所獲。它們的洞穴里倒是儲存了許多植物的根可以充饑，可考慮到這些是土撥鼠準備過冬的食物，我沒有把它們挖出來。

我仍堅信火堆在夜里能被經過的人輕易看到。即使在白天，火焰升騰起來的煙柱也是十分明顯的。

然而沒有人來。兩天了，我粒米未進，只好嘗試用柳條編了一只魚滬（捕魚的竹柵）放置在河水被小島擋住分流的地方。但是水流太急，魚滬沒堅持多久便被掀翻沖走了。

那時正是黃昏，我親眼看著自己全部的努力都白費了，心里難過極了，眼淚不聽話地涌到眼眶里。我的目光追隨著辛辛苦苦編織的魚滬順著河水一點點地漂遠，抬眼之間看到了河水之上的星空中，我的守護星——夜星正閃耀在西方。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偉大的神意就把這顆星賜予我做我的守護神，給我永遠的指引和保護。

說神意把這顆星賜予我，緣于我童年時的一段遭遇。那是我六歲時的夏天，我們的部落駐扎在三條河流交匯的地方。我那時太小了，根本不能分辨朋友和敵人。對于我來說，人和人之間沒有種族部落的差別，都是一樣的。那天，我的家人都坐在火邊閑聊，我正捧著一碗湯喝著。剛舀了一滿勺送到嘴邊，一個人影出現在門邊，我便站起來走到那里，踮起腳尖、伸長胳膊，把那勺湯遞給那個黑影來喝。

那個黑影正是準備偷襲我們的敵人，黑腳族的首領。他喝掉了湯，轉身回到他率領的勇士們中間，他們已經在暗中把我們的營地團團圍住。他對勇士們說，他不想攻打我們了。

轉天早上，我在那個首領站過的地方發現一塊如夜星形狀的綠色石頭。從那時起，我就一直把這塊石頭戴在身上，從來沒有拿下來過。

已經是我來到這個島上的第四天了。黃昏時分，在撿木頭的時候，我在一堆浮木底下發現一只鹿的尸體。從它背上插著的四支箭來看，它肯定是為了躲避獵人的追擊滾落到了河里；而它傷勢如此之重，想必是死在了翻滾的河水中，又被沖到岸上。

鹿肉雖然已經腐爛發臭，但煙熏過后，對于饑餓中的我來說簡直是珍饈美味。可惜我沒有辦法弄出一張弓。但射鹿的箭頭是金屬做的，用來捆綁箭頭的皮子也很好，這些對我還是大有用處的。

我用綁箭頭的皮繩接成了一小段魚線，又用金屬做成了鉤，再拿一塊熏鹿肉做餌，接下來就是等魚上鉤了。一條、兩條……我把戰利品穿起來，足有我胳膊那么長！我把魚也放在火上烤了，然后和銅片一起掛在木棉樹上。風一吹，銅片打轉，烏鴉便不敢來偷吃。我又把鹿皮剝下來，用箭頭刷干凈，給自己做了件簡易的披肩來擋風。

我相信所有的這些都是我的守護星賜予我的，那顆給了我無窮幸運與庇護、在夜幕降臨時徐徐升上天空的夜晚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