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語文老師應該要有點故事,因為語文老師不是用數字、公式、定理、實驗等建立與世界的聯系,他是用語言文字建立自己的“天人合一”的。這里既有他的風花雪月,也有他的現實與當下、明天與未來。所以一個語文老師的心靈要敏感一點,情感要豐富一點,認識要深刻一點,對世界要多情一點。如此,他怎么能沒有一點故事呢?
所以語文老師要善于講故事。那么,我也來講幾個自己的故事吧。
故事一:讀書是最大的教育
我這樣一個純良的草根,能有什么傳給女兒呢?想來想去,唯有將一顆讀書的種子種在她的心田。隨著歲月的生長,我相信這顆種子一定會開花、結果。女兒很小很小時,也就是剛開始識字時,我們就將她獨立出去,分開睡,并為她置辦了一個書房—當然是兼臥室。我們把一面墻的書柜滿滿當當擺上了書,當然還有的芭比娃娃之類的玩具,那也是一個小女孩絕不可少的伙伴。
我們教她拼音,很快她就會讀了。我們教她識字,很快她就認識了許多字。借助會認讀的拼音、會認讀的字,她就開始了獨立閱讀,也從此愛上了閱讀。其實,所有的孩子天生都是喜歡閱讀的,因為他們有好奇心,好奇心驅使他們要打開一扇扇未知的大門。
除此以外,我們還經常把女兒帶往書店、圖書館,但很少把她帶往商場、街上。總記得一個小學老師跟我們說過的一句話,她說,你看教室里屁股坐得住椅子的,基本上都會讀書,屁股落不住椅子的,基本上都不會讀書。話很通俗,但如一把利劍懸在我們頭頂,我們不敢掉以輕心。老師說的實際上是一個人的定力!是啊,放眼一看,大凡成功的人,都是很有定力的人。在培養孩子定力的問題上,我們最看好讀書,因為這是最直接、最經濟也最長久的訓練方式。于是,周六、周日,暑假、寒假,其他節假日,都成了女兒閱讀的狂歡節。一放假,女兒就早早計劃著去哪兒看書,去讀什么書,讀到幾點,在哪兒吃飯……那一天女兒別提有多高興了。
有閱讀就會有回報,而且這種回報常常給人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女兒上小學三年級時,有一次在吃飯前突然要給我們講故事。她講述了一個松鼠媽媽找地方生小寶寶的故事,因為最后松鼠媽媽把小寶寶生在了一個巨人遺落的手套里,所以這個故事就叫《一只手套》。故事講完后,我們覺得故事非常有想象力,就鼓勵女兒把它寫出來,女兒用半是文字半是拼音的形式寫了出來,好家伙,一千多字!我們把這篇故事寄出去參加上海市“童話故事大家寫”的征文比賽,沒想到,獲得了銀獎!女兒受邀在頒獎會上朗誦自己的獲獎作品。我想這多半是閱讀帶來的智慧和靈感。
由此,我堅定了一個樸素的教育理念,引導孩子讀書就是最大的教育,因為這是孩子受益終生的事情。
故事二:教師讀書這個行為的深長意味
北大教授陳平原先生曾說過一段話:
如果過了若干年,你半夜醒來發現自己已經好長時間沒讀書,而且沒有任何負罪感的時候,你就必須知道,你已經墮落了。不是說書本本身特了不起,而是讀書這個行為意味著你沒有完全認同于這個現世和現實,你還有追求,還在奮斗,你還有不滿,你還在尋找另一種可能性。
這段話也成了一把懸在我頭頂的利劍。我時時警醒,且用這一段話激勵自己。還在浠水師范工作的時候,我是學校圖書館的常客;在黃岡教研室工作的時候,我在附近的黃岡師范學院辦了一張圖書借閱證;后來調到上海工作,我又去上海圖書館辦了一張借閱證;現在我又辦了一張首都圖書館的借閱證。我每個月,都要去一趟首都圖書館,一般都要“泡”上一天,借書、看書、還書,那一天過得緊張而又充實。
你是不是認為我很閑,所以才有時間去這樣奢侈地讀一天書?
錯了,你大錯特錯了!
作為教研員,我本沒有上課的任務,可是我自己跟自己規定,每一個學期必須要去上一些課,去切身地感受課堂,去深入地研究課堂。就是這樣,我一年下來也要講幾十節課。我一年要寫幾十篇文章,幾乎每個月都有文章發表,我幾乎每一兩年都要出版一本書(主要是這幾年),而且這些書不是拼拼湊湊寫出來的,而是先讀書然后一個字一個字摳出來的,寫到動情時,甚至會落淚。我目前身兼兩三家報刊的特約編輯,為他們主持專欄,替他們向一線老師約稿。為此,我一年要組織幾十篇稿件,這其中大部分是青年教師所寫。許多稿子到手后,我要跟老師們反復切磋、商討和修改,直到達到發表的水平。每一年,我要在自己區里組織幾十場次的語文進修和培訓活動,這些活動既涉及教師,也涉及學生;而且我從不因循守舊,我每一次的教研活動,在形式上都有創新,在質量上更追求上乘,為此,我贏得了老師們的好口碑。我策劃、組織并且堅持6年的“名家名篇進課堂”活動已在一定領域里引起反響,高中語文新課標倡導要讀名著,讀整本的書,而我們早在6年前就開始引導學生閱讀經典名著,讀整本的書了。為此我們把許多詩人、作家、學者、名師請進了課堂,我們甚至把課文的作者也多次請進課堂。
我有時候也在想,我為什么要把自己安排得這么滿,弄得這么累?輕松一點不好嗎?細想想,可能就與陳平原先生說的這一段話有關。我想我要是閑下來,就可能“墮落”了。為了避免“墮落”,我要強迫自己讀書,強迫自己寫作,強迫自己做許許多多事情,強迫自己一直往前走。所以,去圖書館“泡一天”,在我就是一種反思和修行,我修的是自己的心靈,行的是孟子所說的正道。
一個以讀書為業的人,如果放下了書本,也就意味著放下了追求,放下了往前走的力量,這是很可悲的,尤其對一個老師而言。這就是我認為的陳平原先生這段話的積極意義。
故事三:從不放棄獨立思考
湖北省著名作家陳應松先生有一次在廣州做文學演講時說,“一個人放棄思考的權利,就等于放棄說話的權利,而放棄說話的權利,就等于放棄做人的權利。”簡練的話語,亦如一把利劍懸在我的頭頂。為什么?因為一個教育工作者最可貴的品質可能就是獨立思考,并且把這種習慣和品質帶給學生。然而現實中又有多少老師能保持獨立思考呢?
一次,我聽高三的課,幾位年輕的老師講作文復習,一節課上下來大汗淋漓,不是熱,而是著急。因為上課時,學生不愿說,也說不好。幾位老師問我:“何老師,您說這學生寫作文,為什么內容那么貧乏,情感那么蒼白,認識那么膚淺?”我說:“說得好!那么敢問一下幾位,你們前不久上交的幾篇論文,是不是也可以用這樣三句話來概括呢?而且你們有好多文字還是從網上復制下來的呢,我甚至都能看到沒來得及處理的痕跡!”幾位老師低下了頭,臉紅紅的。自己不讀書,不思考,且寫東西還上網去抄,又如何要求學生寫出不平庸、不淺薄的作文呢?
北京四中著名特級教師李家聲先生有一次做講座時說,有的老師現在備課講課,其過程概括起來說就是:“上網—查找—做PPT—念PPT”,真是一針見血。這是把教學這樣一個本來需要創造和智慧的工作,變成了流水線上的機械化作業,久而久之,思考力怎能不退化?久而久之,又如何能獨立地閱讀一篇詩文?
思考,且獨立思考,應該成為一個讀書人的持守。只有這樣,你才會常講常新,才會不斷進步。著名語言學家周有光先生說,“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在任何時代都要獨立思考,這也是我的老師教我的。人家問我,你對今天的教育有什么建議,我說就是要提倡獨立思考,這一條非常重要。”信哉斯言!
有一次與一位初中老師一起研讀范仲淹的《岳陽樓記》。這是名篇,網上資料多。老師上課,很容易因為慣性的力量,按照別人的教學設計去備課、講課,這似乎也無可厚非。但是,我不滿足,我要求老師屏蔽所有參考資料,讀文本,實實在在地讀幾遍文本,解詞句,理結構,弄懂文本的所有信息。老師讀完,仍然整理不出自己的教學思路,于是我提出了一個問題:“您看文本前面集中筆墨寫“淫雨霏霏,連月不開”和“春和景明,波瀾不驚”兩種不同的情景時,用來表達感情的詞語是“悲”(感極而悲者矣)和“喜”(其喜洋洋者矣),而后來,用來表達感情的詞語是“樂”和“憂”(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這是為什么?這兩對情感詞語能不能互換,為什么?這當然不能互換,至于為什么就需要深思了。于是我要求老師同我一起閱讀范仲淹的生平傳記,閱讀范仲淹的其他作品,全面地了解范仲淹這個人,全面地去閱讀北宋初期的歷史、政治和文壇情況。答案就在范仲淹這個人的政治抱負之中。而我們的教學設計卻可以從小處著手,抓小見大,以一對詞語去解讀全篇,以一篇經典去撬動作家的一生。這是一種多么宏大的建構,又是一種多么深刻的審美。這樣去備課,去講課,才是講自己的閱讀發現,講自己的獨立思考。而且也只有這樣做,才會在教學上有所突破。
談教育
記者:能否請您結合自己的從教經歷及平時觀察,談談您對現在中學階段教育現狀、問題、未來發展等方面的思考?
何郁:從教幾十年,我深深感到,我們一直沒有走出功利教育的泥沼,先是受到政治裹挾,后來被各種運動帶到荒野,再后來被成功學污染,現在是被應試教育的洪水沖蕩,這期間偶爾還被外國的某種思潮洗腦,但就是沒有自己的主心骨。近些年應試教育變本加厲,某些部門、某些領導和老師還推波助瀾,這非常值得警惕。我認為教育其實很簡單,就是教人求真,去除功利性,過詩性的生活。因為在人生的道路上,求取功名利祿是必需的,也正常,但不是唯一。如果人生只追求這種東西,就一定會迷失人性的方向。所以教育就是要矯正這種社會的弊端,讓青少年始終保持人性的清醒。
談語文
記者:任教多年,能否分別從一線教師和教研專家的角度談談您對語文教學方面的經驗、心得或體會?
何郁:經驗談不上,談一點體會。幾十年的摸爬滾打讓我認識到,語文教育其實很簡單,就是做好六個字:讀書、思考、寫作。如果再加一個詞,就是實踐。讀書和寫作是語文教育的兩個翅膀,借助它,語文教育就能飛起來。這其間,思考是橋梁,是路徑,也是基本方法。閱讀和寫作都要靠思考來撬動,也要靠思考來提升質量。實踐是什么?有兩個層面的意思,一是宏大的,就是要注意引導學生思考我們的社會問題,關心社會。如學習古代詩文,因為其都具有當下意義,你沒有講出當下意義,就會讓學生覺得不親切,這就是你的講述問題,而不是古代詩文的問題。另一個是針對老師來說的,就是指語文老師要敢于探索,敢于嘗試,不要默守成規。
談詩歌
記者:您是名師、專家,又是詩人、作家,您在教學中是怎樣發揮您的優勢的呢?您怎么看待詩歌在語文教學中的現狀?
何郁:我是名師和專家嗎?不是,我從不這樣看自己。我就是一個普通的語文老師,愛好寫作,愛好閱讀,做人真誠有原則,不滿足于現狀,敢于說真話,也就這點本事。
毫無疑問,新詩教學在語文教育里,是冷落和寂寞的,但我們在努力。我爭取一切可能的機會,去做講座,去講課,與老師同臺授課,講新詩。盡管有些艱難,但現在來看效果還不錯,形成了一個小氣象。我甚至還設想在條件成熟的學校去成立“詩歌教室”,以此為橋梁,把詩人、詩評家請進來,把老師和學生的詩作推出去。我期待有越來越多的人關注新詩教育,因為這不僅僅是語文教育的事情。
談職業
記者:我們都知道教師職業很辛苦,但感覺您雖然忙但都是樂呵呵的,很少言及這方面,您是怎么理解這個職業的?
何郁:教師這個職業確實很辛苦,工資待遇低,與我們的付出不相匹配。在眼下,我又不能改行,怎么辦?只能是自己救自己,從工作中去尋找快樂。任何人如果認識到他工作的意義和價值,他的身體里就會煥發出巨大的能量,我想我也應該是這樣吧。因此,我才樂此不疲地讀書、寫作和積極從事各種教育實踐活動。又因為認識到,語文教育的很多問題,僅僅從內部不可能得到解決,所以我的研究領域開始向外滲透,眼界和思考也開始不斷擴大。如文學創作、哲學研究、傳統文化等,這都是我的愛好。我建議老師們不要太狹隘,眼光要開闊一些,要經常能看到自己學科之外的風景,或許從那里回看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蘇軾其實早就告訴過我們這個道理了。
讀書和寫作是語文教育的兩個翅膀,借助它,語文教育就能飛起來。這其間,思考是橋梁,是路徑,也是基本方法。閱讀和寫作都要靠思考來撬動,也要靠思考來提升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