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天堂的河流

紫蘇河

唐卡之遇

唐卡，這種有著特殊宗教含義并且別具美感的藝術品，是令我非常著迷的。唐卡的美，是一種令人震撼的美。它們有一種燃燒的力量，令接近的人感到從內心升騰起來一種溫暖。就像是沙漠中珍貴的一叢泉眼，給干渴的生命以滋潤。為了了解它的美，我一次次深入藏區，在很多寺院里流連。

用靈魂和生命描繪的顏色

很多次，我特意趕在重大節日的時候，趕往一些重要的藏區寺院參加瞻佛儀式，每一次都被深深震撼。在曬佛節那天的清晨，太陽還沒有升起來的時候，寺院的活佛會占卜計算吉時，然后數百個僧侶會在低沉有力的法號聲中，將用黃緞子包裹的巨幅唐卡抬出寺院，在沿途煨桑的煙中以及無數藏人的膜拜中，緩緩前行到瞻佛臺。

吉時來臨，巨幅的織錦唐卡在山崖上被慢慢展開，唐卡上的釋迦牟尼佛在微風里展露出慈悲的容顏。佛祖兩肩的上方，左邊是一輪太陽，代表智慧；右邊是一輪月亮，代表慈悲。當第一縷陽光照耀在唐卡上，金碧輝煌，那是無比壯觀的景象。

唐卡的顏色異常的濃烈，豐富、艷麗、深邃，但是絕不妖冶。它的顏色有療傷的作用，醫治心靈之傷。繪制唐卡的顏料，是用大自然中天然的礦物質研磨調制而成。比如朱砂、鉛粉、赭石等等。這樣的礦物顏料最重要的特點就是色彩明艷厚重，歷經百年也不會褪色。唐卡還會使用植物顏料，從純粹原生態的植物中萃取純正色彩，用在唐卡的描繪暈染中，讓唐卡顯示出獨有的韻澤。

不僅如此，有很多珍貴的唐卡，還會使用世間最珍貴的金屬和寶石繪制。比如純金、純銀、綠松石、珊瑚、珍珠、瑪瑙……這些金屬和寶石被研磨成細粉，一層層細心地反復繪制、粘貼、涂抹上去。這樣的唐卡，即使是常年懸掛在香煙繚繞的經堂內，也不會被熏染變色脫落，歷經千百年依舊熠熠生輝。

繪制唐卡的過程極其辛苦，所有的工序都必須全部手工制作。唐卡畫師也是虔誠地信徒，細心研讀佛法和所繪制的神話傳說故事，有的畫師可以大段地背誦長篇史詩《格薩爾王傳奇》。在繪制唐卡的時候，他們會沐浴更衣，頌念佛經，遠離一切有葷腥味道的東西。而他們長期與這些礦物質接觸，礦物原料中的一些毒素會侵入他們的身體，身體因長期中毒而變得虛弱，會受到病痛的折磨，但是他們無怨無悔。

唐卡這種獨特的藝術品，是必須將自己的靈魂融入其中，也必須將自己的生命奉獻其中才可以完成的最珍貴的藝術品。

唐卡中女性的慈悲良善之美

女性，在唐卡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她們是美和智慧的化身。她們的儀容，總似包含多重的情感意味，無論是寂靜相或者忿怒相都是如此。唐卡中佛母的寂靜相清淡素凈，如出水芙蓉；而忿怒相也并不會讓人感到猙獰，因為那是她們令人震懾的威儀。

我一直記得有一次，在西藏某寺院里與兩幅天母唐卡最初相遇的感受。那是一個很安靜的午后，那座深山里的寺院，錯落有致地坐落于半山上。就是在那座宏偉的寺院里，我見到了一幅巨大的唐卡，當時的我有一種流淚的沖動。內心立刻變得很柔軟，所有的堅硬都脆弱成水。

她在盛開的佛花中端坐，手中托著法器寶物右旋海螺，面容是那樣的慈悲。她的嫻靜、平和，形成一種氣場，會讓注視的人慢慢松開緊握的拳頭，放卻貪嗔癡，內心也會變得舒緩、柔軟。

而另外一邊，是一幅“光明佛母”唐卡。看到她，就會覺得溫暖。似乎無邊的漫漫黑夜在迅速地消退，內心的憂郁也會遠離。

人世間，誘惑眾多，隨時都有各種魔障駕著七彩的云朵而來，令人真假難辨。因為他們總是戴著面具，并且不停地變幻。每一張面具都無比動人，有著一切令人心動的特征，比如金錢、名利、欲望以及假裝無瑕的情感。但是，在很多時候我們并沒有解開面具的智慧，于是我們會陷落深淵。而在歷經傷痛和打擊之后，我們才會撥開浮華的表象，看到事物的本質，找到我們的本心。

唐卡中的女性就像是一條條來自天堂的河流，緩慢地、慈悲地、隱忍地、無比柔情地漫過來，將人世間所有的磨難、貧苦、粗礪、痛苦、哀傷，盡其所能裹挾帶走，只留下良善和安詳。她們又像是青藏高原上獨有的一片片湖水，千百年來安靜地沉默著。在神話傳說中，觀世音菩薩觀人世間苦難，不能盡度，內心悲憫感傷，落下淚來。她的眼淚一滴滴匯集成海，就成了高原上深邃幽藍的湖泊。不僅如此，藏族神話傳說中和在唐卡藝術中用繪畫、刺繡、織錦、緙絲、貼花等各種表現手法，被無數次展現的白度母和綠度母，原本就是菩薩的眼淚變化而來。她們拈花微笑，悲憫善良，給人智慧，保護眾生。

其實，在我們人世間的女性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比如我們的母親，隱忍、克制、無私，無償地給予，無限地包容。母親的愛也匯成了海，永遠包圍著孩子。

曼陀羅：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

唐卡另一個藝術精華的展現，就是神秘曼妙的曼陀羅，也被稱為壇城。在曼陀羅里，不僅涵蓋生命的意義，還有宇宙萬物的哲學變化，講述和解釋生命的來處和歸途以及一切智慧的精深奧妙。

即使是無數次地注視唐卡中的曼陀羅，我還是不能領會其中完整的深意，它實在太深奧了。我試圖將我所積累的一些知識，與我所遇到的一些人生問題，在閱讀曼陀羅的過程里，進行對照解讀。因此，曼陀羅對我來說，更像是一位無聲的老師，這是很好的學習方式。

綠度母壇城，是曼陀羅唐卡中的精品。綠度母渾身如翡翠一樣的色澤，這樣的綠色是人世間生命的綠色。面對這樣的綠色，能夠令人忘卻憂傷和無助，重新拾起信心和勇氣。綠度母手中拈著一朵藍色的蓮花，但并不僅僅是一朵花那么簡單。在佛經中說，一朵花是來源于另外一朵花的種子。這粒種子承接了世間的雨露恩澤，微風、陽光、土壤都給予它養料。這徐徐吹動它的微風也許來自地球另一端一只蝴蝶翅膀的扇動。而那一束陽光恰好是被一枚手中配戴的寶石所折射而來。而那片土壤中每一粒的塵挨，都經歷了億萬年的滄海桑田。因此，一朵花并不僅僅是一朵花。而這樣的“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的詮釋，在曼陀羅里應該是最動人的吧？

我珍惜與每一幅唐卡相遇的時刻，這讓我感恩，也讓我內心溫潤。這些唐卡，像是醫治傷口的良藥，使我心靈的潮水開始滋長，漸漸地淹沒了受傷的心田，成了一片湖水，恬淡安寧，無波無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