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默
人的一生,常常要面臨出處進退的問題。《論語》中,原憲問孔子什么叫“恥”,孔子說:“邦有道,谷。邦無道,谷,恥也。”這和孟子說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其實是一個意思。但我們也應看到,孔子一生,周游列國長達十四年之久,目的就是希望能得到諸侯的重用,讓周禮得到恢復。就這個意義說,孔子在行動上,是即使“邦無道”,也是要“谷”的。孔子真正覺得可恥的,是像“荷蓧丈人”那樣的選擇在亂世隱居不行君臣之義的隱士。因此,連看城門的人也說,孔子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
我非常敬佩孔子這種做事不灰心的執著精神??鬃釉谖业挠∠笾?,就是這樣一個始終精神飽滿、自信滿滿、樂觀開朗的君子形象。孔子自己也說:“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就“進取”這一點而言,孔子近乎“狂者”,其實也不算“中行”的,雖然他的最高人格理想,應該是“中行”。
儒家思想的最大價值,我覺得就在做事的這種勇往直前的精神。我記得前總理朱镕基在召開的記者招待會上曾經說過:“不管前面是地雷陣還是萬丈深淵,我都將勇往直前,義無反顧,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敝扉F基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他雷厲風行的領導風格,贏得了世人的贊譽。
相較而言,道家思想,在出處進退中,顯得更加靈活,也自然,但缺少點儒家的那種勁道。但是,正如太極是以柔克剛一樣,道家在處理這個問題時的彈性,也是非常值得我們學習研究的。
我們知道老子是“不敢為天下先”,看起來比較懦弱,但是,這種看似懦弱的選擇背后,是一旦看準了,就直奔主題的那種睿智。道家是善于把握做事的時機和火候的。很多時候,貿然出擊,很可能大敗虧輸。我們常常有一個錯覺,以為道家是“處”不是“出”,其實老子根本不反對“出”,他說“不敢為天下先”,不是說窩在巖穴之中,隱遁終身,而是要選擇恰當的時機來“出”,不可草率行事。老子的這個思想,其實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人們常常抓住他的這一點來攻擊老子,說他保守懦弱,明哲保身,這其實是有失偏頗的。
老子不反對建功立業,但老子非常強調“功成名遂身退”。建功立業之后,不貪功,不驕傲自滿,及時抽身退去,這才是一種大智慧。這與儒家的一路高歌猛進,的確有很大的不同,也確實反映出道家思想的那種柔韌和回旋余地。
人要做到及時抽身,急流勇退,不貪戀功名,實屬不易。幫助勾踐復國的兩大功臣,一個范蠡,能做到這點,所以成了陶朱公,安然而富貴;一個文種,做不到這點,所以身首異處。俗話說:“見好就收?!边@似乎有點投機心理,但是,只有真正能夠從名韁利鎖中掙脫出來的人,才有能力進退裕如,行藏在我。
人這一生中,總要面臨出處進退的選擇,有時甚至很糾結。前面說過,儒家在這個問題上的價值,主要表現為一種“斗志”。正如孔子說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比寮胰烁瘢冀K恢弘飽滿,不喪氣,不灰心,有一種大家風范。絕沒有自憐自艾的小女子氣,也沒有怨天尤人的小家子氣。那種“舍我其誰”的擔當精神,是很能鼓舞人的斗志的;道家思想在這個問題上的價值,我以為在于一種進退裕如的彈性,一種順其自然的柔韌?!俺觥绷丝梢曰仡^來“處”,“處”著也可以再“出”。總之是,出處憑我,進退自如。想當年謝安在東山挾妓,“處”得多么歡暢,但他最終還是放棄了“處”,選擇“出”,才有淝水之戰一戰成名,名垂青史。陶潛也是有過出仕的經歷,但他最終放棄了“出”,選擇了“處”,與謝安看似走了相反的路徑,其實本質上,還是行藏在我,進退自如,將生命的價值,最大化了。
孔子雖然強調一路高歌猛進,其實有時私下里,他還是非常欣賞這種“出處憑我”的自由自在的。他不是對顏回說過:“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雖然事實上,孔子是舍之也在行,但在內心深處,他還是比較認同“道不行,乘桴浮于?!钡?。畢竟,人性是復雜的,孔子思想上,也還是有矛盾的,人都有軟弱的一刻,孔子雖是圣人,但首先他還是個“人”。
當代社會,機會很多,人要有努力進取的斗志,也要有進退裕如的彈性。這兩者是相輔相成的,缺一不可。不過我還是想提醒大家,有時強為不一定有好結果,還是要量力而行,知退才能知進。若只進不退,有時甚至可能一敗涂地。拿破侖的結局,不就是很好的證明嗎?
(編輯 之之