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克抓住每一個機會來欺負我。他曾一腳踩在我的紅色鋼筆上,然后用力將它碾碎。他還做一些讓我難堪的事情,比如在餐廳里將我一把推進四年級女生當中。他還會做一些事情故意惹惱我,比如把我的書包藏在校車最后面的椅子底下。
慢慢地,我開始相信,林克之所以是一個欺負人的惡霸,是因為他生來就是個惡霸。而且我也開始相信,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去改變他,在我生命余下的每一天里,我只能默默忍受。
就在我以為事情不會變得更糟的時候,一切卻變得更糟了。那還要“感謝”布特太太。
感恩節就快到了,我們都要專門為感恩節做一個社會研究項目。布特太太準備的主題非常全面,而且她想讓我們兩人一組去完成——我和林克,我們要做的項目主題是“美國的土著人是如何居住的”。
當其他人都去吃午飯的時候,我去找了布特太太。我跟布特太太說:“布特太太,關于感恩節的作業,我有一個意見,我不想和林克一組來做。”
她問:“哦?為什么呀,杰克?”
“嗯,”我回答,“我想,如果和其他人合作,我可以完成得更好吧。”
布特太太說:“杰克,真對不起,但是其他同學都分好組了。我相信,你和林克可以很好地完成作業的。”
那天,坐在校車上回家的時候,林克說:“那個感恩節的課題咋辦?冒牌貨,你去寫那個報告吧,我可不想做那么傻的事情。”

我說:“你什么意思啊?我們是搭檔。”
林克說:“是的,沒錯。你就是那個負責寫報告的搭檔。”
第二天,我們去了圖書館,我一直在觀察林克。在圖書館,他徑直走到書架前。他從一排百科全書里拿出了“N”開頭的那本。很好,我想,他是準備開始查閱有關美國土著人的資料了,很顯然,土著人這個詞的英文“native”,是以字母“n”開頭的。林克拿著那本百科全書走到了閱覽室的最后面,坐了下來。我的搭檔在為社會研究項目做事情,在我看來,這很好。
我也去找了有關馬薩諸塞州美國土著人的資料。
圖書館閱讀時間快結束的時候,我把我找到的有相關資料的書拿給林克看。
他抬起頭來說:“干得不錯啊,冒牌貨。”
我說:“那你找到什么了?”
他說:“來看看。”
天哪!在豎起來的百科全書后面,還藏著另一本書。原來林克一直在看《加菲貓》的漫畫書。
他說:“我愛死社會研究了,你呢?”
這就是我的搭檔!他不僅是一個超級惡霸,還是個白癡。
交作業的時間快到了。
那天下午放學回家,我們從校車上下來后,林克走向我。他問:“喂,冒牌貨,那個愚蠢的報告你寫完了嗎?”
我說:“還沒。我們還得做一些東西,來展示美國土著人是怎么住在一起的。”
然后他說:“好吧,你最好今晚把它們弄完。”
這就是他說話的方式,好像他可以隨意指揮我做這做那一樣。他認為,他可以支配我,他想讓我做什么,就可以讓我去做什么。在那一瞬間,我內心中的某個東西“啪”地斷了。我忽然冒出一句:“不,那個報告我不做了。”
林克向我挪了一步。他說:“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準備寫那個報告。我不在乎你說什么或者你做什么。我不會單獨一個人做任何事情。如果你不來幫忙,那么我想我們的作業大概就是不及格了。”
林克低頭看著我,他的小眼睛里閃爍著兇狠的光。他握緊了拳頭。有那么一秒鐘,我以為我犯了個大錯誤,大概很快就會被他打倒在人行道上。
突然,他聳了聳肩,說:“好吧,好吧。三點半,來我家。我們一起做那個可笑的海報或者別的什么東西。”說完,他就轉過身回家了。
要找到林克家并不難。他住的地方以前是卡森家,我去過好幾次。我走上林克家門前的臺階,按了下門鈴。
林克的媽媽就在大廳的前面,正處理一堆信件。她一定剛剛到家,因為她還穿著大衣。她給了我一個微笑,說:“你一定是杰克吧。林克說你們要一起完成一項作業。如果待會兒你們餓了,就下來吃點兒點心。”
林克在樓梯上朝我喊:“喂!快上來。把你的東西都帶上。”
林克的房間讓我感到有些驚喜。我原本想,以他的惡霸性格,他的房間會像一個山洞或者是一間牢房。但是,他的房間和我的沒什么兩樣,只是一間普通的屋子。
房間里堆滿了漫畫書,書架上放滿了各種模型,數量很多很多,有汽車模型、卡車模型、摩托車模型,還有船和飛機的模型。他連火車模型都有。
我拿起了一個汽車模型。
“喂!把你的爪子挪開,冒牌貨。”
我把模型放下了,然后彎下腰仔細地看了看。
這輛模型車棒極了,雖然只是一個塑料模型,就像你在模型專賣店里看到的那些模型車一樣。但是它是用膠水把一個個模型塊粘在一起做成的,外殼還涂上了藍色顏料,漂亮極了。
我看了看林克。他已經坐在了床上,在看一本《X戰警》的漫畫書。
我說:“這輛模型車太酷了。你從哪里弄到的?”
“我爸爸給我買了一整套的模型配件呢,這是一輛1969年的福特野馬敞篷車。”
我問:“你的意思是,這些都是你拼起來的?”
“是的。”林克回話的時候,眼睛都沒離開過他的漫畫書,“顏色也是我涂的。”
我原來以為林克的愛好會是收集有摔跤運動員照片的明信片,或是抓甲蟲和蜘蛛,又或是用玻璃瓶摔墻。但怎么會是拼裝模型呢?這不像是林克會干的事兒吧?
我從書包里拿出了一本書,書上有一些美國土著村莊的圖片。我準備一做完功課就馬上回家。我急匆匆地說:“我們一起完成這個作業吧,好嗎?”
林克重重地嘆了口氣,說:“好的。我也有一些東西,我們可以用得到。”
他從床上滾了下來,走向窗前的桌子。那里放著一個很大的盒子,就是圣誕節收到新衣服禮物時,用來裝衣服的那種盒子。他把盒子蓋拿了起來,說:“我們可以在這蓋子里做些東西。”
我情不自禁地盯著盒子里的東西,里面有一些棕色的紙袋、一些稍粗的棍子、一些小細棍和一些塑料袋。塑料袋里裝滿了沙子以及一些枯萎的苔蘚。盒子里還有幾捆很長的綠色松針,以及一些繩子和膠水。
我還在里面看到一頁紙,一定是林克從《國家地理》雜志上撕下來的。紙上畫著原住民瓦帕濃人的村莊,村莊里有小棚屋和長屋。看來他自己也做過一些研究。
林克說:“這些垃圾是我從我家后院里找來的。”
“哦,”我說,“你是想把一個村莊的模型給做出來?看上去像真的一樣!”
他看著我,說:“哼,你想得很好,冒牌貨。”
我從盒子里拿起一根長棍子:“這一定是拿來做小屋屋頂的。”
林克搖了搖頭:“太粗了。我會用這些細一點兒的棍子做屋頂。如果用粗的棍子,做出來就不像了。”
接下來的一小時里,我都在一邊看著林克干活兒。我很想幫忙,但是不幫還好,一幫都是幫倒忙。

一開始,林克把七八根小細棍掰斷,用來做小屋的骨架,并用舊鞋帶來捆綁那些棍子。然后,他用剪刀把那些棕色的紙袋裁開。接著,他用手把那些棕色的紙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再在每片紙上用顏料畫幾條線,使它們看上去就像樹皮。再接著,他用膠水把這些“樹皮”粘在小屋的框架上。
我拿出一本借來的書給林克看,書上的一些圖片給了我們靈感。他在紙巾上擦上一些黑顏料,然后把那些黑色紙巾在棕色的紙片上摩擦,那些棕色的紙片被他一擦,就更像有些年頭的老樹皮了。這讓那個小屋看上去更有歷史感。完成這項工作之后,他把所有的東西都粘在盒蓋上。
最后,他在蓋子上撒了一些沙子和苔蘚,還放了一些小石頭,看上去像一塊塊巖石。接著,他用鵝卵石在小屋外圍成一圈,做了一個火爐。木頭和涂上紅顏料的皺巴巴的箔紙被拿來做成火堆,看起來就像真的一樣。那些松針被做成了樹和灌木叢。這些工作做完后,林克又做了一間小棚屋和一間長屋。
這真是太奇妙了。一個小村莊就這樣出現在眼前,看上去棒極了。
一切都做完后,林克放下手中的膠水,退后幾步來欣賞他的成果。
我說:“這真是太棒了。”
林克聳了聳肩說:“還好啦。”
我把我的東西都整理進書包,然后穿上大衣,問:“你明天會把這個模型帶去學校吧?”
林克哼了一下:“你覺得我會讓你帶著它嗎?讓你像頭蠢豬一樣在路上就把它弄得碎成一片,掉得到處都是?當然是我親自帶著它去學校。”
“好吧,那明天學校見。”我回答他。
林克猛地坐回到床上,拿起了另一本漫畫書。“好了,再見,冒牌貨。”然后,他接著說,“喂,冒牌貨,明天你別忘了,給我拿出一份像樣的報告。”
我“嗖”的一下溜下了臺階,朝家里奔去。我腦子里有一些事情需要想清楚。我在林克家看到的東西太多了。
林克,一直無視我的存在,還叫我“蠢豬”。但那時候的他,看上去不再像一個超級惡霸,至少有些時候不像。有那么一瞬間,他就像——嗯,他就像一個普通的孩子。
另外,他還是一個超級棒的模型建造者。
當他工作的時候,我觀察過他的樣子,在他想著怎么做模型時,在他上色和用膠水粘東西時,在他忘我地工作時,在他忘記我就站在他身邊時,他的神情和他平時扮惡霸的樣子是完全不一樣的。在那個時候,他的臉上沒有了刻薄的表情,只有全力以赴的專注。
但是,當林克想起我在他房里的時候,他的表情馬上又變回去了。
所以,如果一個人沒有人可以欺負,那他就不會是一個欺負人的人,是這樣的嗎?
那么,我能讓那個超級惡霸消失嗎?
這個問題,我暫時回答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